快递业的工人被剥削得还不够痛

远航一号

　　我曾于今年的3月22日到6月22日这段时间内，在南方某个小城市的顺丰速运工作过，具体岗位则是如题的收派员。

　　毛泽东同志讲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而我这段时间内的工作便是对顺丰速运收派员工作内容的考察实践，但在考察实践的过程中我发现，顺丰速运的收派员并非像宣传中的那样——高待遇、高福利。

　　同时，他们的每天的工作时长至少被严格控制在10.5小时以上，上不封顶。而工作强度则是随着片区的发展而发展，随着节日的高峰而高峰。不过，他们所得的薪酬真的是像招工广告中那样的多劳多得吗？或者说他们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中是否拥有所谓“五险一金”的基本待遇呢?

　　事实是在我加入顺丰速运的第一天开始，跟随着指派师傅学习收派件的技能时就被告知：顺丰公司对收派员是不设置底薪的，而收派员的工资组成在于收派件计提与一些节日补贴，工作补贴（例如高温补贴）。换句话说就是：顺丰收派员的工资收入来自计件工资与一些零散补贴。

　　此时有人会问，说好的五险一金呢？这个问题问得好。加入顺丰后，工人并不能马上成为收派员，而是先去做所谓的“顺丰骑士”，也就是明目张胆外包的配送员（类似美团众包）。此时，工人并不能揽件，只能派件，一件计提为1.7-2.3（当时价格，随着节日波动），快件默认送货上门。由于是外包，所隶属的公司并不是顺丰，而是浙江人力宝。一天3块钱商业保险，不交保险则无法上工。

　　同时由于快递行业的特殊性，送件环节基本为成本支出，那么站点主管是不可能让你一直如此，大约在熟悉派件流程与确定收派片区之后便要你转入“非全”。

　　那什么是“非全”呢？顾名思义，便是非全职快递员，也就是外包，没有五险一金，有的一样是商业保险（后期可交医社保，可由于劳务合同的限制，皆取决于资方)，但多了个收件功能。也就是说你在派件的过程中还要时时注意揽件信息，如果超时或是客户投诉，后果极其严重。（后面会提到）

　　那么转入“非全”之后，工人是不是计提会高一些呢？我的答案是——是，也不是。是的原因在于多了个揽件提成，唯品会，拼多多退货一件计提基本2.5元（当时价格），普通标快3.4元起步，特快3.8元。不是的原因在于派件计提价格从1.7-2.3元（骑士价格）变成1.6-2元（收派员价），更重要的是，放入自提柜（丰巢）一件只有0.8元。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顺丰公司为了激励收派员多揽件，而设置了较高水平的揽件提成（其实续重给的提成很低），但同时其下调了派件价格，如果放入丰巢，只有八毛钱。也就是说，此时工人的工作重心将被调整成从派件为主到揽件为主。

　　实际情况下，收派员很难二则兼顾，所以往往都是放弃所谓送货上门的准则（他们只有在淡季或者春节才会尽量送上门，或者分区考核），而投往丰巢的快件就会变多（投入丰巢不扣快递员钱，可以开通站点支付）所以，在此情况之下，收派员并不能单独靠着派件养活自己，他们必须绞尽脑汁的尽量去多揽件。那么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工人之间的内斗。

　　顺丰收派员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八点半，节假日得到晚上十点左右。如果没有AB班分掉时段的话，平均每个人工作时长往往在11小时到13小时左右。我这里顺丰公司一天四班车，早上七点一班，十点一班，下午二点半一班，五点一班。同时到班的话，快递员要回去集包到货的快件才能出去送货。在如此高强度的劳作之下，收派员如果在派件上搞不定而搞不到钱（比如送件难度，爬楼，打电话时间，交通工具载货量等等），那么他们就得在揽件上想办法了。而往往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抢夺自己同事的客户，跨片区收件。

　　那么这就会造成工人之间的内斗，可能是因为片区内资源不够丰富，也可能是因为所谓的开发客户难度太高，收派员们在此困境之下的第一选择都是向自己的同事伸手，沾染别人的片区，抢夺为数不多的客户资源以求自己收入尽量高。

　　这种做法在老收派员与新收派员的冲突之中尤为明显。老收派员认为，我干得久，客户我认识得早，甚至你这个新人的片区都是我割给你的，我收入减少了都没找你拿补贴，那么我拿你几个客户怎么了?而新收派员则认为片区是公司给我的，跟你什么关系?我一个新人光靠着送件，如果在淡季不得饿死?你怎么能抢夺我片区内的客户?

　　于是公司与工人之间的矛盾顺利的转化为老收派员与新收派员之间的矛盾。工人之间开始恶斗，争夺着为数不多了所谓“资源”。故而站点中的人际关系开始冷淡，工人之间也互相隐瞒，被相继分化。

　　在工人被分化之后，就不能实现有效合力，这就为公司的政策推行减少阻力。今年第一季度报表出来后，顺丰亏损十个亿，他们管理层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调收派员的派件计提两毛（按产品分类下调），也是因此政策推行的畅通无阻，工人之间鸦雀无声。甚至有的管理层高喊：

　　“顺丰速运，风雨同舟！”

　　不明所以的工人也应声附和。

　　关于违规揽件的处理，是残酷的，也是无情的。这代表了资方所谓“顾客至上”的追求。可真是“顾客至上”吗？不过只是金钱至上罢了。顺丰讲究的是“收一派二”也就是收件一小时内，派件两小时内。那么超出时间前就得合规滞留，否则系统就会自动判定违规。违规的结果就是主管被扣钱，经理被通告，数据难看了，收派员就会被处分，穿小鞋乃至开除。这是一级一级往下压迫的结果。而造成这种结果的是顺丰基层管理模式是典型的一长制。经理的权力对于基层员工来讲是无限大的，一句话甚至可以让你直接走人（当然要搞点事情，比如叫仓管在你揽收的快件内塞打火机）。同时必须逐级反馈，不能跨级，以便形成有效的信息段差（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知道)。

　　那么，在如此的高压之下，收派员对于收派件往往是精疲力尽，疲于奔波的。基本上不能有有效的时间去自我学习或是陪伴家人。虽然顺丰通过层层外包的方式，只要站点有着足够多的“骑士”，收派员就能稳定一周一休，但这不是有利于整个工人阶级的结果，我甚至可以说，这是剥削的加强与转移。

　　由于服务业的特殊性质，从事这个行业的工人往往斗争意识并不是十分强烈。因为他们被剥削的还不够痛，资产阶级所掉落的油渣还足够多，从工业资本家生产的商品那里所分的利润还足够满足。可这是好的现象吗？

　　快递行业的剥削是十分残酷的，一年比一年更甚。第一，是因为国内市场的分割完毕，行业的平均利润率开始下降，具体体现在于收派员单价计提近几年的变化。第二，是因为服务业本身所能产生的价值相对于第二产业而言微乎其微。快递行业本身就是一个加速商品交易完成闭环所产生的社会分工，他们的所得的就是在于对工业资本家生产的商品的剩余价值的瓜分。那么，快递行业的兴衰将完全取决于资本市场的兴衰。

　　也因此，我完全不看好接下来国内快递员的待遇将会被提高，相反，将会不断下调计提直到一个临界点，同时伴随着待遇的不断下降，送货上门也将成为历史。

　　用首诗作结尾吧。

　　今朝剥削唤为工，富贵谁凭赤手丰?

　　日下驱车来往影，巢前派件去留踪。

　　餐风饮露同蝼蚁，戴月披星似蝶蜂。

　　日日辛劳称老马，年年食利乃真龙。

远航一号

转自：赤色星灵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