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卡扎菲与西方的共同点

独裁者逐个垮台，民主国家也日渐衰落。这是一种奇怪的巧合吗？还是说，这标志着人类历史的某些基本特征发生了变化？我相信是这么回事。

独裁者靠什么生存？说谎。穆阿迈尔•卡扎菲(Muammer Gaddafi)是人类历史上最无耻的说谎者之一。他声称，利比亚人民爱戴他。他还控制了民众获得信息的自由，以防百姓发现真相。后来，手机让民众有了相互联系的途径。真相得到了广泛传播，戳穿了他通过电视和广播传递的所有谎言。情况与此类似的是突尼斯和埃及，这两个国家的政府也失去了对话语权的控制。简言之，技术削弱了独裁者对本国民众说谎的能力。

那么，为何民主国家同时也在衰落？答案很简单：民主国家一直以来也在说谎。比如说，我们现在知道，欧元区的创建就是建立在一个弥天大谎的基础上的。欧洲政客们曾对其民众保证，货币联盟和财政独立之间的矛盾将通过坚决落实财政纪律得以解决。任何一个欧元区成员国，只要预算赤字超过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就应受到惩罚。

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2003年，法国和德国的预算赤字超过GDP的3%，但它们未受惩罚。于是，这为其它国家（葡萄牙、爱尔兰、希腊和西班牙）违反规定打开了方便之门。更为糟糕的是，希腊从一开始就一直对其欧洲伙伴说谎。但话说回来，这些欧洲伙伴也知道希腊在说谎。

只要不用付出代价，欧洲人就不跟这个弥天大谎计较什么。可2008至2009年的西方金融大危机改变了一切。政府不得不对银行家实施救助，而纳税人被迫为此埋单。爱尔兰政府承担了各家银行的债务，再将负担转嫁到普通民众头上，这实属愚蠢之举。如今，德国纳税人就坚决不为拯救一项建立在弥天大谎基础上的经济试验埋单。

欧洲并非孤例。美国民众对其政府的愤怒程度与欧洲不相上下。美国领导人都不敢向民众说出真相。他们所有的声明都基于一个虚幻的假设：“经济复苏”即将到来。他们含蓄地表示，这是一次普通的衰退。但事实绝非如此。没有什么“无痛”的解决办法，民众必须做出“牺牲”，他们对此也心知肚明。

然而，美国的政客们都不敢讲出“牺牲”这个词。他们不可能向民众道出痛苦的真相。他们之所以不能说真话，还有一个更根本的原因。在理论上，“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将在美洲永世长存”。事实上，这是一个弥天大谎。以预算过程为例。在理论上，政府征税是为了向国民提供公共产品。可事实上，政府预算已遭到各种特殊利益集团的绑架。这就是美国经济刺激计划失败的原因所在。真正用于帮助创造就业机会的资金只占到资金总额的很小一部分，绝大部分都被特殊利益集团拿走了。正如哈佛大学(Harvard)经济学家杰弗里•米伦(Jeffrey Miron)所言：“刺激计划运作得极其糟糕，资金最后都给了犯人和死人、毫无用处的桥梁和政府大楼。”

简言之，美国的政治制度存在着危险的缺陷。美国民众凭直觉感到，某些环节出了严重的问题。他们明白，金融精英和政治精英狼狈为奸。银行的利益将得到照应，而民众的利益却无人问津。不过，即便发生了这一切，美国政治仍处于“自动驾驶”状态。

似乎没有几个美国政客意识到，美国企图不增收任何一项税、仅通过达成某项“协议”就想让其财政状况恢复正常的做法令全世界都感到吃惊。标准普尔(S&P)理所当然地做出了“这不会奏效”的判断，结果和以往一样，说出真话的信使却遭到了迫害。

大多数人都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因此，政客们可以通过一个简单的办法来重获信任：公布真相，哪怕真相令人感到痛苦。不过，他们仍不会讲真话，直到意识到说谎不起作用的时候——从不说真话的可不只是卡扎菲上校这样的独裁者。

本文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Lee Kuan Yew School of Public Policy)院长，著有《新亚洲半球：不可阻挡的全球权力东移》(The New Asian Hemisphere: The Irresistible Shift of Global Power to the East)

译者/邢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