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0日上午，深圳市区最繁华的东门商圈街头纸屑飞舞，一片狼藉。当天，数百名罗湖环卫服务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罗湖环卫公司”)的环卫工人放下了他们的扫帚，聚集在这里抗议他们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
他们的诉求主要是解决他们所在的罗湖环卫公司改制之后，罗湖区政府一直久拖未决的工龄补偿问题。一个月之前，罗湖环卫公司前总经理何建强因贪污罪，被深圳罗湖区法院一审判刑十年，而今年三月之后，罗湖环卫公司将参加罗湖区相关道路卫生保洁服务项目的招标，部分环卫工人认为，如若中标失败，公司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倒闭解散的命运，届时，他们将失去唯一的生活来源。
在国内环卫体制改革推进了数年之后，类似于深圳罗湖环卫公司这样的问题企业并非个案。随着企业改制、环卫服务市场化招标体系的逐步建立，一些企业历史遗留问题、环卫企业生存压力问题日渐浮出水面。
罗湖环卫公司停工始末
“以前我们的合同是一年一签，这次只让续签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公司没有中标新的保洁服务项目，公司可能就将面临解散，我们的工龄补偿怎么办?”
成立于1994年的罗湖环卫公司原属深圳罗湖区城管局下属国有企业，2006年7月，经罗湖区人民政府批准，罗湖环卫公司进行了股份制改革。39名公司员工就此成为了公司的第一届股东会成员。
“在2006年改制时，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公司员工都没有认识到企业改制中的工龄买断问题，这个问题一直被掩盖了。”罗湖环卫公司的中小股东李辉(化名)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目前他仍然持有罗湖环卫公司大约1.5%的股份。
一直到2008年，一家隶属于深圳市环卫处、名为日新清洁服务公司同样在进行国企改制时完成了工龄买断，获知消息的罗湖环卫公司员工才如大梦初醒，开始收集材料，不断向罗湖区政府、劳动执法部门要求解决该问题。
起初他们的反映并未引起相关部门的足够重视。但阴差阳错的是，在收集材料的过程中，李辉等中小股东却意外发现，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同时也是公司的主要管理层人员何建强等人在罗湖环卫公司改制前后，涉嫌存在贪污国有财产、私分公司利润等行为。
资料显示，何建强从1994年罗湖环卫公司成立起，就开始担任该公司的总经理职位，一直到2011年3月15日被检察院带走调查前，都是罗湖环卫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同时还从2005年起担任深圳市清洁行业协会的会长。
李辉向记者展示其向罗湖区法院提供的部分证据材料显示，以何建强为首的三名管理人员在2006年企业改制之前，就涉嫌贪污2000多万元国有财产，而在2006年之后，罗湖环卫公司大约2500万元的利润也“不知所踪”。
对于材料所反映的这些情况，罗湖环卫公司目前的实际负责人林乃见对记者表示，案件已经进入司法审判程序，公司不会对此作出评价，但何建强等人的违法犯罪属于个人行为，并不会影响到罗湖环卫公司的发展。其同时回应称，即便今年3月公司未能中标罗湖区相关保洁服务项目，公司也不会有倒闭的风险，“我们在罗湖区之外也还有项目，外界传言公司可能倒闭是不切实际的。”
2011年12月，根据罗湖区法院对何建强一案作出的一审判决，其被认定贪污的金额仅为55万元，在李辉等小股东看来，这是个戏剧化的数字，他们难以接受。“我们提供给法院的很多证据材料，法院都没有认定。”李辉表示，他正准备向反贪部门补充更多新的证据。
不管该案的最终结果如何，其对罗湖环卫公司的运营似乎都造成了致命的影响。李辉认为，2006年改制之后，罗湖环卫公司在财务报表上一直表现为亏损，2011年的亏损更是超过800万元，与此同时，最早被李辉等小股东期望解决的工龄补偿问题因为该案的案发，被搁置了下来。
然而该来的问题终将到来。去年年底，罗湖环卫公司绝大部分员工的合同均已到期，2012年1月8日，一份要求续签三个月的合同被发到了员工的手上，而一句“爱签不签，不签滚蛋”的传言，成为了工人停工的“导火索”。
“以前我们的合同是一年一签，这次只让续签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公司没有中标新的保洁服务项目，公司可能就将面临解散，我们的工龄补偿怎么办?而且要求我们续签的合同上，其法人代表还是已经被抓了的何建强，如果我们失业了我们找谁要补偿金?”小孔是这次罗湖环卫公司参加停工的环卫工人代表之一，他向记者表达了他们工人的忧虑。
工人的停工引起了罗湖区政府、劳动局、城管局等部门的高度重视。在停工的现场协商会上，罗湖城管局的相关负责人表示，“续签合同是为了顺利过渡”，并向工人提出解决方案：工人的工龄补偿问题将按照一年工龄补偿一个月工资的标准执行。虽然工人们在现场要求相关负责人“签字画押”未果，但他们还是接受了政府提出的解决方案，停工风波暂时平息。
针对这次政府的解决方案，李辉认为，这只是权宜之计，罗湖区财政不可能自掏腰包支付工人的赔偿金。“政府的解决方案仍未触及当年企业改制时的‘工龄买断’这个核心问题。从法律上讲，企业改制之后宣告破产解散，政府凭什么要给工人掏腰包?”李辉表示，根据罗湖区劳动局的估算，如果要买断2006年前公司所有符合条件员工的工龄，罗湖区财政需要承担的金额将不低于3500万元，“这不是一个小数字”。
而对于未来这笔赔偿金究竟由罗湖环卫公司承担还是罗湖区财政承担，林乃见一方也未给出明确的答案。“不管哪一方承担赔偿金，我们都会给员工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同时表示，对于部分股东指责公司连续多年陷入亏损经营的情况他无法作出回应，因其刚成为代理负责人不久，公司近年来的实际经营状况其并不知情。
夹缝中的环企生存压力
“在实现市场化的运作之后，近年来深圳环卫行业也存在着清扫保洁外包指导价过低的问题，清洁保洁企业经营压力很大，环卫工人待遇普遍不高，工人的合法权益也容易受到侵害。”
到记者发稿时，罗湖环卫公司已经恢复正常运转。不过李辉等部分股东认为，这次停工掩藏的问题将在3月份的招投标之后再一次爆发。
“罗湖环卫公司停工事件是由深圳环卫企业改制的历史遗留问题引发，在深圳环卫行业属于个案，不能归结为深圳环卫体制改革出现了问题。”深圳市清洁卫生协会秘书长张润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深圳的环卫体制改革一直走在国内城市的前列，形成了很多宝贵的经验，总体而言是成功的。”
曾在深圳市环卫处工作，如今担任深圳市清洁卫生协会秘书长张润红经历了深圳环卫体制改革的全部历程。
根据张润红的介绍，自1993年起，深圳就已经开始实施市、区、街道、社区四级环卫管理体制，将原由市环卫处管理的清扫保洁业务移交给区一级，各区城管局负责组织管理市政道路的环卫作业。
2000年之后，深圳清扫保洁市场化步伐开始加快，包括道路清扫、垃圾收运、楼宇清洁等环卫服务作业，都逐渐体现出了市场化运作、企业化经营、社会化服务和产业化发展的趋势，“到目前为止，深圳全市市政道路清扫保洁作业市场化率已经超过了85%。”张润红说。
一份由中国深圳环卫处与新加坡卫生环卫控股集团共同研究的《深圳与新加坡环卫管理对比研究》课题成果也显示，截至2009年，深圳已经有1600多家股份制、集体制、中外合资、民营等多元化的专业清洁保洁公司，从业人员达到4万余人，年产值由最初的100多万元发展到20余亿元。
不过，张润红也承认，“在实现市场化的运作之后，近年来深圳环卫行业也存在着清扫保洁外包指导价过低的问题，清洁保洁企业经营压力很大，环卫工人待遇普遍不高，工人的合法权益也容易受到侵害。”
2010年11月，此次卷入停工事件的罗湖环卫公司工人就曾因不满加班工资过低、不能全额发放等问题而集体停工，在劳动部门的介入下，事情随后才被协商解决。
记者了解到，深圳环卫行业工人薪资执行深圳目前的最低工资标准即1320元，2012年2月1日起，深圳全日制就业劳动者最低工资将上调至1500元/月，非全日制就业劳动者小时最低工资标准为13.3元/小时，深圳环卫企业面临着更大的用工成本压力。
为了解决上述问题，张润红透露，深圳清洁协会正拟向相关主管部门提出意见，期望政府能提高清扫保洁外包服务的指导价，保证环卫企业的赢利空间。
而深圳环卫体制改革中出现的这些问题事实上已经引起了管理者的关注。深圳城管局环卫处相关负责人对记者表示，今年深圳将加大清扫保洁服务的投入，城市道路的清扫保洁外包单价会有一个本质上的提高，“如罗湖区将市政道路清扫保洁单价均价提高到11.44元/平方米，部分重点区域如东门商业步行街的清扫保洁单价由原来的13.98元/平方米·年提至30元/平方米·年。”
“环卫体制的市场化改革是大势所趋，像新加坡、中国香港等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已经形成了完善的环卫行业市场运行机制，这是提升城市环卫服务质量，节省政府财政开支的根本性措施。”张润红表示，改革难免出现矛盾，包括一些历史遗留的问题也会显现，但这不应该成为环卫体制改革的阻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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