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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学生的深圳打工记

2014-9-3 19:01| 发布者: 左向前| 查看: 957| 评论: 2|原作者: 牢笼中的视野

摘要: 这些我们的同龄人,这些提前感受生活辛酸的大多数,和我们仿佛生活在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里。偶尔有几个人蹦进他们的世界,调研也好,体验也罢,就像是走进了牢笼一般。 我们可以很轻易的跳出这个笼子去围观这些关在笼子里的人。我们关心同情他们,帮助他们。可是当我们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又怎能体会他们的痛楚,怎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呢? ... ...
牢笼中的视野——清华学生的深圳打工记
来源:清华大学求是学会 微信   作者:李洲    2014年09月02日   浏览  81 

牢笼中的视野——清华学生的深圳打工记 


暑假,我和同学小雪进入了深圳一家电子厂,打了近1个月的暑期工,经历了从找工作到辛苦上班再到到讨薪的打工历程,感触颇深。

 

成为一名工人

我们进入的是一家小手机厂,生产杂牌手机销往东南亚。厂里普工加质检员50人左右,一条生产线,一条包装线。每条拉(流水线)上有一名拉长,一名助拉和一名物料员,有的还有组长。我在流水线上做的是装手机壳的活,就是把手机的底壳和面壳按紧,平均一天下来要完成2000多台手机。这活不容易干,刚开始的时候速度完全跟不上,要么按碎了屏,要么装掉了按键,活简单但是很有技巧。前一周我这里由于赶不上速度,面前经常堆满了待装的底壳。后来速度逐渐上来了,但右手食指和拇指按得麻木,每天要蜕一层皮,难怪厂里的工人都比同龄人显老不少。

小厂比大厂自由,因此很多工人喜欢进小厂。主管和员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年龄性格差别都不大,表面上是一团和气。但是,一旦进入生产车间,机器开动起来,气氛就很不一样了:着装要求很严格,穿厂服和静电鞋,“因为卫生很重要”,拉长组长经常训话。不过偶尔来巡视的老板穿的是一身生活便装,倒是很有自由精神。普工规矩地坐在机拉旁边安静地干活;拉长坐在机头,管理整条拉的生产秩序,监督完成当天的计划;主管一般坐在办公室里,偶尔下来转转,不老实干活的就要挨屌(挨骂)。主管个不高,但很有威严,常常是拉长和员工一起挨屌,拉长又回过来屌我们。大多数时候很受气,却没人当面反驳,工友们私下来骂几句,“懒得理他们”,这种事情大家也是司空见惯。

工人们平常的生活很简单,早上8-12点,下午1点半到5点半上班,晚上加班是6点半开始。平常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就待在宿舍里用手机看电影,打游戏,周末去网吧通宵算是最大的娱乐了。小厂自由,干的也不是体力活不累,但这个厂最大的问题就是加班少,没有班加的时候很无聊,无聊就要花钱,本来没班加就挣不到钱还要花钱,真是让人苦恼。往往刚出来的工人比较喜欢加班少的厂,挣多少花多少,而年纪稍长一点的,愿意去加班多,加班固定的厂,这样才能稍稍攒下一点钱来。

我在的厂底薪是1900,22天制,即每周五天,平常工资是10元每小时,加班工资是14元每小时,虽然没有达到法定标准,但也是周围几个厂最高的了。这个厂加班少,周末都不加班,平常基本也是两天加一次班的频率,拿到的工资就很低,还要压一个月工资一般来说,每个月饭钱划到饭卡里需要3,400,租房需要400,水电费50,再算上平常买水,买烟,偶尔上上网,基本就不能留下什么钱了。有几个同宿舍的工友,到月底还有一周发工资的时候,连买水的钱都掏不出来了,只能靠刷饭卡(饭卡钱从当月工资扣)每天吃饭过活了。

 

和工人交朋友

我能够比较自在地和工友聊天交朋友,大概到了第三星期了。只要甩掉学生气,扯扯段子开开玩笑,很容易吃得开,不过工友们还是都说我“眼镜你太斯文了”。尽管如此,工友们都很热情。手头的活永远没有尽头,如果连解闷的玩笑都开不了,那真是太痛苦了。

以往我们对工人的印象普遍是沉默寡言,其实恰恰相反,工人兄弟大多是热情活泼的;我们看到的工人纹身杀马特,不自觉的远离,其实工人大多善良淳朴,和他们相处感觉很简单,可恨的是他们总被套上一副“不学无术”“坏孩子”的标签。

老马是我到厂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家在广西的深山里,从小砍树,分配到那里的老师宁愿不做老师也不愿过去,他后来读书考了大学报了师范,待了几年觉得荒废时光浪费钱就出来了。有一天中午他生病,我去公司的时候遇见他,问他为什么不赶紧去医院,他说要等主管过来请假,不然要扣双倍的工资,而且还要找主管借钱,他手头的钱已经不够看病用了。这很令人气愤,工人预付了劳动,最后还要找“借钱”的主管借钱。工人的生活是不能出现意外的,正如他们在产线上有多余的动作就会有堆积跟不上节奏一样。之前他说努力攒钱以后做点生意,打工是永远没尽头的,而在他生病后,他说要回家砍树,继续砍树,先治好了病再说吧。

永林和我同寝室,临近的工位。当我说我是暑期工的时候,他惊讶地说我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大学生,原来大学生也长这样。我说每天得午休多长时间的时候,他说“养什么生,巴不得早点死”,“暑假结束你就回去了,我们却还要在这里干一辈子”。

 

艰难讨薪

有部电影叫《猩球崛起》,大意是说一只猩猩被注射了某种东西,大脑发达了,有了人的意识,猩猩集体反抗人类逃出了动物园。电影是虚构的,现实却有些类似。工人们被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偶尔因为积怨太深有了零星的反抗,但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

我们两个学生到了厂里,见到很多事情也是愤愤不平,比如不合理的指责,规定,为什么工人整天干活却只能拿到这样少的工资?为什么老板欠了我们的钱还可以耀武扬威?我们尽可以谈很多大道理,但当我们面对老板,面对训斥和推搡的时候,面对这些不合理的秩序,我们是选择反抗,还是忍气吞声,这是很考验人的勇气的。而怎么斗争去维护自己的利益又都是很现实很直接的问题。

我们厂加班少工资低,很多人都想走,但是发工资是下个月28号发本月的工资,只要拉长和主管不批准,辞工的员工就算自离,拿不到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听老员工说,今年5月份的时候,十几个人想辞工,上头不批,无奈找来了劳动局,劳动局的人来取证,厂里却没人站出来,主管塞了点钱了事,这拨工人都没能拿到工资。

我们在这里干了些天也想辞工,可就干了一个月,还押一个月钱,实在是不能忍。(编者注:《深圳市员工工资支付条例》第十三条规定,用人单位与员工的劳动关系依法解除或者终止的,支付周期不超过一个月的工资,用人单位应当自劳动关系解除或者终止之日起三个工作日内一次付清。)我们商量着怎样拿到这笔钱,俩人既缺乏经验,人又少,很被动。我们发现厂里想走的人还不少,约有十来人,打算发动大家一起来干。起初我们信心满满,但最终却没能团结到其他工友。大家都认为学生工和普工是不一样的,学生工是有前途的祖国的花朵,工厂不会为难学生工,要走也会给全工资(后来证实这个厂也确实如此)。而工人闹事的结果不过就是换个厂打工而已,无法改变自身的处境。(编者注:与可以拿到全部工资的作者不同,这里的普工必须白干半个月,才能拿到上个月的工资,否则连上个月的都拿不到。)

辞工的正常程序是拉长批辞工单,主管签字就行了,但是也只能下个月领本月的工资。一般来说,手段不外是一拖再拖和互相推,主管说拉长批了就行,拉长说主管批了就行。我们俩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一次不行找两次,两次不行找三次,我们辛苦干活的工资一定要拿到!我们简直一点也不想工作了,工资低也就算了,还不给发工资,为工厂带来这么多效益,却都落到了不劳而获的厂长手里,这谁也不愿意啊!

三天后,我俩都被批准辞工,干到月底,然后下月底工资打到卡里。

我们怕工厂不讲信用(确实有很多工厂用信用欺骗工人),想现在拿到工资,就又去和老板商量。我们以急需用钱为借口,而主管就是说公司规定如此,不行就是不行,有小困难你们自己就可以解决一下。我们又找了工业区调解处。调解处只给了我们老板电话,但这个老板只管公司业务,不管钱的事。我们只好去联系劳动局,希望能给我们工资,但没想到劳动局接电话的人上来就对我一通骂,质问我有没有履行好我的义务,但我一向她请教法律,她就直接挂掉了电话。我们算是无计可施了,主管这个时候就自顾自敲电脑不理我们,我们俩就呆在办公室里等他解决问题,他不解决我们就不走人。主管叫来保安拉我也坚决不走,又叫来产线上的人来拉我们出办公室。产线上跑出来几个弟兄观望,主管觉得工人出来几个情形不对,同意到会议室和我们协商。

我们一直都处于劣势,厂长从没把我们放在心上。他敷衍说保证给我们发工资,好像我们不应该拿工资应该直接走似的,好像我们是流氓他是正人君子似的。我们干活拿工资天经地义,却还得夹着尾巴走人。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迈出了第一步,算是积累了一些斗争的经验。

这一次的经历很难得,想起这些工人朋友,我常常觉得自己很笨拙,我们的语言苍白无力,身体很瘦弱;我们在出生以来的求学之路上,一直顶着通行证,又怎么能体会这些在社会底层的大风大浪中颠簸的滋味呢。

这些我们的同龄人,这些提前感受生活辛酸的大多数,和我们仿佛生活在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里。偶尔有几个人蹦进他们的世界,调研也好,体验也罢,就像是走进了牢笼一般。

我们可以很轻易的跳出这个笼子去围观这些关在笼子里的人。我们关心同情他们,帮助他们。可是当我们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又怎能体会他们的痛楚,怎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呢?


6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6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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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laobing 2014-9-5 03:35
年轻人能去体验并自知和不得不在那无出头之日地干不一样,是个好的开头。我刚来美时也在曼哈顿上中城和中国城的歺馆、衣场、印刷场以及城外的计算机店体验过,总体上讲是有益的,虽然当时心里的一点优越感今天看来好笑。
引用 左向前 2014-9-3 19:01
责编,左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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