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我和同志们前往莱茵河畔著名的大教堂所在的城市，做环城徒步旅行①。这次旅行可谓一波三折。就在两天前，该市突然宣布禁止此次环城旅行，理由是“恐极左分子行为失控，捣毁店铺，引发市民恐慌”，没想到一天后忽又撤销禁令，我们这才成行。

十一点半左右，我们来到了市区西南的一条街上。已到寒冬时节，路上行人稀少，商铺关了近一半，开着的当中，快餐店几乎不约而同地贴出了“厕所已坏”的告示。三五成群的墨绿制服的大盖帽，在街边走走停停。我们走进一家坏了厕所的汉堡王解决午饭，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三拨大盖帽跑进来，直奔厕所而去，实在好笑。

旅行始于这条街上一个转角。我们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三十来个同志，亮出了旗帜标牌。大家都是老熟人，寒暄几句就开始徒步，边走身边的人也越多，都举着一色的旗牌，好像是突然从地下钻出来的。

四处望去，一路上停满了闪着蓝灯的车，绵延上百米。人行道上站着一堆堆大盖帽，我们就从他们当中穿过。走到一个开阔的十字路口，队伍停了下来，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小伙子就架起了音箱，搭起了书报亭。这时候我们已有约200人，来自各地的同志先后拿起话筒讲话，两名库尔德姑娘介绍了Kobanê（叙利亚北部库尔德人聚居区，目前遭到ISIS的进攻和屠戮）的情况，呼吁人们支援那里保卫家园的正义战争；一名库尔德青年介绍PKK（土耳其的库尔德工人党）英勇抵抗ISIS的事迹，要求美欧停止将PKK列为恐怖组织，解除对其武器禁运；德国国内的代表接着发言，批评德政府对外实质上协助NATO（北约）推行帝国主义政策，对真正的恐怖组织绥靖姑息，号召国民支持库尔德人的解放事业。有的同志拿起传单和报纸，到人行道上向行人分发售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喧嚷。一辆卡车载来的大音箱立刻把我们的声音掩盖了，车前是巨大的标识：“Die Linke”②。

老太太说：“这是修正的。”罗大叔说：“他们来了就不让我们说话。”总之我们再说什么也淹没在他们的大喇叭里了，便听他们说。他们差不多把我们的套路重复了一遍，库尔德人报告、控诉，德国人声援、呼吁，不过，明显可以觉察到，“帝”和“资”这些字眼，几乎不见了。

一番听完，忽然发现，本来还算空旷的路口已经水泄不通，原本划一的旗帜也变得眼花缭乱起来。原来就在这功夫，各路神仙一一现身，齐聚此处。在朋友们的指点下，我才认识了一些旗子，有几支本国的左翼，有侨居德国的土耳其人的政党，有土耳其的共产主义政党，有光举着库尔德民族英雄画像而倾向不明的……最令我吃惊的是，远处飘起两面安那其的黑A旗③，我还以为是捣乱的，一问朋友才知道，在这里是友军。

聚会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支队伍井然有序地先后走上卡车发言，但依然是老套路，连抱着学语言的态度的我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周围的朋友似乎也是，只有在大家一起喊口号的时候才抖起精神，齐声呐喊。

路口愈发拥挤，人行道上都站满了人，大概总人数得有3000，四面又被大盖帽堵得严严实实，车和人都过不了。原本负责宣传的同志也都无事可做了，只好在各支队伍间串门。不一会儿，大家手里就攒了各种传单。有朋友指着一张张传单向我介绍各路的区别，我才知道今天聚首的这么些人原本“素不相能”，如今竟“咸与维新”，同床异梦应无疑问，但现阶段毕竟还有和衷共济的模样。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聚会结束了，大家开始环城徒步，尽管是一条长龙，但各支之间拉开了距离，路边也有了行人，于是大家又各自放开嗓门喊自己的。刚开始没有说话的同志，现在踊跃地拿起话筒发言。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声援库尔德人，有的人揭露和批评本国的内政外交各项政策，如新纳粹主义的抬头，恰好六周前，上千名新纳粹在此城市举行了游行。不少人在发言时，把支援库尔德的反帝反恐斗争与国内形势联系在一起，呼吁国民对国内极端右翼势力的抬头保持警惕。有的人介绍自己所在地区的工作和斗争：一位来自波鸿的伙伴通报了欧宝汽车公司的工友将在下周发起对公司的诉讼④；罗大叔介绍了在大学里文化战线的活动。弹吉他的年轻人和姑娘弹唱着自编的讽刺默克尔的歌。负责宣传的伙伴重新忙碌起来，向路旁行人散发传单，但是感兴趣的人不多，多数要么步履匆匆，要么冷笑旁观。

一路上大盖帽全程护送，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我估计，为了应付我们的旅行，全城动用的力量绝不会下于三百。期间我们路过一个挂着大红色SPD⑤的白房子，前面站着一排双手叉腰的大盖帽。罗大叔指着对我说：“看啊，社民党！他们需要大盖帽来保护！”

到五点时，天已全黑了，大家在国际歌声中结束了旅行，而计划的路程只完成了一半。老太太对我说：“安那其占据了这次旅行的主导权，也怪我们应对失当，这次旅行忽然被禁又忽然被允许，打乱了安排，使好多人没能赶过来。小托⑥也搅进来，小托啥事都插一杠子，但是实事全做不了。”

结束时，我们恰好站在大教堂前，教堂前的圣诞市场里欢声笑语，摩肩接踵，一派新年的欢乐祥和。

①“旅行”： 德国各左翼党派声援库尔德人的一次集会游行。。

②Die Linke：德国左翼党，目前德国议会中的第三大党，宗旨是“民主社会主义”，反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但是不提马列主义，不提工人阶级，是改良主义的“全民党”。

③安那其：Anarchism无政府主义。

④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突然关闭欧宝汽车公司（通用在德国的子公司）的工厂，全厂工人面临失业，德国五金工会的高层领导在这场纠纷中完完全全站在资方一边，欧宝汽车公司的工友将在下周发起对公司和工会领导层的抗议和诉讼；

⑤SPD：德国社会民主党，德国历史最悠久的党，成立于1863年，1959年后西德的社民党摒弃了阶级政党和马克思主义等概念，目前在德国联邦议院占有第二多的席位。

⑥小托：托派（托洛茨基主义）。在游行中出现的托派组织是Sozialistische Alternative。该组织不是严格的党，主张通过“广大工人阶级的自觉行动”达到总罢工，占领工厂，从而推翻资本主义，实现公有制，反对列宁式的高度组织化的先锋队政党。在实际行动中，该组织与左翼党合作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