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与媒体的勾当：牛仔裤一文被全面和谐

近日，许多人的朋友圈被《你穿的每一条牛仔裤都在毁灭我们的未来》。该文章依据德国纪录片《牛仔裤的代价》，详细介绍了在中国代工厂生产牛仔裤过程中对环境的污染和对工人的伤害。

该文迅速引发了公众对服装生产过程的关注和讨论。有人震惊于牛仔裤，这个现代社会几乎人手一件的物品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黑幕。很多自我感觉良好的消费者也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些平日里光鲜靓丽的厂商一直将自己的财富建立在对环境和工人生命的危害之上。

然而就在我们认为这次大规模的媒体曝光和舆论压力可以促使企业改善污染问题和用工状况时，牛仔裤一文的作者表示自己的文章已经全面被删除。

《牛仔裤的代价》上映于2012年3月。在长达四年的时间内，这部电影并没有在中国引起关注。牛仔裤一文于2016年4月21日发布，不到两天便遭到全文删除，文章引发的关注也随之逐渐平息。

长久以来，从时装到电子产品，我们一直都不缺少相关的“行业黑料”。但是为何每次在批评的声音小范围的热闹几天后，批评就会逐渐平息甚至被遗忘。真的是因为普罗大众对这些剥削底层劳动者和地球环境的黑心企业毫不关心么？

1986年开始，伦敦绿 色和平（并不隶属于国际绿色和平组织）的一群环保运动者开始分发名为《麦当劳有什么问题：跨国公司不想让你知道的一切》的小册子，揭发这家剥削、虚伪、残 酷的跨国连锁速食企业。1990年代，麦当劳开始以诽谤罪的名义控告该组织的5名主要支持者和超过50家英国媒体，其中包括BBC，Channel4等大 媒体。

在麦当劳强势的诉讼威胁 下，3名组织成员和英国媒体都选择了向麦当劳道歉。这件事很可能像其他打压“反抗无良企业”的行动一样就此平息下来。然而，海伦．史帝尔和戴夫．莫里斯， 这两名组织成员坚决拒绝道歉。他们没想到的是，自己与麦当劳长达十年诉讼长跑成为了20世纪“草根民众VS寡头企业统治者”的著名故事。

“麦当劳诽谤案”(McLibel)，这个英国史上审判时间最长的案子可谓惊险曲折。据该组织成员在纪录片《审判麦当劳》中透露，麦当劳曾派多名间谍潜伏在组织中获取情报。在诉讼过程中，麦当劳高层也千里迢迢从美国赶来希望与二人和解。麦当劳高层拒绝了撤销诉讼，向过去遭遇过麦当劳诽谤诉讼的“被告人”道歉，并且承诺不再起诉揭露麦当劳黑幕的异议者等一系列要求。最终，二人表示会在诉讼中坚持到底。

在这个案子中，控辩双方的力量可谓相差悬殊。麦当劳的诉讼有一共7名顶级律师和书记员，而为两个行动者辩护的只有他们自己（他们请不起律师，英国司法体系不会给诽谤案的被告提供法律援助）。在麦当劳律师团的要求下，这场诉讼取消了陪审团。

实际上，依然停留在19世纪的英国诽谤法在设置上就是帮助大资本打压异议者的。在英国的司法系统里，如果我告你诽谤，是由被告要证明原告是错的。这实际上造成了很大的威慑效果。大企业往往拥有强大的法律资源，这是小型机构和个人难以抗衡的。如果一个小机构宣称要揭露大资本的黑料，他们就会把你告到破产。

面对跨国企业把控主流媒体，对信息重重封锁，海伦和戴夫建立了mcspotlight网站，向公众持续揭露麦当劳不想让人知道的一切。

1997年，法院判决认定，宣传页中提及的——麦当劳食物增加患心血管疾病的几率、麦当劳广告捏造营养健康的假象、利用儿童容易受广告影响强迫父母消费、麦当劳压低劳工薪资、强烈反感工会化、工作环境差、残忍饲养与屠杀动物——均属实。但是传单中关于麦当劳在南美的畜牧养殖大量扩张破坏雨林等内容并不准确（法官同意麦当劳一定程度上造成了雨林破坏，但并非是“有意而为”），因此戴夫构成了侵权。最终法院判决海伦和戴夫赔偿麦当劳4万英镑。诉讼结束后，戴夫一方一直拒绝支付赔偿，而麦当劳也没有再向他们讨要赔款。

实际上，跨国资本用诽谤罪威胁抗议者，封锁信息粉饰太平的行为普遍存在。麦当劳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个案。除了用雄厚的资源操控法律，这些利润至上的企业还可以改造法律，让司法体系更加偏袒本就占据有利位置的资方。

纪录片《食品公司》

在美国的13个农业大洲里有一项臭名昭著的法律叫作食物诽谤法，又名“素食者诽谤法”。食物诽谤法让食品企业更容易以诽谤罪起诉它们的批评者。知名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温弗里就因为在节目中做出关于牛肉和疯牛病的评论被起诉，要求赔偿1200万美元。尽管经过6年的诉讼和超过一百万美元的诉讼费，奥普拉最终赢得了官司，但是她本人不仅避讳公开的谈论这件事，还拒绝向记者提供节目的原始录影带。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2004年美国众议院通过了《食品消费中的个人责任法案》（又名芝士汉堡方案）。这项法案声称食品生产厂商和销售商对个人因消费该食品产生的肥胖、心血管疾病和其他健康问题不负法律责任。这是消费者自己的行为后果，不应该怪其他人。

尽管参议院并没有支持这项法案，但是2005年国会议员Ric Keller（竞选时的幕后金主就是麦当劳、汉堡王等连锁快餐企业）再次提出了这个法案，并在众议院高票通过。即便这项法案没有得到参议院的支持，但是美国的许多州通过了类似“芝士汉堡法案”的立法。

于是在美国许多州，你不但不能指责麦当劳、孟山都等食品资本剥削劳工、破坏环境，当麦当劳从小骗你消费，改造你的饮食习惯让你对垃圾食品上瘾、最后体型超重，你也得完全地怪！自！己！这完全与“麦当劳诽谤案”的判决背道而驰。

面对同样偏向资本的法律制度，1999年麦当劳诽谤案二审宣判后，海伦与戴夫抗击资本霸权努力没有停止。2000年9月他们转向欧洲人权法院控告英国政府违反欧洲人权协定，理由是英国的诽谤法，拒绝为弱势的被告提供法律协助，却允许有权有势的麦当劳拥有不公平的优势。欧洲法庭不得不正面回应英国诽谤法的多个基本问题，尤其是英国司法系统明显的不公正处。欧洲人权法院於2005年2月判决海伦与戴夫有理。

许多网友认为呼吁减少购买牛仔裤和抵制黑心牛仔裤是可怜又可笑的亡羊补牢。“你不买，还有的是人会买”。是的，光靠一两个人的抵制和拒绝购买的确难以扭转被跨国资本设定好的乾坤。但比每一条牛仔裤都在毁灭未来更可怕的是，我们其实默默地知道未来如何被毁灭也不能大声说出来，更不敢有所行动。

对普罗大众而言，其实海伦和戴夫用二十年的时间勇敢捍卫了我们最卑微的权利，对无所不在的黑心资本说不的权利。海伦、戴夫还有千千万万努力从资本手里夺回公道还生活掌控权的人们用行动证明，大众才是潜伏的主宰力量，如果大众开始站出来，面对一小群追求个人利益的精英，反抗不公不义，谁都阻挡不了。

我们真的别无选择么？纪录片接近尾声的地方，戴夫是这样回答的：

（责任编辑：而东） 牛仔裤原文见后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