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的贪吃蛇要么饿死，要么吃自己尾巴 —— 与赤旗同志再探讨 ...

我部分地赞同赤旗同志对国内左派看待特朗普态度的看法。在国内左派革命运动尚未迎来高潮时，部分小资产阶级投机倾向较强，或者对美国国内阶级状况认识不够的同志可能会产生特朗普是反建制派乃至是反资本主义的代表这样的错误看法。这是需要纠批评教育的。

我和赤旗同志的分歧基本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

第一，右派上台，右倾保守主义回潮，反动局面出现和世界革命再次遭受巨大挫折这四点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

第二，世界革命的条件是否是法西斯主义登场。

第三，今天中国乃至世界左派革命力量的组织动员能力能否满足未来革命的需要。

第四，是否应对目前的形势感到悲观。

第一个问题主要与二战以后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相关，第二个问题涉及到二十世纪初的世界革命史，第三个问题主要关于对当前阶级力量对比及其发展的估计，第四个问题讨论的是当前左派的任务。而所有四个问题都必须与唯物辩证法联系起来。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在上一次的回复中已经简单提到，这里不妨略加阐述。首先，已经发生的状况和可预见的未来，右派团体和政治家上台将会较为频繁，这些团体和个人有可能会采取一些具体政策，例如贸易保护主义，去管制，限制移民，私有化等来向国内的和国际的工人阶级发起有限进攻。那么，这就意味着会出现大规模的反动局面吗？我们知道，阶级斗争是阶级间力量对比的较量，不是某个阶级一厢情愿的行为，资产阶级的进攻，其目的是为了恢复和提升利润率，如果不能达到这一点，即使资产阶级叫嚷的再响亮，也是没用的。从历史上看，自二战以后，资本主义危机基本上呈现出的是“利润挤压”而非“消费不足”，即工人阶级，小资产阶级作为一个整体压制了利润率（当然，对于作为个体的工人而言，其获得的工资本身未必能够很好地满足需要）。与战前不同的是，资产阶级需要恢复利润率，越来越只能依靠打击工人阶级，降低其工资在国民收入中的份额，而非收买工人，拉动有效需求来实现。因此，在一国之内，给工人阶级“分蛋糕”从而达到“双赢”的选择不复存在，要恢复利润率，只能通过找到其他的地区的，足够数量的，足够素质的且仅要求极低工资的工人来实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数亿劳动力加入世界市场，客观上为国际资本创造了这个机会。而今天，我们找不到另一个中国可以满足同样的要求。而这一点，对美国资产阶级很致命，对想要降低人力成本的中国资产阶级更为致命。

如果美国资产阶级一意孤行，在没有找到低价劳动力的时候强行打击工人运动，那么只能说明美国资产阶级已经走上了穷途陌路，而结果也只能是六十年代末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危机长期化，白热化，最终在斗争中孕育新的无产阶级政党，彻底击败资产阶级。因此，尽管这一波右派上台气势汹汹，但是其政策主张与八十年代里根撒切尔时期相比已经软弱了许多。中国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大规模国企工人下岗的状况，反而出现了过去30年未曾出现的工人就业“在正式化”和工资份额的暴涨。美国右派的保护主义和可能出现的赤字财政，也反映的是美国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妥协。美国工人并不愚蠢疯狂，克林顿集团敷衍了事的身份政治并不会给他们带来实质性的利益。

因此，现在不是那个国民党举起屠刀，共产党只能引颈受戮的时代，资本主义的贪吃蛇已经不能再靠国际劳动力套利的方式维持下去，要么饿死，要么吃自己的尾巴，即使这个过程痛苦，有可能还会拖延一段时间，但是资本积累的历史规律最终会导向这一结局。

第二，法西斯主义是资本主义统治的特殊形态，本身不是什么神圣不可触动的东西，也不是横扫一切的鬼怪。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的风向标是利润率，如果法西斯主义解决不了利润率的问题，那么不仅是无产阶级，资产阶级自身也会抛弃这种统治形式。比如弗朗哥和皮诺切特这两个被西方豢养的法西斯政权，尽管在其夺权过程和上台之初多有铁腕镇压行为，但是终究因为法西斯政权的组织形式不能满足资本家提高利润率的需要而被迫改为较为温和的统治形式。而且，法西斯主义也并不意味着对无产阶级的无限镇压，就算是最猖狂的法西斯集团，在维持自身统治时，也需要向工人阶级妥协。纳粹德国直到1943年才真正开始战争动员，其原因正是害怕过早进行国民经济军事化会压制国民消费，像一战末期一样从内部瓦解。而其他的法西斯政权，即使叫嚷得很凶，在真正面对压制民众需求的时候，也会畏缩不前，或是根本力不从心。法西斯政权只是形式，执行法西斯政策则需要能力，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能力主要与其阶级矛盾激烈与否相关，而与政权形式的关系不大。阶级矛盾越激烈，统治集团能够直接动员的人口比例就越小，需要镇压的人口比例就越大，基层国家机构消极怠工，贪污腐败，无视镇压命令的情况也就越多，因此执行法西斯政策的能力就越贫弱。一个简单的例子是，法西斯主义的南京国民政府征个壮丁都有八成以上的损失率，如何保证它在基层有效贯彻镇压政策？所以，南京政府不仅难以将自己的权力触角伸展到基层，就算在蒋介石嫡系部队中，如李天霞一般“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情况大有人在。因此，正如远航转载的毛主席的话一样“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资本主义面对危机，自己本身如果已经脆的像一张纸，那么无论你把它折成老虎豹子，同样改变不了淹没在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命运。因此，现实存在的法西斯，与西方政治课本和文学作品描述中理想形态的法西斯有很大区别，其强弱与否，并不由其意识形态的叫嚷决定，同时也取决于力量对比。

我的看法是，世界革命的前提条件是资本主义矛盾的加剧，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并不必然得以法西斯主义表现出来。即使出了法西斯政权，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也要处理利润率，处理阶级关系，养活占人口比例越来越大的官僚机构，也可以被打倒和消灭。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被“法西斯”，“战争”等词汇吓倒，只要我们明白法西斯是资本主义统治的特殊形式，战争是阶级社会政治经济斗争在武力层面上的延伸，就不难理解法西斯统治的脆弱性和战争目的性和有限性，也就能够找到资产阶级的弱点，有效开展革命工作。

第三个问题，中国今天是否存在一个在组织上能与十月革命时期布尔什维克党相比的革命政党，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革命在未来不会涌现出与之相称的组织者。中国未来阶级斗争的状况是由中国资本主义面对的矛盾决定的。而中国资本主义面对的矛盾是与中国处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位置相关的。

在当今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中国属于半外围国家。这一类国家一方面在不平等交换中向核心国家输送低廉劳动力，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吸收着其他外围国家的劳动力。由于无法像核心国家那样大量的剥削世界其他国家，中国能够用来维持国内稳定，满足工人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日益增长的消费需要的能力十分有限，因此阶级矛盾要比核心国家更加尖锐。要解决这个矛盾只有两条路：要么向日本一样，跃升为核心国家，要么陷入拉美国家的所谓“中等收入陷阱”。中国有可能成为核心国家吗？答案恐怕要让“星辰大海”的工业党们失望了。如果中国上升为核心国家，按照历史经验，就需要许多个中国为我们假想的中国提供低廉劳动力和自然资源，供养这个发达的中国。这显然不可能实现。那么近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中等收入陷阱”。我们需要明白，拉美国家之所以能够跌入中等收入陷阱而暂时没有崩溃的原因，正是在于一个低工资的，不发达的国家向他们提供廉价商品，这些廉价商品大大降低了这些国家资产阶级的维稳成本，同时中国工人低工资的竞争也打击了这些国家的工人运动。这与美国维稳的原理一样。如果中国工人的工资继续上升，这种维稳模式也会走到尽头。可以设想，一个找不到低工资替代品打击工人阶级，且无力在物质上安抚工人和小资产阶级的中国资产阶级，会遇到什么局面。

中国资产阶级当然不是傻瓜，但是他们向工人阶级发动进攻的能力受到了历史的局限。尽管最近出现的意识形态上的管控，对组织纪律的重申，对工人运动的打击，以及最重要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此起彼伏，但是实际效果又如何呢？根据统计局的数据，我测算过2010年至2014年之间，中国的工资份额上涨了大约百分之七。要知道，在对工人阶级打击最大的九十年代私有化浪潮中，这个指标也不过下降了同等比例。中国劳动人民四年“缺乏组织”的“分散”的斗争尚且能把资产阶级打到如此地步，如果未来进行更有组织的斗争，其能量是无穷尽的。

那么，这种组织是否会出现呢？我的答案是，会。在未来中国的阶级斗争中，可能会出现资产阶级不同集团和小资产阶级政党以各种名目执政的情况，但是只要它们不能解决——他们注定无法解决——中国资本主义的矛盾，他们就必然会破产。这些集团，官僚资本的，自由派的，改良主义的一次次破产，会让人民群众在政治上成熟起来。无产阶级的组织也会在与资产阶级及其不同的代表之间的拉锯战中逐渐成熟起来，形成自己的组织力量，并在丰富的斗争中得到锻炼，逐渐取得地方的乃至全国政权，最终实现革命和未来社会主义建设的胜利。

关于第四个问题，我基本同意远航同志的看法，天塌不下来。特朗普当选并不改变资产阶级政权的本质，改头换面的美国政坛也改变不了世界工人运动重振雄风的历史大势。拉美左倾政府的下台，希腊，美国左派的投降，正是说明了依靠资产阶级，指望资产阶级割肉养活自己的机会主义的失败。这种失败，对于国际工人运动来讲，与其说是损失，不如说是让人民群众进一步认清了体制改良运动的局限性。在中国抗战史上，这种从“抗日武装”变成“伪化顽军”的例子比比皆是。但是，这就意味着无线苦难的黑暗吗？不，这正好说明了当今资本主义的矛盾已经容不下改良的空间，通过剥削发展中国家工人提供的低廉劳动力来维持稳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资本主义自身达到了生产关系容纳范围的极限，到了不得不溃烂，不得不爆炸的地步。

我可以理解赤旗同志的态度。确实，自八十年代以来，世界工人阶级并没有获得什么有全局意义的胜利。许多六十年代的社会进步运动积极分子，看到这种局面，就走向了后现代，走向了微观叙事，走向了一种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绝望。因此，在许多人看来，情况永远是资产阶级很强大，资产阶级在进攻，无产阶级受苦受难。我们必须明白，无产阶级不是因为挨打，再挨打，一直挨打而成为资本主义的掘墓人的。无产阶级是在积极防御和主动进攻中反击，痛打乃至击败资产阶级的。今天的形势，正如我在前文所论述的，已经远远不同于八十年代。如果还抱着战略退却期的思维模式，我们会高估资产阶级的力量，低估无产阶级的力量，最终落后于形势。赤旗同志提出的“深耕基层”当然从理论上讲不错，如果能够充分根据当前形势的变化设计自己的工作思路，就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