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评注以红字显示。因为托派的回应文章洋洋洒洒,不是澄清关节问题,而是企图模糊问题,再用枝节旁生的论述把问题搅浑,乍看上去什么都在说,但实际上根本没说在点子上。有鉴于此,我要对托的回应文章进行逐段批注。我正面应战了,在每一个地方,托提出了什么问题,托是怎么说的,我又是怎么说的,然后读者比较一下,看看托的回应是不是打到了点上。

当然,我也准备用正面叙述的方法,再写一篇总结文章,包括:1.不断革命论的根本错误;2.不断革命论的衍生错误;3.托派欺骗性手法的关键;4.世界革命论的根本错误;5.再谈托式民主和托式自由;6.其他专门问题。——能不能兑现,我不知道,毕竟时间精力有限。但所有主要内容都会以批注的形式在本文呈现。以论战而言,逐段批注是最好的;以说理而言,系统成文是最好的。这里先以批注形式回应论战。

注:我拿到手的时候,原文刊发的《荆棘鸟》公众号上已经因违规而删除了,我后来才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若羽”。但文章写的时候并不知道作者,只统称为托派。若羽能不能代表托派当然是不确定的,这里只是申明一下,统称为托派,但实际作者是若羽,希望不要引起误会。

721日,“激流网”发表了署名“何宇”的《列宁主义还是托洛茨基主义?》,全篇文章充满了持“阶段革命论”、“包办替代论”的共产主义运动流派对托派思想的误读。

【1】

说我是“阶段革命论”,这是对我的称赞。如果我把“不断革命论”解释为“阶段革命论”,那才是误读;在此,的确存在着两种革命论,存在着对革命的两种思路和两种理解。托派管这叫革命的“阐释学”。真正的问题倒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列宁本人到底是那种思路。托派一贯说,列的思路是不断革命,而我则反对这一点。事实到底怎样呢,按列宁1905-1917年的思想发展脉络,列宁到底是不是倒向了不断革命论呢?

让我们先从“阐释学”和“世界观”的角度来谈不断革命论吧,之后再从实践的和策略的角度去谈不断革命论。

首先,在过去的争论中,托派一直垄断着“两种革命交叉重叠”的解释权。俄国十月革命出现了民主革命成为社会主义革命整体一环的情况,出现了一国社会主义革命成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整体一环的情况。在托派看来,这是对传统的“二阶段革命论”宣判死刑,因而也是对自己的“不断革命论”宣布胜利。

托派高兴得太早。谁说“阶段革命论”只考虑“阶段独立”的情况呢?谁说“阶段革命论”就不会考虑阶段彼此融合的情况呢?如果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世界进程和一国进程已经发展到较高阶段,此时先进国家的问题与落后国家的问题紧密相连,落后国家中的资本主义问题与前资本主义问题紧密相连,国际关系和国内关系的历史发展都表明,矛盾正在累积、形势正在加剧……那么,世界革命的形势与一国革命的形势相联系,一国民主革命的形势与一国社会主义革命的形势相联系。此时,矛盾爆发、革命胜利,这个革命将使民主革命成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整体一环,然后又使本国社会主义革命成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整体一环。——这种局面和局势难道很难理解吗?

是的,从世界进程和一国进程的客观发展阶段及其相互关系来看,世界革命可能和一国革命分开,落后国家的民主革命可能与社会主义革命分开。因此,从“阶段进程”的分析角度来看,两种革命比较独立也是可以理解的。反之,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全球发展,各国之间的国际联系越来越紧密,落后国家的民主革命可能成为社会主义革命乃至世界革命的导火索、推进器,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对于“阶段革命论”而言,世界与一国,一国资本主义与一国前资本主义等等,所有这些关系都是很好理解的。问题不在于“阶段革命论”者不考虑这些关系,而“不断革命论”者考虑这些关系。不,问题的症结在于,“阶段革命论”者要求对每一时刻的资本主义世界进程和一国进程进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判断它们可能达到的联系情况和联系程度;而“不断革命论”者则认为,结论已经是固定的了,全球已经是一体的了,世界与各部分、该部分的资本主义与前资本主义问题等等,必然是一环扣一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了;因此,世界革命是必然的了,由一国革命来引爆或推进也是必然的了,一国民主革命成为一国社会主义革命的整体一环,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我们不禁要问,你托派是哪路神仙下凡,能够把话说得这样笃定?革命是按你的日程表规定的不成?你就能这样树立一个无比宏大的终点,然后“不断”“不断”“不断”地“联系”过去?

所以,1917年俄国和西欧的形势,这是没有疑义的。从“阶段进程的革命理论”出发,我们也能得出俄国民主革命与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相联系的结论,得出俄国社会主义革命与西欧社会主义革命相联系的结论,不仅如此,也和亚洲和其他东方国家的民族民主革命相联系。

问题不在于“阶段进程革命论者”与“先验笃定不断革命论者”可以得出同一个结论——即被托派当宝贝吹捧的多种革命进程的重叠交叉和世界革命。而在于对这种结论的适用条件和适用范围有不同看法,或者说,对于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这种产生条件又是否具有绝对意义和普遍意义等,有不同看法。

“阶段进程革命论者”认为这种结论,或这种情况,只是世界历史和一国历史发展到特定阶段的产物,因而不能绝对化。对于每一时刻的世界联系和一国关系,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联系起来了,那就按联系的具体方式来准备革命;没有联系起来,或联系得并不特别紧密,那就要按另一种方式来准备革命。总之,没有什么绝对的、教条化的、必然性的东西,一切都以“世界历史和一国历史的阶段进程以及相互联系的具体情况”为转移。所以“阶段进程革命论”既能得出阶段独立的结论,也能得出阶段融合的结论;既能得出一国革命与世界革命比较独立的结论,也能得出一国革命与世界革命紧密联系的结论。

而在托派看来,他们已经“先验笃定”一切了,这种全球一体、紧密联系、一环扣一环的模式已经成为唯一正确的绝对真理了。世界就是这样的,从马克思革命以来,也就必然如此。所以“阶段进程革命论”者都是不彻底、模糊、甚至反革命的,只有托派坚持了真理。

至此,全球紧密联系、一国资本主义又与前资本主义问题紧密联系,这种情况是怎么产生的呢?

“阶段进程革命论”认为,这是资本主义全球发展的产物,是世界历史进程的产物。资本主义可能造成全球紧密联系,而落后国家的民主问题又与社会主义问题相联系的情况,只是这一点不必然如此。不同国家的情况也很不一样,所以不能说得这样绝对。

托派不断革命论则认为,这是“资本主义不平衡与综合发展”的产物,是不平衡条件下,无产阶级在落后国家率先取得独立领导地位的产物。这种全球一体性、不平衡与综合发展、落后国家无产阶级取得独立领导地位等等,在托派看来是“历史发展的绝对规律”。通过这种“不平衡与综合一体”的“绝对规律”,通过“落后国家无产阶级取得独立领导地位”的“绝对规律”,落后国家民主革命成为社会主义革命推动器、该国社会主义革命成为世界社会主义革命推动器的“不断革命”的理论公式也就建立起来了。这个公式在托派看来无疑是对全球关系的唯一正确的反映,不仅1848年如此,1905年如此,1917年如此,而且直到今天、以后,都是如此。所以“不断革命论”具有资本主义全球关系条件下的绝对真理性,像我等在全球一体化与紧密联系的程度问题上持怀疑态度的人,对无产阶级独立领导地位没有那么高看的人,自然只配得到一个“阶段革命论者”的称号。

总之,在过去,托派一直把“阶段革命论”描述为缺少全球视野(整体性逻辑)、不懂得全球一体化关系、不懂得不平衡与跨越式发展、不懂得无产阶级独立领导地位的无限可能性,只晓得在一国范围内考虑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两阶段抽象对立、彼此分离的那种“机械革命论”。

托派批这种“机械革命论”是很爽的,以对手之低,反衬自己之高。不过,全球视野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相互联系的规律也并非什么深奥难懂的东西。按照世界范围的阶段进程的理解,融合交叉的革命情况也不是什么难解之物。区别只在于,全球一体了,相互联系了,落后国家无产阶级居于领导地位了,——所以呢?所以民主革命就和社会主义革命交叉重叠了?所以一国革命就和世界革命交叉重叠了?

做梦吧?1917年以后,列宁经常引用一句话,“上战场前别吹牛,下战场了再夸口”。从抽象可能性上说,考茨基的“超帝国主义”也是有可能的。然而谁把策略建立在这种“可能性”上,谁就别说自己是马克思主义革命家了,而要说自己是小资产阶级的狂想家。

再说一遍,区别不在于只有托派才能解释不同革命进程的重叠交叉,而在于,对于同一个重叠交叉的情况,“不断革命论”和“阶段进程论”有不同的根据,对它有不同的评价。托派认为这是“绝对规律”,而我们认为这是“多种进程的其中之一”。托派认为这是不平衡与综合一体、无产阶级居于领导地位的必然产物,而我们则看不到这种“必然性”,只是根据世界历史的客观进程作出具体分析和具体判断。

当然,以上只是不断革命论的“阐释学”角度、“世界观”角度,所谓“整体性”的世界观方面,用来解释环环相扣、层层包裹的革命进程是怎么形成的。

接下来要谈不断革命论的“实践和策略”方面,不是解释,而是策略主张。在此,真正的要点不在于全球一体、紧密联系的世界革命方面,而在于论证落后国家无产阶级可能率先取得政权,开始社会主义革命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