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严霜:

冯巩今年终于回归相声了,在看节目单的时候,我有一丝兴奋,冯巩多年没在春晚上说相声了,如今要回归老本行。上一次有印象他说相声,还是他和郭冬临合作,唱中国女足踢世界杯,改的是京东大鼓《送女上大学》。但在看直播的过程中,我把它给错过了,我把这个唯一有点盼头的节目错过了,我感到可惜。朋友们告诉我,没有什么可惜的,这个节目尴尬无聊、十分乏味。但看重播时,我却感觉这个相声是近年来晚会相声中难得的好作品,一个稳稳当当的传统段子《酒令》所改,靠文字游戏取胜:飞花令、地名诗词、接生。这个段子传统到不像是个标准的晚会相声,结构紧凑尺寸节奏合适,甚至有苏文茂文哏遗风,更像是在东城文化馆、周末相声俱乐部以至于德云社小剧场里面听到的。还清清爽爽没有“我是你爸爸”之类的伦理哏,虽然有爸爸儿子也没来个什么孝老爱亲的强行拔高,多好啊!

“总而言之,就相声本身而言,这段作品并谈不上优秀,只能算及格,但在今年的春晚舞台上应该算是最好的语言类节目之一,欸,或许没有之一。”

再想一下,这相声质量的确没那么高,但还是引得一众相声爱好者(包括我)一阵欣喜。

“春晚相声终于没攒网络段子,终于来了一段传统的小段,这才是文艺战线的轻骑兵,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相声艺术!“

但细从中想,不禁悲从中来。

一, 它的受众是谁?不消说,至少是对诗词文化有一定了解的人。这种文字游戏不比打灯谜猜谜语甚至对对联,没有字幕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词。

二, 它的“优秀”确实是在横纵向的衬托之下,但再看马三立、侯宝林、刘宝瑞,或者看马季甚至于梁左时期的姜昆,其时都有思想性(所谓“人民性“)艺术性俱佳的,更贴近现实生活的,更可乐的相声。

三, 在社会现实矛盾尖锐的当下,相声理应发挥它天生的优势,以人们的笑声为武器,讽刺种种不合理现象,而非仅仅是借“诗词“来耍耍嘴皮子。

不过这仨问题全没法弄。

一, 整场晚会都这样。无论是请小鲜肉来吸引流量,请外国人来提振民族自信,还是这老头闲得爱好诗词歌赋吟风弄月,谁考虑到满足大多数人的文化享受需求了?

在这对于普通劳动者无比寒冷的冬日,在这场无比绚烂的晚会中吟咏诗词,使我无端想起一个小故事来。

有个皇帝下去体察民情,一天下大雪,皇帝和一个官员、一个地主在酒楼吃饭,看着大雪飘飘,皇帝诗兴大发,随口吟出一句“大雪纷纷落地”,官员连忙拍马屁,“乃是皇家瑞气”,地主得意洋洋地附和道,“再下三年何妨”,门口一个破衣烂衫、饥渴难耐、冻得浑身发抖的乞丐听了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二, 在高度严苛的审查机制和创作者高度的自我审查意识之下,怎么能奢求相声能够逃离窠臼,接接地气?更别提相声创作者的缺乏,又不广泛地与现实社会接触,怎么还能有优秀的段子出来?

这个人们熟悉喜爱的相声艺术,怎么就成这样了?

还记得1977年相声主题的纪录电影《笑》:相声在各处都能演,在剧场里,在海军船只上,在村庄里的卡车上,在火车车厢里……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望着,开心地笑着。

大家都喜欢听相声。大家也都能接触到这个亲民的艺术。

相声的生命力,在于其贴近世俗贴近生活,在于讽刺和幽默。“贫民艺术“的名头比阳春白雪的桂冠更难得。从卖艺撂地到进剧场,从现场到广播到晚会,”笑的艺术“不知折服了多少人。

没了人们的喜欢,没了人们的笑声,没了四两拨千斤的深刻和尖锐,没了小市民的自嘲,相声还剩下什么?

讲诗词保险,谈共享单车的公德问题更保险。一个是退休的中产阶级老头发展个人爱好,一个是城市居民享受资本带来的与时俱进的方便。总不能叫它讽刺贫富差距,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官僚主义,总不能叫它像解放前之前那样,把城市贫民的生活全方位的自嘲式描述;也不能像解放初期那样,承担移风易俗,宣传新政策的任务,反映工农兵的日常生活;甚至也不能像后来,讽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以权谋私。

问题是,这可乐吗?

只剩下一片沉寂和冷漠。

相声没意思。

二十年前,梁左曾经热情地这样描述相声艺术:

与这些需要被抢救的姐妹艺术相比,相声的优越性在于——

她还没有来得及像它们那样被因袭的重担所紧紧束缚。

她还没有来得及像它们那样脱离通俗化,生活化,贫民化的生命轨迹。

她还没有来得及像它们那样踏上程式化,贵族化,宫廷化的消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