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起中山舰——那年毛泽东在羊城-激流网

1926年3月19日夜,文德楼李宅响起重重的敲门声,李之龙与新婚妻子潘慧勤从梦中惊醒。女佣开门后,军人们冲进来,李走出睡房,见到六七个腰挎驳壳枪的士兵。“你们想干什么?”李之龙喝道。虎门要塞司令陈肇英冷冷地说:“校长命令,立即逮捕你!”五花大绑的李之龙被押上一辆无蓬大卡车,从文德东路转经万福路一警岗时,在枪杆子的簇拥中李大叫:“拉生啊!我是海军局长,他们是匪徒,半夜三更捉人,救人啊!”立即引来车上第一军士兵的詈骂:“X你老母!嚷什么!不要命了!”  

劫后家中,哀哀哭泣,梨花带雨的潘慧勤心里一个念头闪过,连泪水都顾不上擦拭,冲出大门,来到此楼的3号二楼门前,急促地敲打着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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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楼,建于1925年。5幢3层鲜亮鹅黄色楼房连成一体,位于广州文德东路文德里。 文德路有四十余处旧书摊和古玩店,文华阁、萃经堂等字号名传遐迩,成为古玩字画一条街。这年秋,中共广东区委军委租下此楼部分房屋。时任中共广东区委常委、军委书记的周恩来,与邓颖超住文德楼3号二楼[在此成婚];李富春、蔡畅夫妇住1号二楼;李之龙住4号二楼。天井里有几株翠绿的龙眼树,枝叶间一簇簇黄白色花朵开得繁盛。

门打开了,潘慧勤风一般冲进屋,她要将事变第一时间报告周恩来、邓颖超……

中共党员李之龙,黄埔一期。黄埔军校是国共两军将帅(帅仅指我军)摇篮,将帅不将帅,日后还要看各人的才华、功勋和际遇。此时,他的同期或后期同学许多还是尉官,他却已是海军中将、海军政治部主任、海军局代局长。广州革命政府海军未设舰队、司令,局长为最高军事首长,指挥各舰。在校时,他就是风云人物。在第一次东征时立有战功。他原是鲍罗廷的英文翻译,受党的指派投考黄埔军校。

17日上午,从黄埔军校传来了谣言:“共产党策动海军局的中山舰密谋发动武装政变。"次日下午中山舰果然准备开往黄埔。国民党宣传部代理部长毛泽东问过李之龙。李回答:“这是校长(蒋介石)的命令。”

本来国民党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以后,市内谣言很多。后来据报第一军第二师师长王柏龄部队内也流传这个武装政变的谣言,而王柏龄不但不查禁,反而在对部队的连长以上各级军官训话时要他们枕戈待旦,扑灭共产党的阴谋。王柏龄师驻广州城内,他的训话由第二师的士兵传到全市,人心开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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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咨议局旧址,位于大东路(今中山三路)。主楼建筑为圆形的两层高的砖木结构楼房──古罗马式议会建筑,主楼为前圆后方的两层楼。去年11月,国共合作大本营──国民党中央党部由越秀南路惠州会馆迁到这里办公,国共两党代表参加的最高政治决策机关政治委员会也在这幢房子后座的原粤军总司令部楼上办公。

变起中山舰——那年毛泽东在羊城-激流网钱币上的广东咨议局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毛泽东见微知著,预感到要出事了。

19日下午,三十二岁的毛泽东一身粗布衣,脚穿黑布鞋,从国民党中央党部二楼宣传部办公室走出来,穿过弧形联拱式的门廊──正中有四石柱,直顶楼檐。步下石階,走过荷花池上石拱桥,池中荷叶田田。“怕是见不到这里的荷花开了。”他想。直出大门,便是大东路,进入越秀中路,路边骑楼石柱或水泥柱上,贴着标语“工人农民联合起来!”“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和宣传画──衣衫褴褛、手执镰刀斧头的工农怒气冲冲在冲锋,前方地上是逃窜者丢弃的高筒大礼帽,白毛帚军帽和瓜皮帽。右转进入文明路,不用半个小时,就到达文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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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广东区委(当时也称粤区委)又称两广区委,是全国五大区委之一。它的管辖范围,除广东、广西外,到今年初还扩展到福建西部、南部、云南以及南洋一带。1927年,广东全省党员达九千多人,占全国党员总数的六分之一,其中广州就有党员两千多人。广州的三十多个党支部统一由广东区委直接领导。“管东渠”(“广东区”的谐音)为广东区委代号,此化名原为向警察局登记租赁房屋文远楼──位于文明路南的一座四栋三层相连的民国初年坐南朝北骑楼建筑,为区委机关驻地。一楼临街是糖水铺、鞋店、中草药铺等。最西边那幢。二层楼上东边为区委办公地方。

此时,毛泽东在区委领导之下(他并非中共中央委员或候补委员,毛还是国民党中执委候补委员。在国民党内职务高过共产党内。他似应属中央党部中共支部。)

熟门熟路,上得狭窄、陡峭楼梯,二楼外边一厅,一张旧餐桌,周围是高高低低的椅子和长长短短的板凳。既是会客厅,又是会议厅,还是歺厅。毛泽东向一位熟悉的工作人员点头微笑,举起右手上指,该传达会意地笑说,毛部长,陈书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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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北面,陈延年办公室,也是卧室。用木板与秘书处隔开,屋内空荡荡的,一个贴墙而立的大书架。东面墙上挂有马克思、列宁画像,挂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南边门角放着一个报纸架,靠南边窗口左角还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一部西门子手摇电话机和一套石湾茶具。窗子对面床上铺着粗布蓝床单,打着补丁。靠窗条桌上,摆满文件和书本,几个白木方凳,一把破旧藤椅上坐着一个中等个子、穿浅蓝色粗布学生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延年自幼身体壮实,皮肤粗糙黝黑,性格内向,脾气像父亲陈独秀一样倔强,平时沉默寡言,虽曾留法、留苏,粗手大脚,看上去不像个读书人 ,家中人称他为“黑面武生”。

一进门,毛泽东就说:“延年,你好!”

转身回首,陈延年立刻站起来:“润之,你好啊!我刚从上海回来,”说着就沏茶、倒茶,双手奉上:“请品尝下瓜片,才捎来的家乡茶。”

毛泽东呷了一口,甘醇满颊。“这茶平时喝得不多,绿茶里是很好的。延年,风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共产党要政变’的谣言越传越猛了。什么人在暗地里推动,这时候,我们要警惕啊。”

“润之说的对。”

说话的是刚进门、瘦瘦的戴眼镜的青年,浓浓广东口音的官话;他是隔壁办公的区委常委、区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阮啸仙,把手里的文件向陈一递,“今年一月起,我省有组织的农军就有三万人了。要好好锻造。一旦有事,才靠得住。”

“广东有五十万之众的农会会员,他们支援五卅运动,省港大罢工,二次东征,立下了汗马功劳。省港罢工委员会工人纠察队三千人,省港罢工在穗工人就有几十万,可惜,我党没有一支自己的武装力量,只有叶挺独立团尚可掌控。”毛泽东说。

“你们所言甚是。 只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只能提高警惕,静观其变。区委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打醒精神。别人都扬言要“枕戈待旦”了么。其实,不是什么“枕戈”,而是磨刀霍霍,取的是攻势。我们不能睡在鼓里!”

同日晚上,毛泽东和沈雁冰(毛部长秘书、此时尚未启用笔名茅盾)在家里谈起这些事,皱着眉头说,莫非再出个廖仲恺事件。

昨天,毛泽东在《纪念巴黎公社的重要意义》的演讲中说:“各同志要鉴往知来,惩前毖后,千万不要忘记‘我们不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敌人便给我们以致命的打击’这句话。”

深夜十一点半钟光景,该部图书馆的一名杂役,慌慌张张来到东山庙前西街38号,敲了敲这家的木门,应门的是女仆。

东山是别墅区,有成片豪华的洋楼。蒋介石就住在这里一所洋楼里,俄国军事专家顾问团也住在附近的洋楼里。庙前西街38号却是一栋简陋的二层唐楼。毛泽东和夫人杨开慧偕子英、青住在楼上,楼上大小三间,外面一间是会客室,里面一间是卧室兼书房。楼下也是前后两间,后面一间是厨房和保姆的卧室,楼下住着肖楚女、沈雁冰。

当时,肖未在,毛和沈都还没有睡,坐在楼下门厅藤椅上谈论广州的形势。毛说:鲍罗廷回国了,加伦将军也回国了,代理苏联军事顾问团长的季山嘉对广州各军情况不了解。

正说到这里,工友进门,看见毛泽东,就用广东腔半生不熟的官话说,李之龙刚才被捕了!

毛泽东说:现在是查有实据了。他吩咐那个工友去找陈延年。毛默然沉思,显然是在考虑问题。沈不敢打扰,也默坐相陪。

楼上,杨开慧给岸青喂奶后,母子三人早已睡熟了。

那个工友终于回来了,他说街上已戒严,但夜市大排档未收市,士兵们在赶走逛夜市的人,十分混乱,他没有受到盘问。对于那里鸡飞狗跳情形绘声绘色的冗长描述,毛泽东予以打断,问道,陈延年同志呢,见到没有?工友说,他在文德楼附近看见他带着他的秘书,据秘书说,是前往苏联军事顾问代表团的宿舍。于是毛泽东不再多问,挥手叫他回去睡觉,对沈说:我现在去苏联军事顾问团宿舍。沈说:“路上已戒严,恐不安全,我陪你去。"毛泽东点头同意。

苏联军事顾问团宿舍离毛寓所不远,路上无异常。但到达时,却见士兵甚多,简直把宿舍包围起来了。毛沈走到宿舍大门前,就有两个士兵上前盘问。毛泽东答道:“我是中央委员、宣传部长。”又指着沈说:“这是我的秘书。"士兵听说是中央委员,就陪笑道,请进。进了大门,是个传达室,毛叫沈留在传达室,独自走进里面的会议室。陈延年已在那里。

陈说,蒋介石不仅逮捕了李之龙,还把第一军中的共产党员统统逮捕,关在一间大厅里,扬言第一军驱逐共产党员。这是突然袭击,事态严重。

苏联军事顾问代表团的代理团长季山嘉说,蒋介石还要赶走我们苏联军事顾问团。这还了得!

毛泽东心中怒火像地层深处的熔岩涌动,辞锋如刀劍锐利,议论如江河浩荡:“这几天我都在思考。我们对蒋介石要强硬。蒋介石本来是陈其美的部下,虽然在日本学过一点军事,却在上海进交易所当经纪人搞投机,当时戴季陶和蒋介石是一伙,穿的是连裆裤子。蒋介石此番也是投机。我们示弱,他就得步进步;我们强硬,他就缩回去。”

“我们应当动员所有在广州的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秘密到肇庆集中,驻防肇庆的是叶挺的独立团。目前就广州一隅而言,蒋介石的武力占优势,他有王柏龄一个师的兵力,再加上吴铁城手下的武装警察,就有一个师和一个营了。然而就两广而言,蒋介石这点兵力就居于劣势。第一军的士兵和中下级军官都是要革命的,蒋介石的反革命面目一旦暴露,第一军就会反对他。况且,第二军谭延闿,第三军朱培德,第四军李济深,第五军李福林,都与蒋介石面和心不和,李济深与蒋还有宿怨。二大以后的新中央执委会,又升蒋介石为军事总监,平空在各军之上又来一个人管制他们,他们更加不服气。因此,我们可以争取他们,至少可以使他们中立。

中央执、监委员到了肇庆以后,就开会通电讨蒋,指责他违犯党纪国法,必须严办,削其兵权,开除党籍。广西的军事首领李宗仁本来和蒋有矛盾,加上李济深,这两股力量很大,可能为我所用。摆好这阵势对付蒋,蒋便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