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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资本主义市场改革带来的阶级分化与阶级斗争(二)

2020-11-28 10:25| 发布者: nepal1996| 查看: 25758| 评论: 0|原作者: 李星|来自: 西西河

摘要: 反抗毕竟发生了,并不断扩大。为了追讨拖欠的工资、入厂押金或者抗议老板搜身检查,有些工人以威胁跳楼作为抗议。因为罚款、工资结算不清或者厂里用假币发工资,出现了工人仇杀老板、管理的现象。更普遍的反抗,是罢工。

沿海私企工人的苦难与斗争

 

 

 

年年打工年年愁,天天加班像只猴

加班加点无报酬,天天挨骂无理由

碰见老板低着头,发了工资摇摇头

到了年尾就发愁,不知何年才出头

——网络民谣《感慨东莞》

 

 

我们饿了

我们要吃铁

我们要吃白米饭和大馒头

我们要吃人

——霍小牙《我们是机器》

 

 

 

90年代初期,随着三资企业的迅速增加[1],资本主义工厂的典型压迫就在中国迅速复活,并飞速扩大着范围。

 

据官方报道,早在90年代初期,三资企业的管理就以野蛮著称,而工人待遇很差。上海某鞋厂禁止员工上班时间上厕所,福州某台资企业强迫“违规”的工人学青蛙跳、淋雨、暴晒。管理打骂工人是家常便饭[2],企业普遍不签劳动合同[3]、没有休息日、强制大量加班而不给加班费,克扣工资、滥罚款以及乱收费[4]。车间的劳动条件多半违反国家规定,造成了大量的工伤、职业病,比如制鞋女工的苯中毒现象,在那个年月里已经开始蔓延[5]

 

无论当时或现在,沿海私企的工人通常来自贫困的农村,教育程度低,也没有国企工人过去积累的集体意识。他们出来打工,往往急于多赚一点钱寄给家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愿意忍受各种苦难。在90年代中期,某外资企业的一个女工被外籍管理无故殴打,第二天她得到了几百元补偿,自己满意,同事也很羡慕[6]

 

但反抗毕竟发生了,并不断扩大[7]。为了追讨拖欠的工资、入厂押金或者抗议老板搜身检查,有些工人以威胁跳楼作为抗议。因为罚款、工资结算不清或者厂里用假币发工资,出现了工人仇杀老板、管理的现象。更普遍的反抗,是罢工。

 

一开始,拖欠工资是工人罢工的主要原因。后来,官方每次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也成了工人要求加底薪的机会。罢工中,工人有时会痛打保安、打砸机器甚至掀翻警车,或者把老板、高管堵在厂里迫使他答应工人的条件。

 

2004年,东莞的一家大型台资鞋厂“台兴国际”发生数千人的骚乱,工人捣毁厂区、围殴台籍管理(即“台干”),与警方打成一锅粥。事后,有多位工人被捕。在看守所里,一名被抓的工人解释了他参与骚乱的原因:

 

“我是进厂两年的熟练工人了,但(按照厂里的升级制度)还是1级,三月份我只领到680元,四月份更少了。如果是0级,拿到手的可能还不到500元,厂里答应补40元,也没有告诉员工这是什么钱,出事的那天我们发现这40元也没补下来。

 

2004年以前,工资都是准时在19号发,现在时间拖后了,老板也不向我们解释原因,春节回来后,很多工人身上已经没钱了,我们宿舍有几位工人都在借钱生活。原以为今年的工资会好一点,结果还少了一大截。”[8](二审前律师会见台兴厂被捕工人屈某的笔录)

 

除了赚钱少,台兴工人还要忍受来自管理的公开侮辱。骚乱过后,一位工人向访谈者控诉说:

 

台干在车间的权力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他们。台干一般也不来车间,但只要他来车间,工人就知道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工人在厂区见到台干还必须敬礼。台干经常骂的话就是‘大陆猪’,女工见了台干都不敢吭声的,那些台干都很下流,有的台干还在车间对女工动手动脚的,有些女孩为了升级(考核)什么也不顾了。”[9]

 

就这样,日积月累的工人怒火终于喷发了,日渐频繁。2010年,中国发生了一次工人斗争的小高潮,表现为几个工业中心的众多罢工[10],一定程度促成了2010-16年间全国工人工资的普遍增长。

 

罢工中,难免会有工人代表出现,他们有时是普工,有时是管理。从一开始,罢工中的带头人/发起人/工人代表/谈判代表就是老板和国家联手防范的对象。在劳资纠纷中,常见的现象是,老板就算在金钱上让步,也要设法“枪打出头鸟”给代表一点颜色,目的是保持对工人的日常威慑。1994年广州某纺织厂拖欠工资引发纠纷,治安员闯入宿舍使用“催泪枪”恐吓工人代表。2003年,某四川出国劳务工人在境外发动中国工人罢工要求改善待遇、并给项目管理方递交了联名请愿书。回国后,他因此被判刑两年。2015年,东莞某鞋类代工厂工人罢工要求补缴社保,厂方在对工人让步后,以旷工为由开除了5名工人代表,并得到当地劳动部门的配合。

 

很多时候,工人代表不想跟老板撕破脸。但在老板眼里,只要有可能,任何带头挑战工厂秩序的人都得受罚。几年前,惠州某美资电子厂换了老板,员工希望按税前工资为标准计算补偿金,跟厂方谈不拢就罢工了。当时,几个组长特意做完了手头要发的货,才参与行动,但事后她们还是被处分了,其中一人被开除。在开除通知书上,厂方给那个组长罗织了一大堆可怕的罪名[11],虽然她只是去办公室转了一圈找人交涉员工的要求。

 

尽管常常吃力不讨好,作为一个群体,沿海地区工人行动的带头人/代表还是伴随着新的行动,春风吹又生,并分化出了不同的类型。在本文中,笔者尝试对几种类型的带头人实践略作总结。

 

 

一、依托工会,为工人谋利益的“小丁主席”

 

 

 

你站在哪一边,小伙子?

你站在哪一边?

 

我一定要照良心作

并且尽我全力

——Billy Bragg《你站在哪一边?》

 

 

 

近十年来,中国官方的全国总工会断断续续地尝试加强在工人中的基层影响。在沿海主要的工业中心,全总增加了会员数量,也推动过关于工资待遇的劳资协商。确实,在个别利润特别大、工种技术含量高的行业,这种协商是有存在空间的。比如说,深圳的盐田国际是全球最大的集装箱港区,2007年,它的几百名龙塔吊司机发动罢工,结束了工资十年不涨的局面。随后,司机们在工会的框架内进行了六年集体协商,平均每年工资递增不超过10%2013年,他们嫌工资涨得太慢,又罢工了36小时,当年,资方立即同意涨30%

 

当然,在绝大多数企业,工人无法像盐田的塔吊司机那样,通过工会谈判定期加工资。何况工会本来就没什么动力帮工人跟老板对着干,全总自己都承认“劳资矛盾激化和企业工会形同虚设有关,不少工会成了企业老板代言人。”(原广东省总工会主席邓维龙)[12] 只有当上级工会愿意撑腰,又出现了敢于挑起担子的领头人,企业工会才可能有所作为。

 

上海某台资五金厂的工人小丁,就是这样一位难得的领头人。他退伍兵出身,平时爱看书报,虽只是个普通员工,但人际关系搞的不错。后来,他这样解释自己在厂里的好人缘:

 

“大部分工人每天一起吃住,在这个厂里面有不少是我的老乡,我们相互之间的关系都不错的,大家都挺信任我。有什么难处都会想到我,找我帮忙,我也很乐意给他们出点力。”[13]20068月与工会主席小丁的访谈)

 

2003年,上海市上调了最低工资标准,台湾老板没有跟着加底薪,工人就闹起来了。实际上,这家厂的工人对老板的刻薄早有不满。几年后,一位工人回忆说:

 

“(2003年停工抗议之前)有个工人连续加班三天,人太累了,白天上班吃不消就趴在机器上睡了一会,结果被经理发现了罚了一百块钱。乖乖,人家加三天班都没有一百呢!几天白做。”[14]20068月某工人访谈)

 

工人选出了包括小丁在内的几位代表跟厂里谈,没有谈出什么结果。在小丁的提议下,工人给镇工会写了联名信,申请建立工会。同时,工人连续罢工三天,让厂里感到了压力。或许是罢工的刺激,或许也要完成增收会员的上级任务,不管怎么说,镇工会有反应了。最初,镇工会想让工厂所属工业园的工会主席兼职领导这家厂的工会,但工人拒绝了:他们了解这位主席,他一直替老板说话。最后,镇工会同意由员工与办公室人员按人数比例自行推举候选人,并在厂内直选。结果,小丁当选了主席,一位普工、一名仓管当选工会委员,行政部的人未能当选任何职务。

 

选上主席以后,小丁继续当他的员工,但从老板那里争取到了单独的办公室与每月三天的工会工作带薪日,还买了书籍钻研劳动法规。经过那次罢工,老板也略有让步[15]。随后的几年,虽然工会没有大动作,但只要有员工投诉,小丁还是尽量跟厂里交涉,自然引起了老板的厌恶。2006年,厂内出现过匿名大字报,以员工的口吻咒骂小丁的人品和能力,把他气个半死。后来,他感慨地说:

 

“我也想通了,他们有的人就是故意要整整我,好让我泄气。企业里面工会主席确实没有什么权力,我有时候做的工作就是吃力不讨好。”[16]

 

2007年,镇工会对这家厂进行了普法培训,让工人发现多年来加班费一直被老板克扣了一部分。不久,某天下班后,小丁在车间召集了员工的临时大会讨论这事,多数人对追讨欠账没信心,只希望老板以后依法支付就好了。小丁向厂里转达了员工的心声,但台湾经理拖了几天后,拒绝更改加班费的计算方法。小丁又请镇工会出面周旋,结果加班费标准倒是变合法了,可以前的补贴变少了,宿舍收费涨了,工人的实际收入没增加。这时,镇工会闪到一边,任凭小丁怎么登门请示,一口咬定厂里有权利调整补贴金额,这方面上级工会帮不了忙,要不你们去仲裁吧!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小丁再次召开员工临时大会,这次工人有点火气了,80%的人投票支持追讨以前的加班费。

 

很快,小丁前往劳动监察部门投诉,但劳监人员并不热心,敷衍地来厂转了一圈就没了下文。难道只能走劳动仲裁的路了吗?研究过相关条文的小丁知道,仲裁需要大量的等待时间,对工人是不利的。他跟两个委员开始向区工会求援,几次三番找上门去。最终,在区工会法律援助中心的安排下,劳监、工人与厂里协商解决了加班费问题,厂方给予了工人一定的补偿。再后来,台湾派来了新经理,对工会客气了许多,在员工待遇上的态度也软了一点。

 

显然,小丁是一个认真帮员工争取眼前利益的带头人,摸索出了一些门路。他知道工人的力量有限,很注意不与老板、政府轻易闹翻,同时也有胆量反过来施加压力,用罢工对付老板,用耐心“求援”的姿态催促上级工会主动一点。面对来访的学者,他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组织停工也就是为了对经理施加一定的压力,让他能够尊重我们的合法权益,另一方面我们也希望(借助停工)引起上级工会的关注,积极保护我们的利益。说实话,停工抗议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如果上级政府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再抗议也没有用[17]200711月小丁访谈。)

 

与工人一起商议的时候,他尽量利用员工临时大会这条渠道,形成明确的多数意见,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有依循、有底气。用他的话说,“基层工会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如果职工不站在我们这里,我们的工作就没法做”[18]200711月小丁访谈。) 另一方面,他并非是纯粹技术性的多数派传话筒。2007年,当镇工会在加班费问题上撂了挑子,有的工人提出去区政府门口示威,但小丁不赞成,他倾向于利用现有的规则,设法促使官方向厂里施加压力。看来,是他说服了厂里的工人既坚持与老板交涉,同时遵守了不游行、不堵厂门、不集体上访静坐的原则。

 

在小丁及其工友的实践中,区工会一定程度上对他们维权的认可,起了重要作用:

 

“(区工会法援)那里电话一打,果然监察大队的人就又来了,他们从公司找到证据,开出处理意见书,让经理限时处理。[19]200711月小丁访谈)

 

可如果上级工会不认可、甚至反对工人的要求呢?小丁的看法是“如果上级政府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再抗议也没有用” 而上级工会作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它的态度,说到底反映的是当地政府的相关立场。

 

作为个人,小丁为工人说话的方式,是争取官方的理解。作为一个整体,中国工人普遍没有准备好与国家公开对立,更是一个基本事实。几年前,深圳市某玩具厂搬迁,工人发动了要求补偿金的行动,最后几乎一无所得。一位参与行动的工人后来反思说:

 

“(我们)为什么到最后全部妥协签字了呢?就是听政府的人那样说(工人的要求不合理),好像自己没理了。所以说,政府的说法是很有决定性的。”[20]

 

确实,这些年来中国工人一直没有产生逆流而上、与现有秩序对抗的动力。但只要外部环境提供了改善待遇的机会,工人还是很容易起来行动,也不忌讳利用工会或其它组织形式争取利益,只要还没遭到国家的禁止。除了工会这条渠道,随着中国大量出现品牌代工厂,落实“企业社会责任”的实验在国内开始流行,也给了一些工人在维权领域有所作为的空间。



 



[1] 三资企业即在中国境内设立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外商独资经营企业三类外商投资企业。

[2]某韩资企业里,每个车间设一个“工头”,他们手持棍棒,在车间里巡逻,工人操作手脚稍慢,便棍棒相加。广东某台资企业实行“连坐法”,一人有错,全班组几十人一齐罚跪。

[3] 90年代初期,厦门市台资企业和外商独资企业中,90%以上未与工人订立劳动合同。1992年,深圳市进行过一次劳动执法大检查。在抽查的2055家企业、28万员工中,没办任何手续者占19,5% 汕头特区和珠海没签劳动合同的企业分别占到外企总数的7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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