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读英译毛选 —— 打著红旗反红旗

　　毕业于民国中央政治学校的张文达先生曾于“东海之滨的一所五七干校”蹲了几年牛棚，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了“思考的自由”转往香港，不久在星岛日报开写“牛棚杂忆”专栏，后将文章集结以同名称在港台发行，还得到钱钟书“事迹酸辛，词气和恬，已窥其学养襟怀不同凡俗”的赞许。书中有一篇《主流》写某牛友读英译毛选惹来祸事：

　　“那天，牛鬼蛇神都到田间劳动去了，其中一名因病在棚中休息，寂静无人，捧了一本英文版‘毛选’在恭看，并且低声诵读，装出一副颇有心得的样子。不料，一位女造反派在棚外经过，听见里面叽哩咕噜，吃了一惊，立刻把阶级警觉性放出来，进去察看，原来是一只年在读英文。此婆火冒三丈，扯开破喉咙，叫牛站起来，问他读英文居心何在？牛答曰读的是‘毛选’；此婆大骂：‘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给我写检讨！’”

　　张先生为此牛抱不平，他的观点是，读英译毛选的是非对错，要回归共产党讲究的“主流”标准，也就是要看主要方面来论断；读英文虽有崇洋媚外之嫌，但毛选是进行世界革命的武器，后者之功要远大于前面的过，某牛之举“应当充分肯定才是，然而却成为一桩罪，还要写检讨，实在令人费解。”

　　张先生赴港一年半后写《送旧迎新》，文末有“可爱的香港，可爱的殖民地，可爱的英国绅士”的心境流露，揄扬大不列颠的殖民统治，饶有刘晓波气味。对其“写检讨”之费解，吾人谨以华裔店员于曾经的英属加拿大讲中文遭白人问罪为答——

　　话说2019年10月30日一白人女子走进温哥华东部本那比（Burnaby）的启康药房（Shoppers Drug Mart），就商品问题询之华裔女店员，后者请示经理著手处理时，以中文跟一旁男同事交谈，不料白女竟勃然色变，手指对方一再咆哮：

　　“闭嘴！在我面前说中文？闭嘴！妳好无礼。”

　　“在加拿大要说英文，这是规则，我要跟谁反应？闭嘴！妳好无礼，妳好无礼，到别的地方去！”

　　“闭嘴！滚开，你这个白痴。”

　　依高呼“可爱的殖民地”者所陈主流观点，华女是尽心服务客人的，于职责的主要方面并无差错，以母语跟男同事交谈怎么就得罪顾客呢？相比造反女斥责诵读英译毛选者“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白女诃骂讲中文华女“滚开，你这个白痴”，不是严厉多了吗？既然“在加拿大要说英文，这是规则”，那么国人在华夏读毛选，只能是中文原本，不也是事理之常的规矩吗?“在我面前说中文？闭嘴！妳好无礼”如属理直，则牛棚读英译毛选，其居心自值推敲——“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给我写检讨！”又何由费解呢？

　　细思牛友于棚中舍中文毛选而就英译本——既回避毛主席原话，牠要反刍的是毛泽东思想，还是敌对国语言，不是很清楚吗?此非借英译毛选之表行抗拒思想改造之实为何？打著红旗反红旗，此之谓也，显然问题廻非“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而已，革命或反革命才是深层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