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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课》之一 —— 这年头已经没有真相

2021-1-15 23:43|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3697| 评论: 0|原作者: 曹征路|来自: 起来读书吧

摘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民主课 | 这年头已经没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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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征路,1949年9月生于上海,当过农民,当过兵,做过工人和机关干部。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大陆新世纪以来“底层文学”思潮的代表性作家,著有《那儿》、《问苍茫》、《民主课》等脍炙人口的作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第一章

  @1

  六十支蜡烛,六十个举着火把的精灵。它们在舞蹈,在歌唱,雀跃……它们欢呼并咏叹我即将安全降落的那一刻辉煌。

  一时失措,无言。

  不知是谁的提议,同事们下班后都留了下来,总之大家都认为这还有点意思,挺好玩的。

  老曹人不错,他们说。只是他们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迟钝。

  屋里黑着,屏住呼吸,我们的身影陡然高大起来,在墙壁上扭着晃着。这好比是阿尔卑斯山的众神,在观赏特洛依城里的杀戮,等待最后的那一刻,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宣布先知们早已做好的决定。

  我在琢磨这隐喻生命刻度的辉煌。它们舞着唱着,欢呼着,间或还唱出噼剥的花腔。我看见烛泪是那样晶莹地溢出,慢慢膨胀,变圆,拉长,然后,顺着罗纹烛身扑嗒一声落下。火苗抖动着抽搐着,似乎很伤心地扭了扭身体,又好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谁都没吭声。大家在等待。等我开口许个愿,说句话,或者吹一口气,然后就可以开灯欢呼切蛋糕了。可我嘴角抽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得体的吉庆话,特窝囊。

  我六十岁了,转眼已经六十岁了!忽然间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个。

  伶仃洋里叹伶仃,惶恐滩头说惶恐,千古绝唱啊诗人不朽。现在我就住在诗人吟哦过的这片土地上,可我的感觉怎么就跟一个倒在沙滩上的醉汉差不多,斜着眼去数清楚那些脚印,海浪轻轻一推就把这些脚印抹平了。

  六十年我是怎么混过来的?我是怎么工作怎么生活的?为什么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前两天我还接到一个故人,准确说是初恋情人的快递,向我祝贺生日。当时我还暗暗窃喜,挺暧昧挺得意,可是现在,我竟是这样虚空。

  我满眼都是那些跃动的光影,好像挺欢势,实际很脆弱,打个喷嚏就能灭一片。我能说什么?已经来到耳顺之年?我也想来一句哲理,来一句经典,或者来一句可乐的段子,来什么都行。愣是没有!

  其实我这人挺乐观的,有回住院,同事们来看我,神色无比凝重,告别仪式似的。我说你们怎么不带副扑克来?多好的机会呀,一下就哄堂大笑了。可现在,愣是什么话没有!

  说吧,随便说一句吧,说什么都行!

  我环视着这些好心的同事,猛然间,就噎住了。

  不想说,就随便编一句瞎话呗,您又不是外行!

  有人预先笑出声来。人人都希望,这是个欢乐的小节目小插曲,有预谋无厘头,总之正闹金融危机呢,谁也不想把日子过得太沉重。

  可我还是编不出来。而且那一刻,居然眼睛都憋红了。

  漫漫六十载,惶惶一甲子,子在川上曰,可真他妈的!

  我们曾经那样刻毒地嘲笑过历史的荒唐,叉着腰,端着肩,一根手指长长地伸出去,摆出一只茶壶的造型。可我们又是那样认真地继续着荒唐的历史,依旧叉着腰,端着肩,一根手指长长地伸出去。似乎历史这东西与我们谁都无关,我们是局外的宇宙尘埃,是初来乍到的外星人,是天生的批评家。

  到终了我也没能说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好在大家都能谅解,该吃就吃该笑还笑,一个部门待久了,谁还不知道谁呀。这年头说真话难,地球人都明白。

  所以,我只能把想到的说不好的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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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主课》,曹征路著

  图片来源:豆瓣

  这年头已经没有真相。有人说天气预报是真的,可立马就有人举出实例证明天气预报也可以说谎。在一个谎言充斥的空气里,你说自己的呼吸是真实的,有意思吗?

  从纯粹个人的角度估计,我的话现在也不会得到太多的认同。因为人都生活在现实中,谁都不承认自己有选择性失忆的本能,这会减少他们的自信,并由此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压力和颠覆。

  这个家伙,居然敢说皇帝没穿裤子,把我们当傻子玩!为了自己内心的安宁,他们会不假思索地把眼睛闭上,并且一再重复说皇帝不可能不穿裤子。皇帝……怎么可能?

  我不是那种经常宣称自己精神独立心灵自由的人,我的很多看法也会受到影响,这些影响在报纸书本上,在电视机里,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无时不在的空气中。

  但我已经六十岁了,不是六十斤。面对人生的黄昏,那些曾经灿烂过的曾经黯淡过的曾经血腥过的曾经困惑过的经验,怎么会轻易舍弃?眼睛和耳朵,你究竟相信谁?比较而言我还是相信眼睛。

  我也确信,也许,未来,当这一切都不对任何人构成伤害的时候,真相才会浮出水面。人们在提到这部书时会如释重负,会说这样一句话:哦,那个时代确实是这个样子的,它确实说出了那个时代的秘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总之,他们依然可以骄傲。

  现在就是说了也没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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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百度

  那年冬天,我从内蒙回来,在火车上遇上一个死去多年的老战友。你信吗?

  我和老战友一直聊到半夜,谈到很多往事,还有很多故人。你信吗?

  火车在华北平原上疾驶,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沸腾的热血,呼啸着的来自嘉峪关的冷风敲打着窗玻璃,每一个细节都很实在。我们俩喝掉一瓶高度五粮液,居然毫无醉意。

  最后是他付的账,我亲眼看见他从黑皮箱里抽出一叠青黄色大钞,五十元一张的那种,放进胸前的皮夹里,皮夹里还插着花花绿绿好几张卡。那箱里的数目我估摸该有几十万,有好几大捆。

  我回来就跟人说了,没人信。

  老婆说,想钱想疯了,神经。

  那时我确实需要钱,两个孩子正上大学,可我没有疯。

  公司里的小年轻就那么回事,他们绝不对我表示怀疑,他们一直保持必要的微笑,但他们显然更关心那几十万的去向。他们说,一波大行情就要来了,让他借给你去抄底该多棒!你真傻,他们诡谲地笑着,真的,你真傻!

  只有财务部返聘的老郭头表示了理解,他说,这年头我什么不信?上回推广部那小子拿回来一个合同,他说他把昆仑山给卖了我都相信。这年头什么人间奇迹都能策划出来。

  怨谁呢?他们已经把怀疑当作一种职业风度。我只能苦笑,只有闭嘴。

  但后来那感觉就不对劲了。那张可疑的面孔总在你跟前晃悠,抓不住甩不脱,还喘出吃吃的笑声。我心里叫着要坏事,可脸上分明做出的是一个笑。我想索性笑吧笑吧,大声笑吧,心里却涌起莫名的辛酸与悲凉。

  于是我不停地深刻反省,证明自己工作得不赖,每年能为公司带来几百万利润,我没拿过回扣,没坑害过同事,也没玩过女人。可这家伙还是没完没了跟你纠缠,海潮一样把你拥着托着抚摸着,搞得你精疲力竭。

  这感觉从别人的眼神中也能发现,眼珠子都支楞在外头,像葡萄溢出皮外时那种鲜活的恐怖。他们笑起来也怪怪的,声音是自动步枪点射那样从腔子里朝外蹦。他们说老曹你这么严肃干吗?看上哪个妞儿了?你扮酷啊?

  后来我照旧上班回家吃饭穿衣跟老婆亲热,我照旧泡茶读报跟人家大声抬杠,照旧出差开会联系业务,谁也没说你好也没说你不好,可心里却明白要坏事了。

  那年我都五十出头了我怎么会跟小伙子一样还是喜欢出差?我早该知天命了可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外出不再脚踏实地,光想飞;我有时宁肯多耽误时间,宁肯搭车到另一个城市,也要飞;我迷上了飞机里那种云里雾里或者一览无余的感觉。

  其实我也挺能替公家着想,住最疵的旅店睡澡堂子,拿省下的钱买飞机票。

  老郭头翻着那些票据,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老郭说没事就好。

  我琢磨自己,究竟是怎么啦?真的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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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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