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西红柿233”粗糙的政治经济学论证

在读了红色中国网转载的《燎原报》上的文章《左派应该做什么？兼谈联合问题》[1]以后，我发现其中政治经济学方面的论证实在是太粗糙了：给出的政治经济学论据不但不能证明论点，而且还可能用于否定论点。

在论证“中国并不是什么帝国主义国家” [1]时，“西红柿233”“简单的”用“垄断解释”了“一下”：“ 1980年，巴西、墨西哥、印度、南非、土耳其和韩国一共拥有21 家跨国垄断企业，如果仅仅从垄断的角度，将它们认为是帝国主义，那就有些教条主义了。”[1]

但“西红柿233”你知不知道，并不是只要存在垄断就是帝国主义或帝国主义国家？即便对于一个资本主义占主导地位的国家而言，帝国主义的垄断也至少意味着“生产集中和垄断”：“工业蓬勃发展，生产集中于越来越大的企业的过程进行得非常迅速” [2]（739页）。至少应该给出一个国家工业生产的整体情况才能下断言，而你并没有提供这样的材料。

“德国的卡特尔，在1896年约有二百五十个，在1905年约有三百八十五个”[2]（745页），而在你提供的材料中，6个国家仅有21 家跨国垄断企业，平均一个国家只有三四家。与一百多年前的德国相比，这些国家也差太多了。

即便是韩国这样的小国家，仅有三四家跨国垄断企业也显得少了些。如果印度这个国土面积有298万平方公里[3]、1981年人口多达6.8亿[4]的国家只有三四个跨国垄断集团，那么很可能垄断在该国并没有占据主要地位，跨国垄断集团在当时的印度很可能只是例外。那时印度还不可能是帝国主义国家。

而当今“中国已经达到了垄断资本主义的阶段” [1]，这一点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毫无疑问，中国的国企在国资委的控制下，已经形成了工业与金融的垄断。”[1]我觉得：虽然工业与金融等方面的垄断在中国是既成事实，但至少你对工业垄断的认识是不正确的。红色中国网上最显眼的板块里就有文章提供了否定你论断的事实：“根据国家统计局，中国2016年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全部主营业务收入中，国有控股企业占20.6%，私营企业占35.4%，外商及港澳台商投资企业占21.6%。”[5]

我觉得，要肯定或否定一个国家的帝国主义性质，至少要研究这个国家的生产特别是工业生产的全局性质——这是“西红柿233”没有做的。如果要通过几十年前某些后发资本主义国家也存在垄断这一思路来否定“中帝论”，那么至少也要研究当时这些国家的工业发展状况以及大企业的规模和作用——与当今中国比较后才能下结论，仅看某几个国家共有多少个跨国垄断企业是远远不够的——而且这样的企业还很少。

但在关于“中帝论”的论战中，我一直没看到有谁研究过中国之外的后发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生产——像列宁在《帝国主义论》中做的那样[2]（739-752页）：过去和现在的情况都没有全面展现，更别说发展过程了。其实这样的工作是完全有必要做的，并且应该不会受到当局打压，成果在墙内也可以发表。希望有能力查阅有关材料的同志仔细做一做这方面的工作，一边让对“中帝论”的肯定或否定具有更加牢固的事实基础。

如果说 “西红柿233”对帝国主义垄断的看法很片面的话，那么这位同志对帝国主义资本输出的看法就错得离谱了：其观点正好与列宁在《帝国主义论》中给出的事实矛盾。

“最常识的来说，对外资本输出都是往落后的地方输出。”[1]这恰恰是对帝国主义资本输出最典型的误解，也不知道“西红柿233”在哪里看到了这样的“常识”！

在统计表“国外投资在世界各洲分布的大概情形（1910年左右）”[2]（785页）中，列宁给出了英法德三国对外投资的大体去向。整理后可得，这三个帝国主义国家对外投资的总量约为1400亿马克，投在欧洲的约为450亿马克，投在美洲的约为510亿马克，投在亚洲、非洲、澳洲的共约440亿马克。

当时的情况大体如此：欧洲是先进地区，美洲是先进地区和落后地区的混合，亚洲、非洲、澳洲是落后地区；例外肯定有一些。英法德三国对这三类地区的投资相差不大，并非“对外资本输出都是往落后的地方输出”[1]。

具体考虑某一个国家时，情况会更加复杂和有趣。英国对外投资共约700亿马克：投在欧洲约40亿马克，投在美洲约370亿马克，投在亚洲、非洲、澳洲共约290亿马克；法国对外投资共约350亿马克：投在欧洲约230亿马克，投在美洲约40亿马克，投在亚洲、非洲、澳洲共约80亿马克；德国对外投资共约350亿马克：投在欧洲约180亿马克，投在美洲约100亿马克，投在亚洲、非洲、澳洲共约70亿马克。

即便在对“西红柿233”论断最有利的英国，也并非“对外资本输出都是往落后的地方输出”[1]：虽然对落后地区的投资占对外投资的比例较高，超过40%；虽然对先进地区的投资相对很少，占总投资的比例不到6%；但还是有超过一半的资金投在了并非落后地区的美洲。由于表格只是“大概情形”，这里可以做出有利于“西红柿233”论断的假定，认为英国对美洲的投资绝大部分去往比较落后的拉丁美洲。可以勉强认为英国的“对外资本输出”大部分“是往落后的地方输出”[1]。但法国和德国却绝不是这样。

法国对欧洲的投资差不多占到了对外投资总量的2/3，对亚洲、非洲、澳洲的投资不到投资总量的1/4；德国对欧洲投资的占比没有法国那么高，但也超过了一半，而对亚洲、非洲、澳洲的投资只占对外投资总量的1/5。对于法国和德国这两个帝国主义国家而言，“对外资本输出都是往落后的地方输出”[1]这一论断是明显错误的，和直观看法很不一样。

近期中国对外投资在各大洲分布的情形，“西红柿233”在文章中给出了：“2017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总额是1582.9亿美元，184.6亿去了欧洲，51.1亿去了大洋洲，65.0亿去了北美，投到亚非拉的为1282.2亿。”[1]

近期资本主义发展的情况与列宁写《帝国主义论》的那个时代已经很不相同了，先进和落后地区不能等同，好在目前的统计材料比较完备，可以准确地说明问题：“投到亚非拉的”“1282.2亿”“之中911.5亿美元去了香港，193亿去了逃税天堂维尔京群岛，剩下的177.7才是投资到那些公认的落后地区，而这仅占总额的11.2%”。 [1]

“西红柿233”用详实的数据证明了中国的对外投资主要投在了资本主义发达地区，对落后地区的投资是次要的。一战前的法国和德国同样存在这一特征，但不如近期中国明显。如果要利用这一特征来否定“中帝论”，至少应该给出现在公认的帝国主义国家（比如美国）的对外投资去向， 并与中国比较。但“西红柿233”没有这么做。如此看来文章[1]的论证就不是否定“中帝论”，而是在某种意义下证实“中帝论”：中国比法国和德国更加帝国主义化。

投资收益的有关数据同样否定不了“中帝论”： 2016年“中国获得海外投资收益1984 亿美元，支付外国在华投资收益2634 亿美元。经计算，2016 年中国在外总资产回报率约为4.54%，同年外国在华总资产回报率约为14.59%”[1]。 

但列宁在这方面概括的“帝国主义”“基本特征”只是“与商品输出不同的资本输出有了特别重要的意义”[2]，在《帝国主义论》中他并没有比较某国对外投资的收益与其他国家在该国的投资收益，更没有因此否定或肯定哪个国家为帝国主义国家。

资本输出对中国难道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吗？中国的对外投资不是获得了将近2000亿美元的利润吗？这的确比其他国家在中国的投资收益少一些，但这么多的利润对于中国资产阶级难道不重要吗？

也许“西红柿233”举资产回报率的例子想说明中国的对外投资效率低下，但这对证明或否定“中帝论”没有帮助，投资效率如何不是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同时，我根据较低的资产回报率反推出中国在外国的总资产相当多， 多达4.37万亿美元——绝对意义下当然是巨量的，比较而言也相当多——明显多于反推出的外国（1.81万亿美元）在华总资产。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中国资本严重过剩，需要并正在进行大力输出，这的确符合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结论恰恰与“西红柿233”的论证意图相反。

（本文论证成立的一个前提是“西红柿233”给出的材料可靠、结果准确，但由于转载的文章中找不到材料的出处：不知道是文章写得很粗糙还是转载得太马虎，论证是否成立无从核对。）

文章评论区里有这样的说法：“作者说外国在华投资回报率约15%。这应该是高估了。15%的回报率恐怕是外国直接投资的回报率。如果所有投资加起来，大概是6-7%。”[6]根据这一说法反推外国在华共有资产4万亿美元左右，与中国在外国的资产总量相差不大，很可能中国在外国的资产略多。评论区的观点同样不能否定中国资本绝对过剩且相对较多的事实，而这一事实正是帝国主义国家的基本特征。

前面所有的批判都是针对文章“（一） 中国什么性质？”[1]这一部分的，其中的政治经济学论证实在太不严格了，以致于犯了很多明显的错误。不知道“西红柿233”为什么要写这么靠不住的东西，与后面的内容没有联系啊！

没有 “中国并不是什么帝国主义国家，而是一个半外围国家” [1] 这种判断，也能得到“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面临无法解决的矛盾，而这种矛盾的解决，非无产阶级革命不可，非社会主义不可” [1]这种结论：谁说处于薄弱环节的帝国主义国家的内部矛盾不是只有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才能解决呢？

后面的内容“（二）  应该做些什么？”[1]和“（三）找谁联合？”[1]就更与否定“中帝论”无关了：在这两部分中作者本身都没提到其中的关系。不论中国是半外围国家还是是帝国主义国家，左派都要研究“应该做些什么”和“找谁联合”这样至关重要的问题。不论在什么样的国家里，左派都同样要“食人间烟火”、“做实事” [1]，同样要注意“学校工作”和 “安全工作” [1]，这是一切进步政治派别都该注意的事；同样地，“团结一切泛左派” [1]之类的联合策略也和半外围国家或帝国主义国家没有必然联系。

所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西红柿233”要先讲“中国什么性质”[1]：难道是为了站队吗？直接从“应该做些什么”开始写不是更明了吗？ 还能避免犯不必要的错误呢！——如果对理论一知半解、想当然地抓住片面材料就发表看法，那就一定会犯错误。

 “这个作者像是大学生”、“从文章的长度和写作风格看，感觉00后的大学生和高中生居多”、“ 西红柿同志自己的发言TA是一个高中生” [6]，文章评论区的这些内容说明“西红柿233”应该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这位同志实在不该受到“高质量文章”、“唯物辩证法传统正在年轻一代中坚强传承”、“自觉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社会问题” [6]等过于拔高的夸赞。

如果“西红柿233”或其他青年同志对“中帝论”的论战感兴趣的话，可以花时间好好读一读马列主义经典政治经济学著作，再想办法收集近期中国和其他国家的有关材料——特别是生产经营方面的，做到了这些以后再参与论战才能对认识世界乃至改造世界产生积极作用。

　　　　　　　　　　　　　　　　　　　　　作者：壮壮        时间：2020年11月1日

参考材料

[1]西红柿233.左派应该做什么？兼谈联合问题.[2020.9.22]. http://redchinacn.net/portal.php?mod=view&aid=47202

[2]列宁.列宁选集（第二卷）.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10月第2版.

[3]heyx02913.印度. [2020.10.3]. 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D%B0%E5%BA%A6/121904?from=kg_qa#6

[4]AFATAR.印度人口. [2020.8.6]. 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D%B0%E5%BA%A6%E4%BA%BA%E5%8F%A3/10848264?fr=aladdin

[5]井冈山卫士. 从《帝国主义论》看中国是不是帝国主义国家. [2018.7.16]. http://redchinacn.net/portal.php?mod=view&aid=36034

[6]流水，远航一号，陕青1988，redchina. 左派应该做什么？兼谈联合问题.[2020.9.22]. http://redchinacn.net/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7612&extra=&pag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