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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野象巡游

2021-8-17 11:16| 发布者: 远航一号| 查看: 17471| 评论: 0|原作者: “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来自: 人物

摘要: 遥遥一千多公里、历时一年半的漫漫长途,大象毫不费力地吸引了亿万人的目光,成为这个夏天的绝对明星。人们热切地讨论大象为何出走,在无人机传回的图像和视频片段中,重新认识这群亚洲大陆上最大的野兽。

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
 
暂时剔除个体的私欲和悲欢,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时空,可以帮助我们在更广阔的视域中理解人与象今夏这场相遇。
 
去年10月,有着「世界自然纪录片之父」称誉的大卫·爱登堡在94岁的高龄又一次推出新作,名为《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在超过70年的工作生涯中,爱登堡走遍了地球上每一块大陆,探索了每一片荒野,见证了宇宙中这颗孤独又脆弱的星球上一切神奇和伟大的造物。与此同时,持续一生的观察,也让爱登堡比所有人更明白人类活动对这个星球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在人们以为他会在这个年纪最终拍一部纪录片讲述自己时,爱登堡却把讲述的主题聚焦为自己作为人类一员的一段证言:
我们每年砍下一百五十亿棵树;我们过度捕捞,把30%的鱼种推向灭绝边缘;我们在河流湖泊上建起水坝,污染和超采水源导致80%的淡水生物消失。现在的地球俨然变成了一个人类为自己经营的场所,野生动物的数量平均减少了一半,能留给其他生物的资源少之又少。我们用家畜替代了野生动物;地球上一半的肥沃土壤如今已变成农耕地;地球上70%的鸟类都是家禽,其中肉用鸡占绝大多数;人类自己占所有哺乳动物数量的三分之一,另外有60%是人类畜养的产肉动物,而其他动物,从老鼠到鲸鱼,只占4%。

大象属于这稀有而零落的4%。把大象和人类在地球上的生命旅程纳入考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会是两条走向截然不同的曲线。
 
大象的历史可追寻到6000万年以前,在地球上曾有过繁盛的历史。目前出土的化石显示,地球上曾存在过400多种大象。因体型巨大,很长一段时间大象是陆地上的王者。那个时候,在大象眼里,人类祖先大概只是会用两条腿走路的猴子。
 
但随着这些两条腿的猴子在地球生命演化过程中登上统治地位,以及几次剧烈的气候变化,大象失去了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优势地位。地球上的大象后来只剩非洲草原象、非洲森林象、亚洲象三种,并且持续遭受盗猎、栖息地破坏等威胁。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评级,亚洲象的级别是EN(濒危),这意味着如果不加强保护,在不远的将来,亚洲象很可能有野外灭绝的危险。
 
人类也在这个名单上,IUCN 2008年发布的一份关于智人的评估显示,人类的评级是LC(无危):「该物种分布极为广泛,适应力很强,当前数量在增加。」他们还确认:「人类是所有陆生哺乳动物中分布最广的,生活在地球所有的大陆上(但是在南极洲缺少永久性的居住点)。一小部分人类还被送入了太空,居住在国际空间站里。」IUCN评估,目前「无须采取保护措施」。
 
爱登堡把《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的故事开篇选在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废墟中,他告诉人们,相比于切尔诺贝利这场世人眼中近代历史中代价最昂贵的灾难,我们这个年代的真实悲剧,依然在世界各地蔓延,悲剧平日里无从察觉,他指的是「从地球上渐渐消失的自然栖息地」。

 位于切尔诺贝利附近的城市普里皮亚季   图源《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

 
此次象群北迁途中,也有极端声音,为了一群象耗费那么多社会资源,当地老百姓还要跟着遭罪,大象又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保护它们干什么呢?或者干脆更极端一点,现代人类在短短几千年的时间中,已经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完成如此多的毁灭,没有大象,甚至没有那4%又会怎样?
 
接到《人物》的电话时,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王世骐正在新疆某地研究地层中的古生物,在他工作的区域,可以很直观地看到沉默的地层中地球生命走过的历史,大约1700万年的地层中,象的种类有很多,「我们目前鉴定出来的就有七八种。」
 
在那个时期,我们这片大陆,拥有大片适合大象栖息的茂密森林。但是一场气候危机悄然而至,在接下来的几百万年,全球迎来一次集中变暖的时期,地球上的森林大面积向草原转化,展现在王世骐眼前的,是一场不可逆转的物种消亡,「然后往上走,越往年轻的地层里,象的种类就越来越少,最后到了1100万年之前,象的种类就只有两三种,非常少。」
 
在这两三种大象里面,绝大多数是一种叫铲齿象的种类,大约能占到80%以上。到了1100万年前后,在东亚北部地区,「整个这个动物群就灭绝了,不管是铲齿象还有其他象,还有其他所有的动物,没有一种大型动物能够生活过1100多万年这个界限。」
 
不管是地球气候的骤然变暖,还是单一物种在生态系统中占据绝对霸主地位,1100万年前那场生态灾难都不难跟今天我们所处的环境实现对应,「单一物种在一个生态系统中占绝对的优势是个不好的现象,跟我们今天这个现象所面临的,还是挺相似的。所以说人类太过发达,可能对待环境,从生态的角度,可能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在王世骐看来,先于人类出现,并与人类共存于这颗星球至今的大象,已经在6000多万年的漫长时间中穷尽了一切演化能力,它们在数次环境危机和生态灾难中绝处逢生,也躲过了现代人类在短短几千年中所释放出的惊人破坏。从物种存续的角度,他觉得现代大象已不可能再像它们的祖先一样,再演化出什么新的器官或功能,如果人类再不加以保护的话,等待这个物种最终的命运只能是凋零和灭绝。
 
而生态系统长期过于单一往往是生态崩溃的前兆,2014年,美国环境记者伊丽莎白·科尔伯特出版《大灭绝时代》一书。亲历全球数个生态灾难现场,见证在渐渐萎缩的栖息地中艰难求生的各种生物,伊丽莎白把悲剧的源头和终点指向人类自身,「在把其他物种推向灭绝的过程中,人类也在忙着锯断自己栖息的那根树枝。」
 
这也是大卫·爱登堡亲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地球环境变化后,内心发出的感叹。深海中悄然死去的珊瑚,婆罗洲因森林砍伐流离失所的红毛猩猩,全球变暖阴影下随冰原消失岌岌可危的北极熊,亚马逊雨林毁灭危机笼罩下的无数珍稀动物,加上躲了人类几千年的大象,这场悄然发生着的宏大悲剧看似距现代人很遥远,但每一个物种都牵系着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人类做不到独善其身。
 
《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最后,爱登堡转身走进切尔诺贝利废墟上重新长出的森林。就地球本身来说,它在40多亿年的历史中经历过五次系统性的生物大灭绝,科学界也有观点,我们正处在因为人类长期破坏而时时发生着的第六次生物大灭绝的进程当中,但这个星球的伟大和神秘之处,在于无论经历多么大的灾难,只要经历足够长的时间,树木依然会长成森林,森林依然会吸引来动物,地球有的是时间让自己变回葱茏的模样。
 
没有时间的是人类。转身走入密林之前,94岁的爱登堡对着镜头说出自己一生工作的总结,那也是许多生态学家的共识,「地球不需要人类拯救,需要拯救的是我们人类自己」。



生存问题
 
回头再看这个夏天15头大象的兀自漫游,我们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偶发问题,一起娱乐事件,但背后缠绕着的可能是经济问题、发展问题、资源分配问题,最终跳出人类只顾眼前的思维模式,它也可能是一个更庞大议题的一部分,是我们所处的生态系统中起初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但最后它关乎所有人和所有象的命运,是一个生存问题。
 
采访中我问张立,这么久的工作做下来,最挫败的是什么,他的回答是,「最挫败的,是同样经历了十多年的努力,但亚洲象的栖息地还是越来越少,这个是最无奈的。」
 
7月中旬,生态环境部「中央第八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发布对云南省生态环境的督查报告,报告中的一段论述,侧面给持续一个多月的争论做了注解,「一些地方过度开发,局部地区天然林面积减少。西双版纳由于毁林开垦、毁林种茶等原因,2020年天然林面积较2016年减少18.4万亩。」
 
1996年,尚在攻读博士的张立初次接触动物保护,那是民间环保组织「绿色营」第一次远征白马雪山,去研究和保护一个叫滇金丝猴的濒危物种。
 
当时有大概100多平方公里的滇金丝猴栖息地面临砍伐,张立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伴决心要保护这100多平方公里的森林,但除了一腔热血,他们什么也没有,当时甚至有同学提议,干脆把自己绑在大树上,「要跟那片森林共存亡」。
 
张立团队也是我国最早使用红外相机监测野生动物的研究组织,2002年,他托朋友从国外购入一台红外相机,这台相机记录了包括亚洲象在内很多野生动物的身影,2007年,张立当时的研究生冯利民甚至拍到过一只印支虎,这张照片当年在科学界引发广泛震动,是当时全国唯一一张野生印支虎活体照片,也证实了我国云南地区有野生印支虎存在的事实。
 
这只一度被视作云南最后一只印支虎的森林之王,最终死在了猎枪之下。2009年,位于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尚勇片区边缘的勐腊县大臭水村村民康万年,在外出捉石蚌的过程中遭遇这只老虎,慌乱中开枪将老虎打死,考虑到老虎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第二天康万年伙同几位村民,将老虎分尸,虎牙虎骨被瓜分藏匿,老虎肉在清炖后被吃掉了。
 
但这绝非一个可以简单用混沌愚昧粗暴定义的故事,康万年7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在野外遭遇野熊袭击,在医院住了两个月才勉强拣回条命。那次意外中,他的右眼和右边脸全被咬去,下巴和喉管之间只剩一个恐怖的黑洞,长期只能进食简单的流食。悲剧没有停止,16年后,康万年的哥哥死于野象攻击,那是1995年,距离云南地区推行野生动物肇事补偿政策还有14年的时间。当时相关部门给予康家600元丧葬补助,而在康万年枪杀老虎的2009年,法庭之上公诉机关依据法律相关规定,提出了48万元的赔偿金额。翻阅当年的媒体报道,一些文章提到庭审期间康万年的父亲在旁听席情绪激动,他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咿咿呀呀发出痛苦的叫喊。
 
这个具备强烈寓言色彩的悲剧彰显着丛林世界的复杂,也证实了人类设置的规则在面对这种复杂时的无力,同时也告诉我们,在一种对峙甚至互害型的关系中,人类、野生动物和自然三者博弈,几乎没有胜者。
 
20多年的工作经历也让张立明白,至少在生态保护议题上,青年时代那种一腔孤勇的天真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问题的解决需要顶层设计,需要法律法规的完善,需要政府、企业、社会多方形成共识与合力,更重要的是,需要所有人都意识到,保护亚洲象就是保护我们自身。

 8月9日,云南玉溪元江县,北移亚洲象群渡过南溪河继续南返   图源视觉中国



尾声
 
对大象这种巨兽来说,「可爱」是个绝对肤浅的词汇,但即便日常工作中要面临许多压力甚至危险,也耳闻亲见了许许多多无解的悲剧,与大象相处的人们被问及与大象相关的特殊记忆时,大家的答案又不约而同回到了大象的「可爱」,或者说是这种巨大生灵体现出的那些与生俱来的生动、温柔与优雅。
 
周智韬分享的是好气又好笑的经历,有年大象到了澜沧,路过一片冬瓜地,大象应该没吃过冬瓜,起初它们不破坏也不理会,顺着田埂就走过去了。来来回回走了三四个月,有头大象不小心踩碎了一个冬瓜,「尝了一下,马上爽了」,后来一口一个把二三十亩冬瓜全吃了。

还有一次有老百姓找他报案,说大象把他家的橘子都吃了,「我们去看的时候,橘子好好挂在树上,每一颗都很饱满,黄黄的,没破坏,老乡说你去捏一下,全部都是瘪的,大象是把那个橘子里边的汁儿吸出来以后吃光了,然后它把橘子再吹饱。」
 
在西双版纳湿热的雨林中,郭贤明见过在特别热的时候,小象在地上睡觉,大象找来一片很大的叶子当扇子,用鼻子卷起一下一下给睡觉的小象扇风。
 
张立印象很深的是,有次他去非洲象研究专家伊恩·汉密尔顿·道格拉斯设在桑布鲁保护区的营地考察,通常来说,非洲象比亚洲象体型更大、性格更暴躁。但当时张立在营地里吃饭,一头大象就在五米开外的营地边上取食,「我吃我的,它吃它的。」这让张立对人与象之间可能的关系有了新的想象,如果人类不伤害大象,不让大象感到压迫和紧张,人与象是可以和谐共存于地球之上的。
 
一线人员都很清楚,15头亚洲象的热闹最终会散去,问题还是要回到原来的问题。过去几年,张立一直在做亚洲象栖息地的恢复实验,每年筹集三五百万的资金,从西双版纳当地百姓那里租用一些原来的橡胶地,然后种上大象爱吃的食物。这种精卫填海式的努力能够起到多大作用他并不知道,但做总比不做要好。
 
好消息是,那个「关注意味着政策」的隐形法则再一次被印证,7月9日,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亚洲象)国家公园前期工作成果专家咨询会在昆明召开,亚洲象有望继大熊猫、东北虎之后,成为第三个拥有国家公园的明星物种。
 
倘若一切顺利的话,这群大家伙的「出走」将会以一种区别于它们祖先的方式完成一次现代感十足的「开疆拓土」。不过这都是属于未来的事了。

8月12日晚23时48分,北迁象群进入普洱市墨江县。500多天之后,象群北渡南归,按照人类划定的范围和疆界,象群终于正式返回了自己的适宜栖息地。
 
「回家」之前,大象们留给人类的最后一帧集体身影,是8月8号晚8点左右跨过元江大桥的画面。这几乎又是一项壮举。按照大象的习性,体型庞大的它们并不喜欢踏上悬空的桥体。象群北上的时候,元江还是枯水期,大象们蹚着浅浅的河水就过去了。但是雨季来临,此刻水流湍急,过桥成了唯一选择。

 8月8日,云南玉溪市,象群在过桥   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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