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俞聂 于 2023-4-25 10:43 编辑
转自:工劳小报|工劳快讯
链接:https://news.laborinfocn.com/zho ... xiao-bao-newsletter
---------------------------------------
近些年,不论是通过网络应聘普工,还是去到工业区现场找工,和工人直接联系的往往不是用人单位,而是各式各样的人力资源公司,劳务中介,甚至个人黄牛。为了吸引工人,他们往往标着诱人的工价待遇,有的还承诺高额返费,并把工作说得轻松无比,食宿环境说的天花乱坠。等实际工作后往往是另一个情形——工作连轴转上厕所都要排队限时,饭菜难吃宿舍拥挤,工资还被各种明目克扣,想拿返费更有各种条件限制。感觉上当的工人想讨公道,却经常要面对企业不管,中介赖账的局面。
面对这些现象,我们不禁要问:近年劳务中介如此泛滥的背景是什么?中介的利润从何而来?它和公司、工人的关系实质是什么?工人都遭受了劳务中介怎样的盘剥?又是如何反抗这层层压榨的?为此,我们访谈了几位工人和中介,并梳理了相关资料,希望可以帮助大家了解这些问题。今天分享第一篇《我所经历的劳务黑中介:层层克扣、暴力恐吓》。 摘要:顾大哥(化名)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电工,今年45岁。疫情爆发后,由于原来工作的公司停工,正式工作也不好找,他被迫在做口罩、医疗用品的工厂当临时工,因此有了许多与劳务中介相关的经验。
在他的工作中,劳务中介经常改变结算工资的方式,以此来拖欠工资和少给工资,使用的借口五花八门,包括房租钱、卫生不干净、产品有瑕疵等。在这篇访谈中,顾大哥除了讲述自己与中介相处的经验,还分享了外甥被黑中介欺骗遭遇拖欠工资、劳务中介的分工运作体系等内容。其中,与工厂人事串通的中介小组长是许多恶劣欠薪事件的发生原因。此外,他还特别透过自己的经验回答了一些实用问题:如何分辨黑中介、黑工厂?如何避免掉进的黑中介的陷阱?遇到黑中介工人该怎么维权?
疫情后,中介兴起,企业增用临时工
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劳务中介是在2019年年底到2020年疫情爆发的时候。当时很多工厂停工,正式工作不太好找,我就开始找临时工,遇到中介说能帮找到临时做口罩、医疗用品之类的东西的工作。就这样我开始认识这个中介。 因为我是电工,以前找工不难,都不需要经过中介就能直接跟企业找到工作,有时候会通过人才市场找,不是正式工的都不去。而且中介的名声也不太好。2020年疫情爆发后很多工厂被封锁,一些做口罩的制造业企业开始通过中介招大量的临时工,我才选择跟着中介进厂。
某工厂厂房,仅为示意图,非当事顾大哥所在工厂
如果你给企业工作,但给你发工资的不是企业而是由企业委托的另外一方,这发钱的另外一方就叫中介。这不同于那些单纯介绍工作的职业介绍所、人才市场,比如说深圳的“春风行动”、杭州那边的“人力资源市场”。那些地方比较像给企业和工人搭个桥梁,大家招工找工作比较方便,工人直接应聘,企业也是直接招聘。但如果中间有其他人来处理招工、发钱这些事情,工人不直接受企业雇佣,比如说,你在企业A做三天,三天后又被派去另外一家企业B,下个季度后又换去一家需要工人的企业C,但是始终是跟着同一家中介公司被派去的,也始终是找中介公司拿钱,那你就是这家劳工中介安排的临时工。
中介反复改口,拖欠、克扣工资
我通过同事介绍认识了中介的小杨,我们叫他杨老板(化名)。他告诉我们可以做钟点工,按时计费15元一小时,也可以用计件的方式算工资,有些人也能拿到17-18块,还有人一小时能收入到20块。
一开始杨老板说要做满三天才开始给结工资,也就是说第四天开始结算,第四天给第一天的工资,第五天就结第二天的工资。一开始这样执行了几天以后,他说改成一个星期以后开始结第一天的工资。后来他又说要改,说这样每天结算工资很麻烦,就改成了七天一结,也就是一个星期如果做满七天,他就给你一次性结算七天的工钱。大概两个星期之后,他又开始改了,改成一个月结算一次。
这时候有些人做了半个月、20天就要走,要走了的时候他就开始有点赖账了,工资就不好要了。比如有人本来说好离职当天下午上完班就可以拿工资的,但杨老板一直拖拉拖拉,甚至拖了有3天5天也不给。有人拿不到工资后打了110报警。警察来了之后,他会结算工钱,但都会比原来约定的要少。比如说,你该拿1200元工资的,你最多只能拿到1100元。反正就是说不会全数给工人,就这个意思。哪怕警察在现场,他也不会全部给你。
这个杨老板他还会用房租的借口来少给工钱。一开始他说:“我在厂房附近租的有房子,住到他那里做临时工比较方便,就不用换来换去”。我向他租了房子交了租金以后,要离职的话,就算没做够三个月,他也要强制扣掉三个月的房租钱。他借口说自己租来的时候定的三个月。但一开始他又故意不说一定要租满三个月。人是流动的,本来这个房子他也可以租给其他人。所以这样一来,中介借此逼迫工人做满三个月。或者,他会找一些无中生有的、事前没说的条件,乱七八糟的借口来克扣工资。比如卫生没搞干净、做的产品有瑕疵,找个次品找个理由,他就要扣一点钱。
杨老板借此会扣掉两成的工资,有些人可能扣三四百,很多情况都有。有些人能拿到工资就不跟他计较了。还有一些人,比如说不懂得要工资的人,可能扣得更多。有些女孩子,特别是刚刚走出学校十七八岁的年轻女生,去要工资,他就调戏人家,说“唉呀,你做我女朋友啦”,或者“你今天晚上陪我吃宵夜了就给你了,你不陪我吃宵夜就不给你了”之类的。
小组长的层层克扣
做临时工的人里男的女的都有,年纪一般在20岁以下和35岁以上。比如15、16岁辍学了的年轻人,或者在其他地方达到年龄上限找不到工作的35到50几岁的中老年人。尤其是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的人。有些年轻人因为学历不够,又没有工作经验,就想先找一个中介介绍的工作,临时过渡一下,才来这里。招工的时候中介也不看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只要跟他说好,就可以进去了。他也不管你是什么通缉犯、劳改犯,只要你能做事就行,就这么简单。
某劳务派遣公司,仅为示意图,非当事人相关劳务公司
中介一般挂牌一个“某某某劳务公司”,里面分工也很多。老板会找几个管事的“小组长”,张三管这一片,李四管那一片,王五管这一片,互相之间人员也可以流动。有的小组长被分配到某个片区管事,但他分配工人有时也不经过生产公司,连他们中介公司也没有经过,只是把工人挂到他名下,领钱的时间直接把所有人的钱领走,然后跟工厂人事部门,就是算工资的人,沟通说这个人的钱不要算到劳务中介里面去,而是算到这个组长个人名下。比如,本来他劳务中介派到这家公司说是20个人,实际上有30个人,剩下10个人是这个小组长带来的,劳务中介那边不清楚,这个小组长再给这些人工资。
这时候工人拿到的工钱就是被层层克扣了的。小组长如果长期管理跟人事部混熟了以后,会给企业里面的算工资这些人一部分钱,劳务中介也不知道,这样操作就更简单。
结工钱的时候中介小组长会变着方法找工人麻烦。做事的时候不会找麻烦的,就等结工资的时间,有好多莫须有的罪名来扣工钱。比如我遇到有一次,加班到比较晚,下班以后小组长教大家伙一起出去吃夜宵,吃完他把账结了。这时候大家都以为是他请客,他也不会说那么多,等到结工资的时候,他会说,这个是AA制的,几月几号你宵夜花了多少钱,这个钱你那一部分要从工资里抽出来。
工人住的宿舍刚开始说包吃包住,然后做多少工付多少钱。到了月末,他会说你在这里住的水电费用多了,从工资里扣。在住进去的时候,大多数人不会去查那个宿舍的水表、电表,是不是?这个时间你不知道前面的数,你怎么知道后面的数呢?大家住集体宿舍,你也不知道谁用的。加上住宿舍的人每个人进出时间不同,大家也不知道每个人怎么分摊这些费用。所以,中介他们随意标记这些水电费,他说你用了5方水,你也没办法。他还会把几个月的混到一起,算到你头上去。
他就是故意把这个账给你搅,搅的你自己也对不上这个账,也不知道怎么算。你光记你的工时,记你的工资,这些能记得到。等离职的时候,中介搅那个混账,你以前没有算的那个账,刚开始中介口头说的是不扣,等你走的时候,他就这也扣那也扣。 没有合同增加风险,被欠薪工人报警协助维权
有些正规的中介派临时工,有些是有书面的协议。但是有些像我们通过小中介公司来的,组长带的人,连老板、中介店面都没见过,更别提和中介签合同了。一开始找到这个小组长,问他要不要招人,他说要人,你就过来就可以了。就问你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用看证件,第二天就可以开始上班,等你走的时间他就找他领工资就行了。
这样有风险,一旦这个组长不在这里做了,或者说他赖账的话,你连任何证据都拿不出来。又没有合同,又没有单据,也没有说哪一天上班到哪一天结束,只有那个组长他自己有个小本子,记在本子上,他是不给你签名的,他只以他记那个本子为准。如果你跟他打劳动纠纷的官司,他只要不把那个本子拿出来,你连自己上了多长时间班的证据都拿不出来。
如果中介赖账,有些人会打110报警,直接跟领班的说:“你不付工资我就打110,叫警察过来处理。”一般这个时候顶班会给你把工资付了。但是有些人不懂得报警,特别是那些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们没遇到过这种赖账的场面。有的工人以为报警了会挨打;还有中介会用报警之后要去录口供去吓比较怕事的人;有的人被中介的头子一吼,害怕了就更不敢反抗。但有些上学的时候就比较调皮不听话,或者在学校里就打打闹闹的,那种胆大的年轻人就不怕。他们会说:“你想少我钱,我就给你玩命。”这样对中介讨薪也管用。有经验的人不跟中介吵那么多,就直接表态:“你不给钱我就报警。”
最怕的是有些工人做完了工,发现组长也走了,找不到人付薪水。有的人就按原来的上班时间点去找组长也找不到,那些没去过中介门面店里的人就找不到中介负责人了。你知道的就还好说,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从店面招来的,比如二、三十个人从店面招来,还有十来个是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这些人有时候在一起做事的时间可以相互打听中介公司在什么地方。但是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些无证的中介,就更没把握了。
外甥打工讨薪无果,无证中介用暴力恐吓
我有个外甥叫做林鑫(化名),有次他就跟着一个中介做工。他没去过中介的店,但在中介租的房子那里住,前前后后做了6个月,每个月工资在4000~6000之间,也不高,平均下来就在5000块钱左右。刚开始他刚去找中介要薪水的时候,那个负责人说手里紧张。那时候他自己手里还有一点存款,他还借给了那个中介3000块钱,中介拿着那个钱一直不还,拖了他三个月,他就在那里满满当当地做了三个月之后中介才把他的钱还他,但只发了一个月的工资给他,还压着他两个月的工资。一直到了他干了五六个月,也到年底了,他要回家了,找中介要工资一直要不到全款。
本来他告诉我,我就可以去帮他要,但他才18岁,因为害怕就没敢告诉我。人回到老家之后,他才敢告诉我说:“舅舅,我那个老板欠我的工资还有7000多块钱没给。”我问:“到底是七千几啊?你要有个准数给我。”他说“大概是在7600左右。能要到7000块钱就行了,那600我都不要了。“
我问他打电话给老板要了没有?他说我打了电话了老板不给,我说你应该过来找我,带我过去,我来帮你找他。 最后小家伙说:“去深圳了我怕他打我。”
我说:“他欠你的钱,他还打你?!”
他说当时那个中介说:“我在外面混了多少年,我认识道上一个大哥。”之类的。然后天天一起做事的时候那个中介就整天吹牛,可能把这个小家伙给吓到了。林鑫他就怕有黑道上的人来把他打了,就一直不敢求助。我说你只要把我领到地方,我去找他要,你自己都不用去。
他说:“你去了,等一下他连你一起打了,怎么办?”
小男孩等于是已经吓破胆了。从21年的年底,到22年,要了一年没要回来。到了前天我还在找那个老板要。那个人说:“我欠他的钱叫他自己过来拿,反正你来了是没用的,我不认你。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在哪里,你要找得到你就找,找不到我就不管。”
然后我外甥呢,他也说不出来那个老板在哪,因为那个中介带着他去的打工地点,他的上班下班都被人带着,他这个人又不出去玩的,只知道坐地铁是到“吉普地铁站”(化名)上的地铁。那个中介老板给他送到地铁站口那里就没理他了,所以他说不上来具体地址。所以找不到中介就没法讨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