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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德勒和奧地利馬克思主義者的思想中,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成為一種自覺批判的認識論;如果以康德的用語來表達的話,這有兩層意義:從類比的意義上說,馬克思像牛頓一樣,已經有可能形成康德的一個問題,即社會化為什麽是可能的?從直接的意義上說,就是社會性已經是經驗是可能性的一個條件,正如空間、時間以及各種範疇在康德那里一樣。對於阿德勒來說,馬克思的理論應作為一種經驗控制的批判論來理解。這種理論的對象——社會化的人類——是受類似自然規律的那些規律支配的,而這些規律是要依靠有目的的、以價值為指導的人的活動來起作用。
在我們以上所考察的思想家中,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馬克思主義主要是一門科學(參看布哈林的《歷史唯物主義》)。然而,與此同時,卻很少(如果有的話)有人強調馬克思的理論中的真正辯證法或黑格爾的成份。其原因,毫無疑問,在很大程度上是要由馬克思的著作的艱深來負責的(例如他在《資本論》中對價值理論的闡述以及後來發表的其他主要著作的內容)。可是,這種狀況目前已經改變了。的確,曾促進法蘭克福學派工作開展的盧卡奇在其所闡明的黑格爾式的馬克思主義中(見“參考書目” ⑨),在戈爾德曼創始的結構主義中,都給馬克思提供了幾乎跟恩格斯具有同樣影響作用的典範解釋;而在科爾施的著作(“參考書目” (○,12)12)和葛蘭西的著作中(見“參考書目” ⑦),則已經截然改變了恩格斯的傳統所主要強調的東西。
他們的認識論的一般主要特征可歸納如下:(1)歷史主義。把馬克思主義視為工人階級的理論表現,把自然科學視為一種資產階級意識形態,從而引起勞動認識過程的內在範圍的瓦解,與此同時,否認馬克思主義是一門社會科學,而認為它是一種具有自己的廣泛匯總的觀點的、自給自足和自主的哲學或社會理論;(2)反客觀主義和反反映論。這是建立在世界是由實際構成的思想之上的。這種觀念導致科學的不可及範圍的瓦解或是有效的中立化,並且相應地導致認識論上的唯心主義和判斷上的相對主義;(3)對馬克思主義的主觀方面和批判方面的恢覆(包括盧卡奇對馬克思理論的一個主要成分的重新發現:拜物教的理論),而這些方面都曾被第二國際的實證論的科學主義所淹沒。
現在,馬克思主義基本上是一種主體的表現,而不是對一個客體的認識;它是“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理論表現”(科爾施,見“參考書目” (○,12)12,第42頁)。此外,它不僅是自給自足的,也就是像葛蘭西所說的那樣,具有“為構成世界的完整概念所需要的一切基本要素”(見“參考書目” ⑦,第462頁),而且正是和僅僅是通過這種自給自足的狀況而出類拔萃。因此,盧卡奇認為,“構成馬克思主義和資產階級思想之間的決定性區別的,不在於是否把經濟動機放在首要地位,而在於總體性的觀點(這個論點盧卡奇後來在他的《社會存在本體論》中還一再強調)……整體對其各部分的無所不至的崇高地位,是馬克思取自黑格爾的方法的實質”(見“參考書目” ⑨,第27頁)。從這個觀點出發,自然科學本身就表現為資產階級的片斷的、具體化的視象,它創造了一個由分隔在不同的局部領域的、跟任何有意義的總體性不發生聯系的純粹事實所組成的世界。這樣一來,盧卡奇也就開創了馬克思主義內部的一個歷久不衰的傳統,即將科學跟它的實證主義的錯誤表現混為一談,並且赤裸裸地用辯證法的思想來跟分析性的思想相抗衡。
對於盧卡奇來說,無產階級是同一的歷史主體和客體,而歷史(根據盧卡奇的循環論法)則是這個事實的實現。歷史唯物主義不是什麽別的東西,而是資本主義社會的自我認識,即按照(這種循環論法)無產階級由於變得不斷自覺而賦有的意識,也就是說,無產階級意識到自己作為資本主義社會所依靠的商品的地位,因而開始去改變它。盧卡奇認為:《資本論》第1卷第1章第4節對商品拜物教的論述,“本身包含了整個歷史唯物主義,和無產階級的整個自我認識,這種認識應看作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認識”(見“參考書目” ⑨,第170頁)。盧卡奇的認識論是理性主義的,而他的本體論則是唯心主義的。更為特別的是,他的總體性(正如阿爾都塞所指出的)是“表現性的”,因為它的每一階段或部分都隱含著全體;它還是目的論的,因為它預先認為現在只是對著未來(實現了同一性的未來)而言才是可以理解的。馬克思的本體論所具有的是結構,而恩格斯的本體論(突出過程)和盧卡奇的本體論(突出總體性),兩者都缺少結構。
對於葛蘭西來說,自在的現實這一觀念本身就是一種宗教殘余,事物的對象性必須根據人們普遍的內在主觀性來重新確定;這種主觀性也就是認識的一致性,它像漸近線一樣在歷史上臨近,而只有一種實踐完成以後,才能在共產主義制度下最終實現。葛蘭西指出:“根據實踐的理論,人類的歷史顯然不能用原子論來解釋,恰恰相反,原子論如同所有的其他的科學假設和見解一樣,是上層建築的一部分”(見“參考書目” ⑦,第465頁)。這種觀點包含著雙重的瓦解:從不可及到可及的範圍的瓦解,從內在到外在範圍的瓦解。就第一個方面而言,葛蘭西的見解使人想起馬克思嘲笑蒲魯東的話,說像他這樣一位“真正的唯心主義者”,他無疑相信“血液循環應當是哈維的理論的結果”,(《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177頁)。葛蘭西十分願意堅持的關於我們認識的歷史性(還有這種認識的各種對象的獨特的歷史性)並不能駁倒我們認識對象(還有它們的歷史性)的他性觀念,而實際上卻是依賴於這種觀念。
盧卡奇、葛蘭西和科爾施全都反對任何像恩格斯那種類型的自然辯證法;不過,盧卡奇這樣做是為了提倡一種二元論的、浪漫主義的反自然主義,而葛蘭西和科爾施這樣做卻是為了提倡一種歷史性的、具有人的形態的一元論。盧卡奇把辯證法看作是原始的主體跟異化的客體重新實行統一的過程,主張只能把辯證法運用於社會領域;而葛蘭西和科爾施則認為,我們所了解的自然乃是人類歷史的一部分,因而它是辯證的。在葛蘭西的那種存在和認識實現了統一的理論中,不可及性已經完全喪失。在盧卡奇的那種同一性是有待實現的歷史後果的理論中,不可及性保留在兩種形態中:(Ⅰ)作為一種認識論上的無活動力的自然,它被想象為跟人類解放的辯證法不發生任何整體的聯系;(Ⅱ)作為在無產階級自我意識實現以前的人類歷史中的異化領域。
霍克海默、阿多爾諾、馬爾庫塞和哈貝馬斯(屬第二代)以及他們的夥伴們的“批判理論”,其認識論的主題主要是:(1)對盧卡奇式的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絕對歷史主義進行一種修正,重新強調理論的相對自主;(2)對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勞動概念進行某種批判;(3)強調對客觀主義和科學主義的批判。
(1)這個主題是伴隨著無產階級作用的逐漸分散的現象而提出的,這種現象最終導致失去任何有歷史依據的解放媒介,這樣的話,像是對青年黑格爾主義者的一種追憶,革命理論呈現為個人的一種屬性(而不是一個階級的表現),它被放置在像費希特所說的那種“Sollen”即“應該”的規範水平上。這種勢必發生在理論和實踐之間的分裂現象,曾被馬爾庫塞辛辣地表達如下:“社會的批判理論不具備能夠填補現在與未來之間鴻溝的概念,由於不能把握未來和顯示成就,他仍然是消極的”(見“參考書目” (○,13)13)。這就突出了一種悲觀主義和判斷主義、這種東西(連同它關於資本主義、科學、技術、分析思想的完全消極的、浪漫主義的和非辯證法的概念)把它的社會理論設想為(如歷史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所設想的那樣)認識論的真正的寶庫,然而它卻是在相當程度上離開了馬克思的理論。不過,這倒使它能夠去闡明那些被馬克思本人的樂觀的理性主義和普羅米修斯主義所模糊了的問題。
(2)批判理論在一種解放的動機和一種純技術或工具性的動機之間所進行的關鍵性比較——從霍克海默的《傳統和批判理論》(1937)到哈貝馬斯的《知識與人的利益》(1972)——在逐步進行,終於起來反對馬克思本人對勞動的強調和他把自然純粹當作人類的開發對象的概念。因此,馬爾庫塞所設想的解放的社會,其特征既不是合理調節必要的勞動,又不是創造性的工作,而是使工作本身能夠升華為美感愛欲的遊戲(見“參考書目” (○,14)14)。按照哈貝馬斯的看法,馬克思認識到勞動及其所起的作用之間的區別,這從他分清生產力跟生產關系的區別可以看到,但是他卻把自身的實踐用一種實證主義的方式加以曲解,從而把人類自身的形成歸結為勞動。不過,可以提出來爭論的是,馬克思並沒有把勞動僅僅理解為一種技術性的活動,而是把它理解為一種經常發生在一個具有歷史特點的社會中並通過這個社會來實現的活動,因此,不是馬克思,而是哈貝馬斯對勞動采取一種錯誤的、不加批判的實證主義論斷,即把它看成一種通常屬於自然科學的技術活動,也就是可以用演繹一法則論的模式來恰當地加以表現的活動。
(3)哈貝馬斯企圖把兩個概念結合在一起:一個是作為純粹自然過程的一種結果的人類的概念;另一個是包括自然(它構入人類的活動並通過這種活動來構造)在內的現實的概念。哈貝馬斯的這種企圖反映了任何超驗的實用主義的二律背反。因為它導致這樣一種二難推論:如果自然作為一種被構造的對象性而具有超驗地位的話,那它就不能成為從事構造的立體的歷史場所;相反地,如果自然是主體的歷史場所的話,那麽它就不能夠單純地成為一種被構造的對象性——它必須是自在的(而且,從偶然性上看,對於我們是一種可能的對象)。這樣一種觀點,看來是深為阿多爾諾所讚許的(從他堅持對象性對於主觀性的不可簡化性來看)。實際上,阿多爾諾是把第一哲學(包括馬克思的認識論)所固有的弱點加以孤立,把它看作是把一對相互間不可簡化的對立面中的一方對另一方實行削減的一種經常性傾向(如在恩格斯式的馬克思主義中的意識之於存在,以及盧卡奇式的馬克思主義中的存在之於意識),他反對把思想奠定在無前提條件基礎之上的任何嘗試,並且主張一切批判的內在性。
如果我們把以下這些作者的著作放在一起進行考察,是比較方便的。(Ⅰ)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例如E.弗洛姆,H.勒費弗爾,R.加羅蒂,A.赫勒,以及E.P.湯普森;(Ⅱ)存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例如薩特和梅洛——龐第;(Ⅲ)東歐的修正主義者,例如L.科拉科夫斯基,A.沙夫和K.科西克;(Ⅳ)南斯拉夫的《實踐》集團,例如G.彼得羅維奇,M.馬爾科維奇,S.斯托揚諾維奇等以及他們的同事們。盡管以上這些作者們的組合和志趣各有不同,然而他們全都讚成重新強調把人和人的實踐作為“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思想的中心”(《實踐》第1卷,第64頁)。對於這個問題的強調,在斯大林時期曾被忽視,它的恢覆在很大程度上顯然應當歸功於《經濟學哲學手稿》的發表,而在一定程度上還應當歸功於對黑格爾的《現象學》進行新的人道主義的詮釋(例如由A.科葉夫和J.依波利特所提倡的)。在這方面,有兩點值得強調:第一,認為人性和人的需要雖然在歷史上已被調節,但卻不能夠無限量地揉合在一起;第二,重點在於強調人類並不僅僅像是像經驗所反映的那個樣子,而是具有一種規範的理想——諸如脫離異化、不斷完備、自我發展、充分地發揮創造性並且和諧地參加工作。前一個方面顯示著從馬克思到費爾巴哈的一種毫無疑問的局部折回。在這一類作者中,薩特的著作具有最深遠的影響,它試圖堅持去論證通過個人實踐的歷史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從我們前面所指出的可以看到,薩特的出發點在邏輯上阻礙著他的目的的實現。如果實行真正的轉變是可能的話,那麽一種特殊的環境(社會關系的某種特殊的綜合)就必須從一開始建立在個人的情況的結構之內,否則的話,一個人就會具有一種不可解釋的獨特性,一種循環論的辯證法以及對條件的抽象的、非歷史的綜合(從“罕見”到“實踐上的惰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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