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郑州富士康工人的困境是谁造成的？

俞聂

转自微信“Socialism2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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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港区富士康工人受困疫情的事件在舆论上发酵已快一周。从这起事件以及人们对它的反应里，我再次确证了大半年来对国内自由派反封控话语的不适。不仅由于这种话语的无效，更是由于它的无效是由某些令人羞愧的局限所造成的。深陷这一话语的人甚至不愿意面对长期以来被他们忽视的那些事实，比如阶级分化等因素所导致的信息隔离使得不同群体对疫情和防疫政策的看法一直保持着巨大的差异。不同人群甚至适用并不一致的防疫政策，因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当处于信息茧房中的一部分城市中产（他们大部分不从事物质性的生产劳动，并且掌握相对多的文化资源）看到仍有许多工人对病毒表示害怕时，他们或许感到不可思议。真正应该害怕的难道不是防控的苛政而不是病毒本身吗？他们认为所有人都该如此认为，因为他们认为所有人面临着完全相同的处境。 当工人以病毒被放纵在工厂和宿舍里肆意传播为由而拒绝工作时，一部分人的反应是，工厂做得好极了，因为病毒毒性已经减轻到感染者可以自愈的程度。企业不过是在恢复正常的生产秩序。如果工人在此时要求外部的介入，那么他们无疑是顺应了那种以防疫为名的控制体系。这是城市中产所无法接受的。即便维护劳动权益，也不能以“阳性”为由。“不能因为阳性就不去上班”，在这里他们和工厂的股东和管理层达成了一致。某种程度上，富士康倒像是在替他们出一口恶气，当然是以牺牲工人为代价—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工人的基本要求，比如不愿由于工作而影响健康，感染后可以休息，可以正常吃饭睡觉，可以拒绝工作，可以不搬回宿舍接受强迫的闭环管理，可以不被强制上班，被这些人完全忽视了。“只要取消清零政策，一切问题都会解决”。这是真的吗？实际上，他们害怕看到在工厂发生的现实。因为这些现实挑战了他们习以为常的意识形态话语—在对城市的封控中，呆在小区家中或酒店里的他们才是受压迫的人。 如果站在工人的立场上去看问题，去了解富士康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停留在臆想当中，也不至于显得如此缺乏同理心，缺乏现实感。当富士康的工人处在点对点的闭环管理中，让他们感到恐惧、疲惫和愤怒的究竟是什么呢？是他们可能再也无法走出已被封控的港区，被软硬兼施地要求在产线上继续工作，赶在双十一以前，完成苹果交给的订单，冒着感染一种人类三年来始终没有完全克服的病毒的风险，而这种病毒在现实的封控和宣传环境下显得那么可怕。不能中断的流水线，线长变本加厉的斥责和威胁，同事的莫名消失，被拿捏的无着落的返费，手机上显示的混管异常通知，做核酸时的长队（意味着下班后仍要长时间等待），被铁皮包围封控的厂区，甚至是宿舍里室友的咳嗽。难道他们要一辈子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吗？在历史上人们把这种地方叫做什么？ 核酸、封控—与人们所通常认为的相反—成为了生产力。想象病毒和配合防疫，成为与流水线相互交错的工作，让事实上的强迫劳动成为可能。这不是一个工厂被强制执行了一种扰乱生产的防疫政策，也不是企业凭借经济权力得以抵御一种人们同仇敌忾的政治权力。而是一种将病毒以及外部的防控模式融入进来的工厂政体。它的功能和以前一样，仍然是通过支配和剥削生产来实现利润最大化。它是台资与地方政府拥有长期合作但不对等关系的证明。在疫情发生以前的2019年，富士康外贸产量占整个郑州外贸额的81％。工人打电话询问市长热线：为什么上海要静默，为什么大部分企业停工停产，但是我们还在工作。工作人员说：我们没有权力要求企业停工—在这时他们终于显得如此通情达理。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工人说：“我再也不愿意回来了。”而不是说：“等封控解除以后我再回来。” 实际上，直到事件在网上发酵，引起相当大的负面反响，富士康才发表声明：允许不愿上班的工人“脱环”（见10月28日富士康的一则公告），并作出承诺，给隔离人员正常工资发放的待遇。现在，郑州周边县市的一些地方政府宣称，如果工人们有回家的意愿，他们可以回去接受隔离，但费用自理。而在这以前，已经有少数工人选择徒步翻出港区的围栏，逃离富士康回到老家，有的走了一二百公里。可是，富士康的公告仍然只是给外界看的。人们缺乏工人的真实经验，不明白富士康不提工人的返费原来是在避重就轻。按照派遣合同，如果此时离开，工资的至少三分之一要泡汤。过去几个月，他们一直在工作。但现在工资不见了。回到老家，意味着这笔钱更无法被要回。这也许就是公告中所说的“政企联合”。 与此同时，仍然有相当比例的工人选择出勤，即便一些有发烧和感冒的症状。自由主义者和起初工人的线长说法是一样的—并不严重，如果发烧，自愈就好了。感染者在流水线上组装着构造精密的苹果手机，一边自愈，一直到检出阳性。未感染的密接、次密接在同一条产线上，直到快筛变成两道杠。一道杠时，也可以呆在宿舍，但是不出勤，就没有饭吃—工人只能在下班后排队领盒饭，因为食堂早在10月19日就关闭了。而连续旷工就算自离，结果是丢掉工资。 但是无论如何，在官方数据上，看不到任何新增病例。尽管已经有整整一个小区的安置房被征用来隔离感染者和密接—具体人数未可知，但富士康两天前（10月26日）辟谣说，两万人感染的消息严重不实。可是具体是多少人呢？在整个厂区30多万的员工中进行统计，也许已经非常困难—或许不再可能。据说，全员核酸已经被放弃，取而代之的是快筛和单采。而为了填补空缺的岗位，富士康只能有两个策略：让外宿员工搬进宿舍进行闭环管理，或是将阳转阴的工人运回厂区，继续工作。前一个并不顺利，而后一个可能要开始。 自由主义者说，取消清零政策，整个社会就能回到疫情以前的状态。对于富士康工人来说，那种状态是否意味着自由呢？他们只能从一个工厂换到另一个工厂。即便在今天，富士康的待遇也已算优越。他们还可以去哪儿？更关键的问题是，病毒不会随管控的消失而消失。当我们谈论封控的苛政时，我们中大部分人似乎已习惯将病毒视为无物。这与妖魔化的塑造一样，是一种臆想。而任何一种传染，不仅在生理层面上发生，也在社会关系中发生。如果我们承认这一点，就应该看到在许多地方，在与我们处境不同的人群里，即便是普通流感，在资源紧张或无法获取的情况下，也可能演变成更严重的疾病，带来更灾难性的后果。 而对于在感染风险更高的工厂工作的工人，人们是否考虑好如何保障他们的生活？对于这些疫情以前就处于灵活化劳动关系中的工人来说，一旦感染导致他们无法正常工作或不愿工作，他们可以获得什么保障？他们会被解雇吗？他们的工资如何拿到手？如果他们失去工作，他们的收入从哪里来？在工作过程中，他们是否不再需要任何防护措施？由于带病工作而造成工人损失，例如工伤或后遗症，应该如何赔偿？企业该做的是什么？仅仅是放开管控以尽快在工人中形成群体免疫吗？没有人回答这些问题，除了工人自己。社会似乎打算再一次要求工人付出代价，以实现放松管控的愿望。尤其在地方，复工复产的要求越来越比动态清零还要急迫。 工人的表现让许多人失望了，仅仅因为他们不愿意成为这个代价。从工人自己的视角出发，当他们要求工厂放假时，这是对防疫政策的服从吗？一些工人的确信服来自国家的话语，并且认为造成工人艰难处境的仅仅是富士康这个庞大的资本集团。但实际上，提出诉求的工人很快认识到与宣传话语不同，没有人再愿意从新冠疫情里将他们拯救出来了。毋宁说，复工复产是防疫政策的一部分，并且越发重要。＊选择性盲视的自由主义者没法意识到，只有在富士康厂区，在物质性生产的核心地带，一个编织起来的巨大谎言才真正可以被戳穿。但现在，工人只有自救。逃离，旷工，还有更激烈的行动。具体能走到哪一步尚未可知。但愤怒仍在累积。 ＊注：就在本文写作期间，一些关注富士康工人徒步返乡的文章被广泛转发。焦点从厂区和富士康被转移到高速路上。工人的各项权益以及抗争方式再次被习惯性的话语屏蔽。取而代之的是，工人被塑造为争取流动自由的难民。 让我们也重新来思考这些问题。如果我们不要现在的防疫政策，我们要什么？如果没有强制隔离和核酸检测，我们是否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在本月初，美国加州通过法案将covid—19带薪病假政策再次延长至年底，患者可以享有最多80小时的带薪病假。根据其他相关法案，患者的指定家属也可以享有照顾假来照顾病人。几天前，美国的铁路公司与BMWE工会就带薪病假进行谈判，工会表示如果这个要求无法被满足，他们可能会举行罢工。而对于那些灵活工作者，如果他们由于患病或被隔离而无法进行工作，失去了收入，谁对他们进行补贴？对于那些缺乏舒适居家环境的患者来说，谁来改善他们的住宿条件？对于无法出门的孤寡老人和残障患者，医疗资源如何到达他们？类似的讨论还在很多地方发生。 在此地，疫情和封控也的确加剧了贫富分化。防疫和保供企业进一步促成了财富向特权阶层集中。地方财政的紧张影响了除去防疫项目以外的其它公共开支。在一些地方，甚至公共机构工作人员的工资也发不出来了。公共开支的削减无疑将使得放松防疫政策后的工厂工人更容易受到疫情的冲击—他们拥有更少和更不稳定的收入，更低的社会保障，更不可及的医疗资源。但他们承担着最繁重的生产任务。 不能再对工人的处境视而不见了。现在是时候，认真倾听，了解这部分人的利益和想法。富士康执行的从来不是所谓“西方的防疫政策”，资本不可能在此地扮演某种激进改革者的角色，有意愿在封控的腹地划出一个自治区。这仍然是一部分自由主义者的幻想。但是如果说防疫政策的制定仍然必须经过它所影响的人群的参与，现在是时候了解工人们对这些政策怎么说了。  

报与桃花一处开

永远追随教员 发表于 2022-11-4 09:59
中国人确实精明，但是精明用在剥削压榨工人身上了。

资产阶级确实精明，无论他在什么国家，是什么民族

永远追随教员

激活 发表于 2022-10-30 22:51
感觉是一起的，你提了前者一定会带到后者，为什么大家都停工我们不停？这就直接问死了，不就是因为无法承 ...

中国人确实精明，但是精明用在剥削压榨工人身上了。

远航一号

满目新贵道路衰 发表于 2022-10-31 10:15
能详细讲一下在防疫政策上马列毛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区别吗？因为在网络上左派和这些自由派反对封控的话 ...

如上，在富士康这件事上，在公开宣传方面，重点不要去讨论一般防疫政策，就是强调工人生病（含感染）就可以不上班，有休病假的权利。

真红ReinerRubin

远航一号 发表于 2022-10-31 02:29
看了大家在这里的讨论。这个讨论涉及如何面对阶级斗争具体问题。

先说说我个人的感觉。富士康这件事，咱们 ...

咱们反对清零，不是为了给资本家逼工人带病上班打开方便之门。咱们反对的是封控限制公民人身自由，不是主张工人被感染也不休息。

这三年疫情，我发现，只要一个地级行政区（包括直辖市）出现了疫情，工厂就会把工人关在厂里，大学就会把学生关在学校里，至于写字楼的白领、和中小学生，则是居家办公、居家上课，然后天天接受烦人的“钉钉”。结果可想而知，通过限制自由，逼迫工人和白领加班，剥削更多剩余价值，而学生就会发现学业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内卷。当疫情传播到工厂、学校、写字楼来去了，不好意思，不管你核酸阴阳，一股脑直接隔离，恶劣一点，直接把你隔死，切断一切对外物质交流（包括不给你送物资，要物资可以，高价买，被人发国难财）

世川王宇

满目新贵道路衰 发表于 2022-10-31 10:15
能详细讲一下在防疫政策上马列毛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区别吗？因为在网络上左派和这些自由派反对封控的话 ...

事实是确实不大啊，都是想放开，自然都会说防控的弊端，对于各自的原因自然不会广而言之，在放开封控的话语是没什么区别的，有效的都是拿而用之

满目新贵道路衰

远航一号 发表于 2022-10-31 02:29
看了大家在这里的讨论。这个讨论涉及如何面对阶级斗争具体问题。

先说说我个人的感觉。富士康这件事，咱们 ...

能详细讲一下在防疫政策上马列毛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区别吗？因为在网络上左派和这些自由派反对封控的话术往往差距不大

sxm

知乎网友常安

发布于 2022-10-30 20:26
在劳资关系上，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实在乐观不起来。

这大概也是富士康的底气，在当前经济局面下，在当前的失业水平下，真的不愁招不到工。

哪怕是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富士康仍相信信，恢复生产秩序，保证订单完成，并不是一件难事。



一个几十万工人的工厂，一个巨大的园区。这样的园区里面，生产着供应全球的芯片，手机。

但这里面的工人，住的是多人间。男女分寝，集约化管理。生产线上有线长，回到宿舍有宿管。工人的整个生命是在工厂的管控下度过的。相应的青年男女是在严格的管制下生存。这是现代化的管理方式。工厂的权力浸入到工人生活的全部时间中。

以当代发达的生产力，以郑州对于富士康的优厚待遇，多批一点地，多建一些员工楼，实现小户型，单间的居住，并不是一件难事；对于一些夫妻提供大一点的宿舍，乃至于建一些学校，为随迁子女提供就地入学机会都不是难事。

但这不是资本运行的逻辑。正是恶劣的居住环境，让年轻人知道只是一份短工。一份可以打五年十年，但不能打二十年三十年的短工。年龄稍大一点，结婚成家之后，就要离开这里。资本只需要他们生命中最具有活力的几年。同时，又需要在生命最为旺盛，最为活跃的时间中，用大量的规章制度纪律，严格的管制他们。





未来会怎么样呢。

如果就此放开共存，那就什么都不谈了。

如果仍然坚持抗疫，那么之前的生产模式一定要调整。

集体宿舍制度，真的没办法适应限制的形势。

恒大楼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sxm

俞聂 发表于 2022-10-30 23:37
目前从网上综合得到的消息是：事实上在一周前，厂内工人就开始各种互助和维护自己的权益，但现在舆论叙事 ...

“事实上在一周前，厂内工人就开始各种互助和维护自己的权益”问题是大部分人，包括本网的人都没听说过这些啊，你要想强调这些，首先应该把相关资料发出来啊

远航一号

看了大家在这里的讨论。这个讨论涉及如何面对阶级斗争具体问题。

先说说我个人的感觉。富士康这件事，咱们要抓主要矛盾。这件事的主要矛盾是劳资矛盾或资无矛盾，防疫政策问题在这件事本身中是次要矛盾。

在资本主义正常发展时期，我们总的策略，是支持一切增加劳动者权益、增加积累成本的斗争。具体到这件事，就是支持工人维护健康，支持工人休息权，迫使富士康承担生产暂时中断、延长生产周期的成本等。

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与民族主义者有适当的策略联盟，打击台资，也就是打击一切资本。

暂时不要过多考虑工人在此次斗争中是否联合的问题。1 咱们帮不上忙 2 咱们未必了解具体情况

关于此次事件与清零防疫的关系。咱们当然反对清零防疫，但咱们反对清零，不是为了给资本家逼工人带病上班打开方便之门。咱们反对的是封控限制公民人身自由，不是主张工人被感染也不休息。

从策略上说，现阶段当局也不会放弃清零。所以富士康这件事，公开宣传中不谈清零问题，就强调工人感染了就有权不上班。这才是对工人最有利，又可以激化资本家与当局矛盾的斗争策略。

此外，主贴作者有美化美国资本主义防疫、劳动者权利的倾向。不可取。这里暂不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