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改良

      在过去的一年里，在左派内部进行了大论战。这个论战，被有些同志和朋友说成是“改良派”（或曰“保皇派”）与“革命派”之间的大论战。实际上，在“改良派”那边，有不少同志是真心希望中国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而在“革命派”这边，其实也有不少同志是不那么“革命”而是实实在在、脚踏实地做基础工作的。

            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都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改良也好，革命也好，都不取决于人们的主观愿望，也不取决于左派人们的主观愿望，而是取决于客观的历史条件。具体点说，是取决于现存社会制度在经济、政治、社会各方面的矛盾能否在不根本改变现存社会制度的前提下得到有效的调节和缓解。如果能，那么就存在着社会改良的可能性；如果不能，那么矛盾就只能用改良以外的方法去解决。

            中国的问题能否用改良的方式来解决，这不取决于左派，在很大程度上也不取决于无产阶级，而是首先取决于资产阶级。如果中国的资产阶级有决心、有魄力、有胆识向无产阶级做很大的让步，那么有可能推迟矛盾的爆发，使目前的各种基本的社会经济关系维持得长久一些。

            如果资产阶级十分吝啬、一毛不拔，或者仅仅是洒一些毛毛雨，或者幻想在劳动人民和小资产阶级当中找一些替罪羊、转嫁矛盾，那么矛盾的爆发很可能会提前来临。到了那个时候，难免玉石俱焚，光靠一纸《物权法》是保护不了资产阶级的。

            所以左派应该积极地替资产阶级出主意、想办法。如果资产阶级不听我们的建议，一意孤行，一条道走到黑，自作孽不可活，那么我们也爱莫能助。

            中国的各种政治、社会、经济问题，如果一一列举，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是当前中国的一切问题，归根到底无非是阶级矛盾，而阶级矛盾中最主要的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凡是资本主义社会，其基本矛盾都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但是这并不等于说，这个矛盾在任何时候都会爆发，在任何时候都是尖锐不可调和的。

            只有当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与生产力发生了尖锐不可调和的冲突，也就是说爆发了全面的、严重的、不可克服的经济危机的时候，资本主义内在的阶级矛盾才会全面爆发，才会进一步导致革命形势并引起根本的社会变革。

            如果我们考察中国经济的具体特点，中国经济的一个主要特点（或者从资产阶级的观点看，一个主要的“比较优势”）就是在对广大的廉价劳动力进行残酷剥削的基础上获取高额的剩余价值，从而保证了资本家的高利润和高积累。中国资产阶级所获取的剩余价值率是非常高的，这表现在中国工人阶级所获得的劳动收入以及居民消费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都是世界上最低的。这就是所谓中国“经济奇迹”的最基本的秘密。

            但是中国资本主义的这个“比较优势”也有一个严重的缺点。那就是，它造成了广大劳动人民购买力的严重不足，从而与资本家疯狂扩大资本积累和生产能力的倾向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为了应付这个冲突，过去资本家一直是靠努力扩大对欧美的出口来逃避这个矛盾。随着世界资本主义危机日益深化，这个办法已经不灵了。于是，过去一届政府就希望靠房地产泡沫和基础设施投资的办法来维持高剥削、高积累的增长模式。现在，房地产泡沫已经濒临破灭边缘，另一方面基础设施投资已经导致地方政府债台高筑。因此，靠负债投资的办法来应付内需不足的问题也难以长久。面临这种困境，下一届政府何去何从，经济“维稳”的良策安在？

            从最近一次中央经济会议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中央（或者至少是中央的主要经济决策人）对于这个问题仍然没有清醒的认识，仍然企图穿新鞋走老路，得过且过，拖一天是一天。这恐怕是不行的。随着世界资本主义危机的深化，如果中央在近期不采取比较果断的措施，搞一些大动作，对现有的经济体制做大的调整，那么很可能，不出5年，中央将不得不面对经济维稳、社会维稳、政治维稳全面失败的尴尬局面。

            怎样才能正确应对当前复杂的经济局面呢？首先必须对症下药。中国经济的“症”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广大劳动人民购买力不足与资本主义盲目积累以及生产能力过度扩张之间的矛盾。要解决这个矛盾，必须提高广大劳动人民的购买力，资本家必须放弃一部分利润，用来给广大劳动者增加收入。也就是说，资产阶级必须要做出让步，要出点“血”，要做出一些劳资两利的样子，这样才能有利于资产阶级统治的长治久安，也才能帮助中央实现维持社会稳定的根本目标。

            在这个方面，过去一届政府曾经高喊“和谐社会”、“科学发展观”、“以人为本”等口号，但是，往往是口惠而实不至；至多，是搞一些诸如取消农业税、给农村老人每月发55元一类小恩小惠。即使是小恩小惠，过去一届政府也一直奉行一个原则，慷财政之慨、慷国家之慨，但是绝不动资本家一根汗毛、绝不触动任何资本家的任何利益。糊弄到现在，可以说，中国的各种经济、社会矛盾都在激化，所谓建设和谐社会已经全面失败。下一届政府已经没有继续混日子、得过且过的空间了，而是必须勇敢地面对“深层次”矛盾。

            笔者算了笔帐。中国目前的投资占GDP的比重约为50%。无论与国际上比较、与历史上比较，还是与中国经济增长的实际需要比较，这个比例都严重偏高。如果长期保持这个比例势必导致严重的生产过剩危机。根据中国未来经济增长的实际需要，比较合理的投资占GDP的比重大约为30%。也就是说，在未来几年，中国需要将投资占GDP的比重调低20个百分点。相应地，消费占GDP的比重需要调高20个百分点。[1]

消费的规模主要由劳动者的收入水平决定，而投资的规模主要由资本家的利润水平决定。所以，要完成上述的宏观经济结构调整，国民收入分配结构必须发生相应的调整。具体说，资本家必须放弃相当于GDP的20%的利润，而全国劳动者的收入必须增加同等的规模。按照现在的GDP约50万亿元来说，这就相当于要将全国劳动者的总收入增加10万亿元，大体上相当于给全国每个城乡劳动者每年增加收入一万元。这个一万元，指的是按照现有货币购买力计算的一万元，而不是经通货膨胀缩水的一万元，并且未来随着经济增长，还必须水涨船高。

只有做了这样的调整，才能缓解中国经济的“深层次”矛盾，才能保证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稳定，也才能巩固党的执政地位。

那么，中国资产阶级现在实际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呢？他们的头脑依然十分不清醒。他们过去一贯玩弄的把戏，就是挑唆劳动群众中的一部分来反对另外一部分。他们曾经挑唆农民来反对工人，把工人说成是所谓毛泽东时代的“贵族”，把他们自己打扮成是农民利益的维护者。后来，他们又挑唆新工人来反对老工人，诬蔑老工人是社会主义养的“懒汉”。现在，他们又企图挑唆一般劳动群众以及一群不明真相的“小资”来反对国企职工和公务员，诬蔑说国企职工和公务员是“垄断”、“特权”的受益者，胡说什么行业差距是收入分配不平等的主要原因。

与此同时，资产阶级又拼命地把自己打扮成是垄断和特权的受害者，叫嚷着要反权贵、反特权，要求减税，还要求进入所谓“垄断行业”，似乎是因为受了垄断企业和官僚特权的欺负，才迫使他们“不得不”压低工人的工资。多么可怜的资本家呀！

不过，我劝中国的资产阶级还是头脑清醒一点。你们这些招数，过去也许灵验，但是这一次，一定要慎用。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赖以生存的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度，客观上是不适应社会化大生产需要的。为了缓解这个矛盾，所有的现代资本主义国家都必须要靠政府干预，都必须搞一些国有企业。经过几十年的私有化，中国现在所残余的各种政府经济职能以及国有企业已经是为了维持一个正常的资本主义经济运转必不可少的了。你们自己偷税漏税，政府就靠国企那点利润（再加上卖土地）维持着。你们再帮着外资、买办把国企搞垮了，你们自己又不肯缴税，还逼着政府减税，那么政府怎么维持呢？政府维持不了了，谁来维护你们的共同利益和一般利益呢？

当然，据说你们都痛恨政府的腐败。且不说，过去你们一贯勾结腐败贪官搞垮了国企，侵吞了大批国有资产，灌满了你们的第一桶金。就说眼前吧，你们需要政府官员为你们做事，总要给人家付点服务费吧。你们既要维护你们的私人财产制度，又幻想为你们服务的政府官员可以清正廉洁，这现实吗？既要马儿埋头走资本主义的道，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你们既然要搞资本主义，就必须面对政府腐败的现实。

至于你们拼命挑唆一般劳动群众与国有企业职工、公务员之间的矛盾，那就更要小心。这些国企职工和公务员可都是掌握着你们资本主义经济关键部门的。人家之所以还给你们干活、卖命，还不就是图着眼前的工资和待遇比所谓“竞争行业”的血汗工厂、N连跳稍好一些，稍微“人性化”一点。连这点好处，现在你们都不想给人家。你们已经逼反了老工人，正在逼反新工人，再把国企职工、公务员逼反了，是不是你们自己的日子也不想过了。

新一届中央即将上任，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经济和社会形势怎么办？替中央着想，如果你们是真想搞资本主义，真想维护资产阶级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而不是维护一帮弱智资本家的眼前利益和个别利益，那你们就要敢于动资本家的奶酪。只有动了个别资本家的奶酪，才能保住为整个资产阶级服务的奶牛。

如薄熙来同志所说的，必须“分好蛋糕”。所谓分蛋糕，那么与做蛋糕是不同的。套用你们自己过去爱说的一句话，必须不仅进行“增量改革”，而且还要进行“存量改革”。也就是说，必须从某些人的蛋糕那里实实在在地切下一块，分给另外一些人。

过去一届政府，虽然讲了很多“以人为本”一类的漂亮话，落到实处的，都是“以资为本”。实在不行了，就从政府自己的蛋糕里切下来那么一小块，给劳动群众撒点面包渣。这个方法现在已经不灵了。政府现在已经到了只有靠卖土地才能维持的地步，这就说明，政府自己所剩的蛋糕已经严重不足了

由于过去一届政府遗留下来的“深层次”矛盾太多，新一届政府要打开局面，就必须勇于动资本家的奶酪，勇于切资本家的蛋糕，这样才能保住整个资产阶级的奶牛。具体说，不但不能给资本家减税，还必须给资本家增税。增税的办法有很多，比如取消出口退税、征收房地产税、征收遗产税、调高高收入者所得税率等。只有给资本家增税，才能给劳动者涨工资，才能扩大就业。即使增税增到像温州那样的假冒伪劣、像富士康那样的血汗工厂纷纷破产，也丝毫不可惜，可以倒逼“民营企业”进行“产业升级”吗。如果升级不了，那么按照“市场规律”，理应淘汰，过去你们就是这样要求国营企业的吗。

如果新一届政府能够从资本家那里拿过来10000亿元（与中国资产阶级的巨大不义之财相比，这不过是九牛一毛），按照一个劳动者年收入25000元（月收入2000元）来计算，足可以创造4000万个就业岗位。如果新一届中央领导有魄力、有胆识，大胆搞一个解决4000万人就业的大型公共就业计划，则不仅可以部分解决中国经济内需不足的问题，而且还可以大大赢得民心、巩固执政地位。

让资产阶级出一点血，以微小的代价，就可以换来经济维稳、社会维稳双赢的巨大收益。良策在此，就看中央敢不敢用？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中国的资产阶级鼠目寸光，连这样一点点利益也不肯放弃。或者，中央其实并不是真想搞资本主义，而是希望资本主义尽快垮台。如果是这样，那么中央就不妨参照南方系和所有主流经济学家的建议，将剩余的国有企业也尽数私有化，给资本家减税，同时将国有企业职工和公务员的工资待遇都尽量压低，甚至大量使用劳务派遣工。如果这样做，那么一定可以保证资本主义危机早日爆发。

注：

[1] 假设中国未来的资本产出率达到3:1（相当于美国现在的资本产出率），再假设折旧率为5%，长期经济增长率为5%，则可以计算出合理的投资占GDP比重为：

3 * （5% + 5%）=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