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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我们曾经走过的路(1)

2011-11-15 17:55| 发布者: redchina| 查看: 8255| 评论: 0|原作者: 陈恩普

摘要: 目录纪念共产党员老红军陈恩普烈士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丛书《云南省志》第五十六卷“公安志”第252页对陈恩普同志的记载共产党员老红军陈恩普同志简历自序第一章受压迫的童年一赤贫农家人重压受剥削——6二顽童读私塾幼年反抗心——12三天灾人祸事泪流长恨歌——16四肩扛铁匠担学徒闯生涯 ——24五黑暗旧社会浊水千年流——26六叛逆反抗志茫夜找真理——29第二章 参加土地革命战争一遍地野火烧不尽赣县狂飙连天起——31二真理光明 ...
第一章 受压迫的童年
 
一、赤贫农家人 重压受剥削
 
 
已是午夜两点钟了。我坐在家中写字台前,没有丝毫睡意,调到昆明工作已整整十五年了,从没感到昆明的夜是这样的寂静,想透过玻璃窗再看一看昆明的夜色,但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爱昆明,这里是我为革命站最后一班岗的地方。1973年9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在公安厅办完离休手续,将要违心地离开这个心心相印的城市。如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夹起一支烟,在卧室又是书房的小小空间里踱着步。走近桌旁,在挂着红军长征的地图前停下来,细细地凝视着,无数的回忆如烈火从胸中喷炙着。我在地图上把家乡赣县白芒村用一条红线引到井冈山,折回于都、兴国、宁都、广东南雄、福建长汀、龙岩、福州;又从瑞金划到信丰、广东南雄、仁化、乐昌、九峰山,再向西划向湖南宣章、道县直到浪涌的湘江全州、界首;经过湘、桂、黔、滇、康、陇到达陕北延安……曲线折返于陕甘宁……直到兰州、西安、北京、西藏,向南划到了云南昆明。我又拿出老地图一页一页翻下去,不知看了多长时间,更难说清脑子里重现出多少情景,最后显现的还是眼前的昆明,我在昆明城和赣州城,分别重重地划了两条横线。
赣州—昆明在地图上是多么短的距离,赣州—昆明虽在同一纬度线上,但在我经历的道路上,你又是多么艰难漫长。无数张血与火的画面铺成了路,无数个生与死的战友们,曾在那条路上的高歌,还在回荡,但是我却要离休了,我又将从昆明回到我出生的地方赣州白芒村去。我的腿虽在战争年月残废了,但我多么渴望能沿着我曾走过的路再走一回,再去细细看一遍,重温战斗的艰辛、胜利的喜悦。还能否有最后机会,去祭奠那些英勇牺牲的战友,去访问那些有幸活下来的战友,去拜会曾救我于生死和帮助过我们的父老乡亲们,再去握握那存留着无限深情友谊的手。我也渴望这一切在我有生之年,用这样的精神鼓励我终生向前,把这一切写下来,留给后代做永久的纪念。
我盯着昆明—赣州,赣州啊,我的故乡,叶落归根,我将回来啦!
我的家住在江西中部一个美丽的小村子里,叫作赣县石芫潭白芒村。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平坝中有良田千亩,一条象八卦曲线的清澈小河,将小平坝分为两块,是风水先生所说的二龙夺宝的风水宝地。如果没有天灾人祸和剥削,这里的人是能过上相当富足与和睦生活的。
中国五千年的封建制度,已根深蒂固地渗透、细化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不懂得什么是封建主义制度,便难以理解什么是阶级剥削压迫。不知道什么是压榨和残酷的迫害,便更难以理解为什么人民要起义反抗和进行革命。陈姓祠堂象一面历史的镜子,反射着那个漫长时代的传文化,反射着时代的变迁,也反射着旧社会的反动和腐朽。我的故事,就从我们陈氏家族的祠堂讲起。
陈姓祠堂的正厅堂上,敬奉着陈氏姓族的始祖广东客家人陈嘉会,以及各代祖宗和在白芒这一支的始祖陈重亿,还有历代德高望重,或有益于陈氏家族的祖先。陈嘉会是明朝时因倭寇入侵,明朝抗倭无力,战火烧及家园时,举家由广东迁到福建省厅洲府,再迁到江西信丰府的小江镇细车村落户的。时光过了几百年,陈嘉会的第13代重孙陈友清的第4个儿子陈重亿,带着家族一支,从信丰迁到白芒落户。家族为了垦荒和生存,曾一度在定居的白芒实施着同劳、同酬、同分配的“原始共产主义”制度,实施土地、资产最早的“族体共有制”。历经了300多年的辛勤开拓,把那曾是古树参天,白芒草丛生,野兽出没的沟沟坎坎修理得平平整整,梯田层层叠叠布满了昔日的蛮荒坝子。由白芒草而生,由白芒草而定名的陈氏小村子,人丁兴旺的繁荣起来。土地的肥沃人口的增加,又使陈姓人扩散到石芫、江口、梅村、江边和临近县里的乡村里,在这一带也算是个大姓的氏族了。依族谱记载,陈重亿生于1670年10月19日,殁于1753年1月23日,葬于白芒坝西边面迎太阳升起的后垅岭,祖坟正对着陈姓的祠堂。
村里的人交谈起来,还夹杂着许多客家人的词汇,生活习俗祭祖仪式,婚丧嫁娶中也保留着许多客家人特有的文化传统。
自从陈姓重亿公落户白芒后,繁衍至今十三、四代,有百多户人家了,到20世纪未应整整有310年。始祖嘉会公落根江西信丰后,依照祖训把陈氏后辈子孙字派、辈数排了顺序,记载在一本烫金的族谱中。于是在赣南的这支陈姓氏族,就遵照祖规,按着排定的40代字辈的顺序,一代一代排下。之后家谱又编排了80代,它记载着陈氏姓族的根和叶。赣南陈姓这支客家人繁衍已有600余年,每一代从童年起,就要牢牢地背熟家族字派的顺序,背错了是要挨打遭族人唾骂的。多少年过去了,我仍能熟记背颂族谱字派:
嘉兆荣华盛,时通景庸芳,
文章师友重,道德俊英长,
恩泽惟贻厚,明伦自述常,
贤声增学校,恕理达家邦。
 
这字派的顺序,每五字一句诗,寄托了祖先对家族后代的华盛繁荣,尊师重友,道德俊长,感念祖先恩泽,明伦理,学贤兴学,家盛国富的理念。祖祠里曾有一副祖先写下的楹联:“继祖宗一脉真情,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耕唯读” ,这是对后代的期盼。可见嘉会公文笔不凡,深刻地继承了博厚的中华文化传统,在做人、成事、治家、安国诸事有成熟的传统思想。
中华民族百家姓,都素有优秀的传统,这数典忘祖的行为,当然是大逆不道的罪行,上不精忠报国,下不孝敬父母,亡人伦、做坏事,出卖民族,卖国求荣的人,当然要被冠以奸恶之徒、不肖子孙、祸国殃民、卖国汉奸之类的恶名。
我虽然参加革命多年,但对祖宗留下的遗训不敢忘怀,小到为儿取名排泽字辈,孙子取名排惟字辈,大到尊师重友,精忠报国都要继承下去。因为他们都是中华祖国的儿女,他们要求自己的子孙爱国爱人民,爱家立业,勤奋的为祖国和民族奋斗不息。
可以说陈姓祠堂,是当地陈姓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传递着统治者的意愿。不论时代怎样变幻,白芒人的历史总与祠堂凝结着难解之缘。这里是陈姓人每年祭祖做大法事的地点,也是村民集会、告示官文、宣讲族规民约、惩罚丧失人伦的败类、交税纳皇粮、议事集款、派夫出役、立文书签契约、解决纠纷、婚嫁丧葬、惩贼打匪,族姓童子拜师入塾的地点。
白芒的陈姓家族,由同一祖先繁衍,按理说“继祖宗一脉真情”是平等的。在经历了300多年旧制度下的私有化,由最初短暂的“公有制”,演变为土地、生产资料、重大经济实权“私有化”,逐渐被少数有钱有势的富户所垄断。贫富悬殊,分配不公,盘剥加重,必然产生阶级分化,并不因同宗同姓不产生贫富阶级的对立,私有制是产生阶级对立的根本规律。陈姓富户对贫穷户的压迫剥削越发残酷,被同宗同姓掩盖的阶级属性长久难辨,大多数贫困户只能愚昧认定“天命”不能自拔。被压迫剥削的“合理”性,更多的体现在宗祠的传统教义中,也是微缩并体现了阶级社会压迫的本质。封建制度造就了阶级的对立,早已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和谐。
在阶级社会里,所有的社会组织及每个人,无不打上了阶级的烙印。祠堂有它继承封建文化传统的延续性,要求人人上敬皇体,下尊族规;当顺民不造反,纳皇粮求平安;相信天命,忍受苦难和剥削;诚信神灵和祖先的护佑;明者保身,与世无争,把人变的麻木,而心甘情愿地忍受命运的支配。当然受压迫最深的,仍是那些占人口多数的穷苦大众,一但敢于反抗,就会变成大逆不道的族人败类,代表着神权、宗权、族规的祠堂,就要严厉地审判和惩处这些人。
祠堂具有实施冷酷封建统治的特性,这里又是男性统治的权威机构,是宗族法制的权威机构。一般不准“天生不干净”的妇女进入,她们在族里没有发言权,要遵从严格地三从四德的妇规,要逼迫妇女充当节妇烈女,一但失节,敢于追求婚姻自由,必定是族权下最为悲惨的牺牲者,以致死后不能记入族谱。
祠堂也同时体现了族人的根本利益或排外性,为了本族的利益,一但与外姓发生重大纠纷,就会在祠堂里聚众,去同外姓人械斗。这往往会被少数富户人所利用,械斗中死人最多的还是最穷苦的人。
旧时代的祠堂,带有很浓厚封建文化的传递和延续性。它也同时继承了一个民族,一个族姓的根和叶。新时代要去其糟粕留其精华,仍是中华民族延续和发展的基础之一。
清未民初,不撤底的旧民主主义革命,延续了十余年的军阀混战,外国侵略,民不聊生,引发了中国的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资本主义的大革命,经历了兴奋、失望、再奋起的斗争。苏区革命失利后,在祠堂门前挥泪送别红军远征。反革命复辟后,也在祠堂门前杀害苏维埃干部和红属,杀头、割人肉、挖人心,逼债、收田、收房,立契约卖财产赎人,在祠堂里泪别被逼迫卖掉的红军妻小。人们在之后的十多年间,也在祠堂里盼望祈祷红军平安早早归来。祠堂见证了历史,祠堂见证了那个斗争的时代。
那是1909年,河北、河南、山东的中原地区大灾荒,大批的贫困农民为了活命,别境离乡,扶老携幼往江南逃亡。赣州以东80余里的白芒小村,也居然来了无数的灾民,一个个饥寒交迫,拖着垂死的脚步,仰望着青天,光着脚披着麻片,向前蹒跚地移动,向往着世上能有一条活命的路,一步几回头,期盼着返回祖祖辈辈曾生活过的家园。
流浪、乞讨、饥饿、死亡……旧社会的人间,哪有穷人活命的路。盲目的沿着无尽无头的路走下去,丢下死去的亲人再向前,不知路在何方,也不知去向何方,更不知明天将在何方。
在这个众多人群挣扎在死亡线的1909年,一个三九寒天(清宣统巳酉年十二月初九酉时),我跟着大批流民诞生到这个世界,一幅流亡图伴着这个刚出生的婴儿。父母心里充满了忧伤和渺茫,也不知妈妈是对旧社会的诅咒,还是对不是时候出生孩子的痛惜,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流民”。
我与无数的灾民流民,同时出现在小小的白芒村,尽管我家的日子过的很不富裕,但一生信佛的妈妈慈悲乐善,尽可能给走不动的穷苦老人,骨瘦如柴的孩子一小碗米,几块红薯。每当这时爸爸眼里充满泪花,发抖的手摇颤着那用了几十年的铜烟锅,仰天长叹地自语:“苍天啊,佛祖啊!给他们一条生路吧!”其实我家也同样挣扎在同一条苦难的路上。
童年的日子,家人和乡亲们无数次叫着我的名字—“流民”,我没有不安的感觉,直到我逐渐懂事,生活给了我无数的痛苦,灾难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到我家,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在壮年时死去时,我开始懂得我为什么会被叫作“流民佬”。直到1929年,当我参加革命后才结束了我二十年的“流民”生活。
我一家8口人,父亲叫陈长桧,是个以农为主兼造纸的手工业者,农闲时全家要到很远的白石山沟里,或自家的山林里去割回野金竹、芒草杆、杂树皮,然后把切碎的原料放进石碓窝里捣烂,加上碱煮出植物纤维,用河水漂过,放进一个大大的石槽里搅动,再用竹筚网把表面上的纤维抄上来,压出水在半干时分张晒干,经过平整就造出了一种粗糙的竹黄纸。每天天不亮,我家的石碓窝就扑通扑通地响起来,煮纤维的炉火把祠堂的外墙照的通明,这是村里起的最早,最忙活的人家。父亲是一位话语不多很和善又实在的人,手也巧,除了能造大众多用的竹黄纸外,还能按用户要求,制造细白纸,特别是在原料中添加了废蚕丝、废棉花之类的东西,能做出光亮纸、细棉纸、纸花纸。因此这附近百里的人,常把这种纸叫白芒纸或桧纸,当年也算是“名优产品”了。当村里的熟人或祠堂里用纸时,有些读私塾的穷孩子来要纸,父亲很乐意白送给人家,人缘好在村里很受人尊重。每年3月14日按习俗,全家还要祭拜造纸的祖师爷蔡伦,是他给我家带了来福气。
我的母亲叫黎桂招(1875—1941),是石芫黎姓人,从小聪明好学,没读过书,但从兄弟读的私塾课本中,偷认了许多字,应是我家最有文化的“女秀才”,家里的收入支出,生意上的帐能大体记下来。她记性好还能看书,常把书里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大伙迷的站着不动,急的父亲在一边大喊:“快干活啦,晚上听!”妈妈很能干,做饭、养猪、养家禽,全家老老少少的衣服全靠她做。妈妈手很巧,还能把纸染成各种颜色,再把纸剪成许多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人羊牛狗猪,特别是农村妇女绣花的纸样剪的最好,什么双凤朝阳,二龙戏珠,百花围牡丹,百岁长寿图,双喜恩爱图……附近几十里的人都叫它为“黎婆婆花”。名气一大许多姑娘走十多里路来向妈妈请教,她热情招待又耐心的教,临走时人人购买些彩纸、剪纸花样,也给家里添了一小笔收入。每当石芫或江口赶集时,妈妈和嫂子各带满满两篮子纸花,烧成金黄色的油果子,往往很快就卖完了。又忙着买些家里急用的东西,买一点小吃的食品回来,全家人就围着她说说笑笑。妈妈是我们家的核心,对这个几乎是文盲的家庭来说,她最为尊贵。剪纸花给我心中留下数不清的七彩云霞梦,故事给我留下永恒的幻想,烧油果子和做的可口菜饭也让我永远思念。
我的大哥叫陈恩景,为了延续陈家的香火,全家挣下的钱,没给两个叔叔讨老婆,先给我哥哥讨了个姑娘叫兰招秀。哥哥没能读一天书,但和大叔都是种田好手,又是爸爸造纸的主要帮手,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直性子。上山砍柴割草,打鸟游水他都带着我护着我,哥哥从小就是我的榜样,我从他那学会了很多农活和放牛的活计。
嫂嫂是妈妈的好助手,勤快又善良,和妈妈的关系很好,又善于向妈妈学习许多东西,所以家中的许多事全让她包揽下来了。家和万事兴,可能妈文化高,又能容人,对人又慈善,也没生过女儿,对嫂嫂倍加疼爱。我家两个能干的女人自然就是家里的领导核心,那真叫村里的人羡慕不已。长嫂如母,她特别贤慧善良,我们这些小的,常在她怀里钻过去钻过来,伤着碰着,衣服破了总会给嫂嫂带来不少麻烦。大人们干活时她送饭送茶,烧热水冲身子,换洗衣服,都能准备的好好的。妈妈从没叫过她儿媳妇或直呼她的名字,总是叫我的女仔呀、闺女呀,嫂子也总是好妈妈叫个不停,两人亲的很。家里有个什么矛盾,先由她俩说,大家都得耐心听着,说的有情有理谁也不敢多嘴,因为她们干的活最多,又知情达礼,家里人敢不服吗?我们家这种自然形成的,由女人当家的男女平等家庭关系,在旧社会也是少见的。
我还有个二哥叫陈恩韵,从小身体单薄老有病,可人很聪明好学,家里没钱供他读书,除了农家孩子应做的事外,他常背着我在祠堂门外听私塾师爷讲课,听学生念书,一站就是半天,也找认几个字的妈妈问,在沙地上或家里的废纸条上写写划划,竟然无师自通地认很多字,背得很多论语文章。可我家里没有钱供他读书,爸爸妈妈也很愧疚。他十岁左右病死了,直到病危至死,手里还捏着那一本他写了很多字的小本本。妈妈把那本本一页一页细细火化了,这对妈妈打击很大,她久久拿着那个本本流泪,感到对不起儿子,欠了儿子许多许多亲情,暗暗下决心,让另一个儿子能读上书。
我家还有两个叔叔,因为家穷讨不起老婆,也就没有分家,住在一起共同生活。大叔陈长柱是个种田能手,还会打铁,每当农忙时他就成了家里的总指挥,分工、平田、育苗,插裁都要听他调遣。他话不多但实在,为人仗义,交结的朋友很多,宁可自己不吃不用,也要帮助朋友,在石芫一带很有些威望。
我二叔陈长枝,是当地手最巧的铁匠师傅,性格开朗话多,很善于交结朋友,少年时学过拳脚,也爱抱打不平。父亲造纸时,他在家门口搭个草棚子,砌上打铁炉灶,天不亮就烧红了火,叮叮当当的锤声,在白芒坝子里清脆的响起来。农忙时更是起的早,赶着把别人送来的农具打造修理好,谁家拿些碎铁烂钉,那怕是饭锅生铁,经他化成铁水,经锤炼后都能打成用具。谁家送来个没见过又好用的家什,他要细细琢磨后再打造出来。当地人叫他“巧老三”,特别是他那手嵌钢粹火的功夫最精,打的刀具耐用适手好用,磨出来锋利又坚韧。他给人打造出常用的砍竹刀,一刀砍下去能切断8块铜板,不崩口不卷刃,所以有人称他的手艺是“刀八块”。打起铁来大叔是主要帮手,我大哥也会帮上一手,那锤声风箱声,轻轻重重带着节奏,快时如骤风,慢时如细雨,炉火通红火星四溅,夜里照亮了白芒半边天。农闲没事的乡亲们,特别是冬天总会围到打铁炉来凑个热闹,一把大铁壶放在烧铁炉上,你家或他家带上一包粗茶,全泡进铁壶里,妈妈嫂嫂拿出七八个大碗,大伙边喝茶边烤着火,边看打铁边吹牛。有些人干脆唱起了江西民歌、采茶调,喊上几声赣剧,也成了白芒的一个聚会场所。我家好客人缘好,也爱个热闹,家又住在祠堂边,人来人往高高兴兴闹到半夜才散伙。
但村里不是总有打铁的活干,到了农闲季节,大叔二叔要挑起铁匠担子走乡串寨,走兴国、于都、瑞金、会昌,有时下广东出福建去打铁挣钱。到那时全家就那个盼呀想啊,村里人少了些热闹,也不时过来问问。有两年快到年三十了,妈妈嫂嫂那个念啊盼啊,常走到几里外的山嘴上去眺望打听。年三十下午两个叔叔挑着担子回来了,疲惫地拖着已磨穿鞋底的脚,在雪窝窝里滴下莹红的血迹,走进了家门。妈妈嫂嫂忙着烧水给他们洗脚,换下脏的发臭的衣服。破了肩头的碎布和血肉沾在一起,他们苦笑地说着不痛不痛,可却痛在亲人的心里。妈妈嫂嫂又忙着把年饭端上来,毕竟全家在年三十团聚啦,亲人们盼望的亲情,在很苦的环境里得到了满足。
年饭上桌前,先祭祖给灵位敬香上供果。两个叔叔从铁匠担子里拿出两瓶酒,大家敬着酒谈着天,开朗的二叔讲着外边的见闻,说好多年前,洋人在广东割占了一个岛,现在洋人支持着皇上打长毛,洋鬼子的兵舰可凶了,从长江口的上海打进了南昌、武汉,又逼着皇帝和慈僖太后给洋人割地赔款,逼的老百姓起来杀洋人烧教堂,也杀起了大清的官员。说有个叫孙文的人在广东那边闹的很凶,叫嚷着逐除达虏恢复中华,许多汉人就跟着一齐上……这些事,对这个边远的小村可是天大的新闻,是大事情……反正是当故事听,也理解不了那么多?老实巴交的父亲抽着他的铜烟窝,眯着眼插上两句:“小声点莫外传,说皇上的事是要砍脑袋的!当年洪秀全长毛造反,打下了半个中国,在南京坐上龙椅还是打败啦,这些事不是百姓管的,二弟你们要小心……”
大叔早靠在小竹椅子里打起鼾来,嫂嫂点着灯轻轻的给他挑脚上的血泡涂着药,要不是年三十的迎神鞭炮声惊醒他,准会睡到天亮也不醒。
按着家乡的规矩,吃完年饭,小辈人要给长辈一一磕头拜年请安,祝愿长辈长寿安康,每个长辈照例要给几个铜板当压岁钱,愿子孙们岁岁平安。
按顺序大哥恩景、二哥恩韵,再是我先向上座的长辈们一一磕了头,人人说一句吉祥祝愿的话,就分送几个压岁的铜板,算下来每个人有十文钱,那可不是个小数。之后是嫂嫂给长辈们磕头请安,叔叔们爸爸给了十多块铜板,但妈妈却给了一块银元,妈妈说:“我的好闺女,一年来辛苦你啦,收下压岁钱吧,这是你的私房钱。”
爸爸开心的说:“瞧啊,多偏心,只是咱陈家只有这么个闺女,又是个贤慧的儿媳,今后得靠你当家啦。”说的嫂嫂脸红的抬不起头来。
最后还是妈妈作总结:“今年咱全家都辛苦了一年,多少有点收入,过了年可以给全家每人做套新衣服,明年咱上下再使把劲,多挣些钱给你大叔二叔各说一门媳妇,那咱陈家可就男女对等啦,你们几个娃仔也就有了大妈二妈,成了一大家子,该多好呀!好啦,他爹,该你这个当家人说啦。”妈妈最能理解人,旧时代男人行不行总是个头面人物,特别是大事和对外的事,妈妈总让爸爸露露脸面。
二叔抢着说:“别忙!别忙!该我俩给大哥大嫂拜年啦,这一年大哥大嫂都辛苦了,操持个家实在不容易。”大叔二叔向爸爸妈妈作个揖,又从铁匠担子底下掏出个小口袋,哗啦倒出一堆铜板,夹着十几块银元。
大叔指指说:“大嫂收起来吧,这是我俩半年挣的钱,你当家你管着,我们吃现成穿现成就行啦!”
爸爸妈妈的眼睛湿润了,这都是两位兄弟走乡串镇挣的血汗钱,来的实在不易,也是家里主要的收入。
妈妈把发楞的爸爸推了推,他才明白该自己发话了,干咳两声喊着:“门前点火炮,红红火火贺新年,祝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全家平安,福禄寿全,开门迎财神喽!”
我们这些小的在门外祠堂边燃烧着鞭炮,整个白芒坝子里热闹起来,小孩子们又跑又叫,这可能是我记忆中,最隆重最幸福最高兴的一个新年,那时我大概有五六岁吧。
家中不够吃用,主要靠租地主田来生活,所余不多也勉强过的去,要比那些缺劳力没有手艺的农家好多了。按理说我家劳力强又有手艺,日子应当一年比一年更好,但事实上是一年更比一年苦。当年我们地方上流行着一首歌:
茅竹篾子打谷箩,
听嗳(我)穷人唱支歌;
嗳(我)向地主借担谷,
吃了一担还三箩。
财主心狠如豺狼,
放出一担收两双;
穷人莫奈何啊,
苦吃一担还三箩。
 
特别是金黄的谷子刚上岸,地主富商,高利贷者,要用种种手段明抢暗夺种出的粮食,用大桶大称进,用大风车吹,先把新谷收到手。到了青黄不接时,抬价折谷放给农民,从中盘利。如果秋收谷子多,把收购价打的低低的,头年借的谷,要按借谷时的高价谷的钱折成谷子返还,一进一出加上利息,往往借一担,到秋时就要多返还四五担谷子。许多农民挂起镰刀就冒(没)米下锅了,逼的农民卖儿卖女抵出老婆,倾家荡产卖掉田地房子,日子越过越凄惨。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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