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代表吴贵军事件与当代中国工人运动的困局和深度思考

罢工代表吴贵军事件与当代中国工人运动的困局和深度思考

正当十八大以来的新一届中央领导集体借(9月22日)薄西来案高调鼓噪所谓“坚持法治” 时，正当前几天那位甘肃16岁少年因言被拘案在大V关注下迅速获释、有关官员被撤职时，另一起空前严重侵犯工人的人权和罢工权、尖刻嘲讽法治的工运政治案 件，却被资本统治阶级及其舆论刻意漠视——深圳工人吴贵军因罢工被抓，至今被关120多天，期间一度毫无音讯，形同党国特务迫害“政治犯”的路数，堪称十 多年来中国沿海工人抗争中最恶劣的打压劳工事件。这是对这个宪法头条自诩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的天大讽刺。

9月11日数十名原深圳迪威信工厂工人联名发公开信，希望市总工会出面要求有关当局，尽 快无罪释放被关押超过100天的罢工工人代表吴贵军[1]。随即，众多网友转发工人公开信、质问和谴责有关当局，还有大批网友自发以“一人一照片”形式在 网上声援吴贵军[2]，有的微博转发至今超过7000次、评论上千条[3]。9月19日第一次传出已被关120天的吴贵军的消息，通过会见律师，吴贵军感 谢声援群众的关心帮助，称自己很坚定，更说：如果一定要有人为了工人权利坐牢，他愿意承担![4]目前公安已释出消息：吴贵军将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被刑事诉讼称，这将是1949年以来中国第一个因罢工被起诉的工人，将开创当局打压工人罢工的更为恶劣先例，对中国工人阶级的罢工权利必是历史性打击。

近年来，工人代表(以下简称工代)遭刑事打压的恶性事件开始抬头。2012年4月广州恒 宝厂工代就遭遇过刑拘[5]，还有今年8月20日广州中医药大学一附院12名维权工友被刑拘[6]，至今也与吴贵军事件同时进行。吴贵军事件是更为尖锐而 突出的打压劳工案例，它反映了当前整个中国工人运动已经受困于“劳工三权”缺失的瓶颈，深层根源在于今日中国资本主义及劳工改良框架内的矛盾已经无法缓 和。本文力求从工人应有的独立阶级立场出发，做一个总的政治经济的阶级分析，希望有心工友、工运活动者和热心工运的进步青年，一齐深入思考工人阶级的深刻 困境，共同探讨如何救援吴贵军，为工运探路。

资本危机积重难返劳工改良日益堵死

吴贵军事件源于今年5月迪威信三百名工人的罢工行动，该案例堪称近年来工人反击资本家跑 路赖帐的抗争典型。在发现资本家再次偷偷往外搬机器时，深圳迪威信厂工人当即罢工拦住了机器外运，但是资本家耍赖皮、在谈判中对工人寸步不让，当地政府无 能又偏袒老板，导致罢工僵持二十多天之久，更在5月23日遭到严厉打压，300名罢工工人在向市政府请愿路上悉数被打被抓，工人大多被关了几十天，唯独罢 工谈判代表吴贵军被关押至今已超过120天[7]。这一抗争无论从劳资对立尖锐、工人斗争水平，还是从官府的无能、亲资及打压迫害来看，它都“已经是 2013年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一起工运事件”[8]。

近年来资本家跑路潮愈演愈烈，越发不可收拾，原因正是2008年以来的资本主义危机没有 根本解决。早在2011年新的经济困境再次显现：沿海工厂破产、老板跑路潮乃至连国家工程建设都面临债务危机，2013年以来经济危机和制造业困境是进一 步的延续，引发了沿海各大工业区更多跑路潮[9]。经济危机的原因众说纷纭，但160多年前国际工人运动阶级斗争的理论家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力 不断扩大与占人口多数的工人大众长期工资低下的根本矛盾，最简洁而深刻，最能解释当今中国及全球经济危机。

早在两年前，笔者就据此分析指出了新的经济危机必然源于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显现的根 本矛盾[10]。简单来说，就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占大多数人口的工薪劳动阶级的工资长期被压制(实际上是相对下降)，从而消费能力不断下降，但是产业资本 为了追求利润必然要不断扩大商品生产，这就使得整个社会有越来越多难以消化掉的商品，就造成了大量积压和生产线闲置，造成所谓的、实际上是相对的“产能过 剩”[11]，从而压低资本利润率，导致危机(所以不是“经济本身”发生了危机，而使主导整个经济、依赖于一定利润率的资本主义制度出了危机)。资本为了 寻求利润，就越来越多转入房地产炒作和(通过国家信贷进入)大型基础建设领域，结果是刺激更多的钢铁和建材生产，大量投机资本的涌入却使房价高企，消费能 力低下的广大工薪阶级更加买不起房，最终一部分“房奴”的债务必然会坍塌，引发市场连锁震荡，美国2007年次贷危机就是这么来的，最终引爆了席卷全球、 积重难返的全球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另外资本转向股市和高利贷等非生产性的投机领域，还迟早引发金融海啸，冲击实体经济。(2011年的)新的经济危机正是 2008年危机的延续，当时，新的经济危机“才刚刚开始，其来势将是对08危机在新的高度上的更大重演”[12]。

资本经济的困境最终也要阻碍工人改良的上升空间。2007年深圳港口工人罢工潮与 2008年以来国家为防范工人激进抗争、连续加强劳工维权法制改良，既使中国工人更有力地起来斗争(尤其是追讨积欠加班费、要求搬厂赔偿等历史欠账的斗 争)，工人应得的待遇有了较大的增长，也一度鼓舞了劳工维权界的改良主义幻想，但现在开始遇到越来越大困惑。

回顾最近五年：2008年劳动合同法颁布推动了工人利用法制维权斗争，从2008-09 年开始工人越来越多利用劳动法(很多更要靠工人集体行动的推动)，争取到了多年拖欠的加班工资、未签订劳动合同的双倍工资补偿及欠薪等大项利益;2010 年日系车厂的大范围加薪罢工和富士康工人连环跳楼风波，又推动了经济危机以来首轮大幅涨薪;2010年的养老、医疗、工伤保险立法和2011年7月社会保 险法的实施也被进步工人抓紧利用，至今还在继续鼓舞工人斗争。与此同时，官方推行的工会改革(2007-2012)和集体协商(集体谈判)立法进程更引起 进步工人和社会大众的关注。但是所有这些劳工改良现在都日益被堵塞，且不说官方工会作秀和集体谈判权立法实际已经停滞，且不说对600万尘肺病工人的国家 救助立法迟迟难产[13]，越来越多老板跑路中，当局更显出对工人的无能、偏袒资方、乃至更严打罢工，上层改良的门日益关紧。

三十多年来的中国资本主义疯狂发展，本来就是以牺牲广大工农的利益为代价，官商一体的资 本统治阶级就是掠夺者，要让昨天还在疯狂抢劫的掠夺者今天就交还一部分赃物，正碰上日甚严重、积重难返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他们怎会轻易让步?不是因为 “没有良心”，而是迫于资本主义经济的根本矛盾，为了保障资本统治阶级的核心利益，现在他们更举起了镇压的大棒，不仅打压各个反对派、异议知识分子，而且 早就在越来越狠地打击工人维权运动(从去年逼迁劳工NGO到今年重拳打压工代)，自觉堵死了劳工改良的道路。

十多年来中国沿海新生代工人抗争运动，正在遭遇史无前例的历史性瓶颈。

当前工运瓶颈：“劳工三权”

1980年代资本独裁统治下，韩国工人曾经为“劳工三权”——罢工权、集体谈判权和工人 自我组织权——而英勇奋战，1987-90年韩国工人掀起了伟大的斗争风暴，推翻了专制独裁政体，更为自己争取到相当程度的劳工权利，劳工待遇和社会地位 大幅提升，战斗精神享誉全亚洲[14]。虽然韩国资本政权仍然很大限制着工人利益、不时触犯着劳工权利的果实，但很多韩国工人还保持着顽强的组织、斗争经 验和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劳工三权也更因为韩国工人的卓绝斗争，成为亚洲工人运动的一面旗帜。

为了避免类似1987-1990韩国工人斗争风暴那样的“可怕后果”，为了避免自己三十 多年来压榨、劫掠来的赃物不被穷鬼们抢夺回去，今日天朝的资本统治阶级也早就借鉴历史上的工运权利目标，针对工人维权手段的需求进行小心翼翼的改良：例如 尝试改革工会、推动集体协商(集体谈判)权立法，以及对工人罢工进行局部的、暂时的、有限度和有条件的默默退让，并且试图以这些点滴的改良和让步，赢得资 本统治阶级对工人维权运动的驾驭和控制，预防工人的自组织运动和独立的政治觉悟。

作为资本主义前线的珠三角地区，也是全国工人斗争最频密的区域之一(据一劳工观察机构说 有段时间全国2/5的劳动争议集中在广东，光深圳的就占全国1/5[15])，2007年席卷了大半年的深圳港口工人罢工潮[16]，启发了官方在盐田港 的工会改良实践，深圳从而首先开始涉及劳工三权的改良进程。2008年经济危机使统治阶级推迟了改良日程表，但工人的阶级斗争不以人意志为转移地前进 着，2010年广州日系汽车业的大范围加薪罢工激发了空前的全国工潮，佛山南海本田的罢工推动了当年6月以来的劳资集体谈判和迟至几个月后所谓的工会改组 [17]。2012年3月的深圳欧姆电子厂罢工，除了争得若干劳工利益，还推动了众人期待已久的工会民选，深圳市总工会借机在当年5-6月大炒特炒了一番 [18]。然而极其讽刺的是，“工会改革”的喧嚣到了2013年陷入死角——上述三大“官方工会样板戏”统统遭到了工人集体行动的公开抗击和无情嘲弄：

●2013年2月26日深圳欧姆电子厂再爆劳资冲突，数十员工斥责工会损害工人利益，2 月28日上百名欧姆电子厂工人联名的《罢免欧姆工会主席建议书》在厂门口张贴、并递交有关部门;3月29日欧姆工会却否决了罢免书;到了5月下旬，随着大 批工人陆续离开欧姆公司，众叛亲离的工会委员会也从11人减至仅3人，连一位工会委员都在微博上叹息欧姆工会“名存实亡了!”[19]。

●2013年3月18日南海本田再度大范围罢工，抗议工会通过不平等加薪方案(该方案只有利于一小撮干部及高级员工，这些“员工”把持着企业工会;却不利于占工厂大多数的普工)[20];

●2013年9月1日，时隔六年的深圳盐田港，800名机手再次罢工要求涨薪，官方迅速 介入以大幅涨薪30%收场[21]。显然官方不仅仅是害怕“工会品牌”倒下，更担心六年前震动国内外的港口连环罢工爆发[22]。然而9月17日深圳蛇口 港的码头工人又发起罢工要求加薪，维稳警察紧急奔赴现场[23]。

上述事实不仅说明了官方工会的政治虚伪，更反映了整个工运的深层次的瓶颈问题。在欧姆电 子厂工会风波中，曾有积极工人向笔者透露，3月份工人本来一度想再次召集罢工，扭转资方对工人利益的侵害，但是听命于市总工会官员的工会委员们，不但不帮 助工人抗争，还反对罢工。一名工会委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为工会束缚工人手脚的行为如此辩解：“罢工在现行的法律中处于一个灰色地带。欧姆工会已经是一个 合法的组织，我们不能随便去做一些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事情。”但这位一年前带领过罢工的工代又补了一句：“当然，若是法律赋予我们罢工的权限，我们的工 作会更容易些。”[24]一语道破工会乏力的困境!

正当老板跑路甚嚣尘上、地方政府偏袒资方、工人维权遭遇瓶颈时，今年3月28日爆发的香 港码头工人罢工带来了一阵春风。横向比较，香港罢工的规模频率强度都确实不如内地工人斗争;纵向比较，香港工人过去也很少集体行动，也只是这次码头罢工才 使工人大众开始觉醒到要集体抗争。但是香港码头罢工有一个突出的优点，就是这几百名罢工工人鲜明要求“劳工三权”——集体谈判权、工会权、罢工权(他们的 罢工在4月1日开始受到法院“禁制令”限制，罢工权也是残缺的)。

4月香港码头工运如火如荼时，笔者曾指出内地工会改革已陷入僵局，而“目前国内对劳动者 政治自由权利(如劳动三权)的钳制，造成了普遍的胶着状态”，倡议内地工人讨论“劳动三权”问题[25];5月针对深圳金顺台、迪威信工人抗争，笔者谈论 工人联合组织的必要，又及劳工三权问题，6月更因撰文主张罢工权，竟遭到深圳警方的政治讯问乃至不明身份者的人身恐吓。但当时关于劳工三权，讨论寥寥无 几。很多人还抱着过去几年的幻想，以为罢工至少在珠三角地区已经比较宽松了，笔者三年前就分析道：“当局对罢工的容忍不仅是有限的、有选择的、很不明确 的，而且还具有浓厚的权宜性质”[26]，今年5月笔者写文“工人为什么应该争取罢工权”时再次强调指出：部分“劳工活动者所谓的‘罢工自由’处于很不明 确、随时可能被上峰收回的灰暗状态”[27]。就是现在，打压底层反抗的罗网恰恰开始收紧了!

劳工三权的严重缺失，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卡着工人阶级的脖子，已经成为中国工人运动绕不开的关键瓶颈。

但在劳工维权界，“理性维权”的理念积淤已久，即使积极工人也还很少考虑到要专门积极争取工人作为一个整体的权利。然而现在，劳工维权界的改良主义幻想，撞上了阶级矛盾激化的墙。

维权工代被刑拘：几种救援方式的阶级分析

2013年8月19日广州中医药大学一附院门诊楼，在近百天罢工和维权行动中院方却无视 集体谈判诉求的情况下，十余名保安爬上十米高的正门雨棚，要求院方正视保安的合法诉求。与警方对峙一天后，所有保安被带走。次日，12名保安以“涉嫌聚众 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刑事拘留。院方放话要起诉这些维权工人[28]。

广州中医一附院12名维权工友被刑拘是对工人合法权益的践踏，更是对集体谈判实践的重创。它与吴贵军事件同样是打压工代，更深层的联系在于：同样都是打压劳工三权的工人实践(吴贵军事件是当局打压罢工权，实际上也被老板回绝了工人的谈判诉求)，而且都空前严重。

面对重大打击，广中医一附院维权工友似乎只好依靠一直支持他们的律师团队、媒体、学界， 在法律框架争取无罪释放。这种救援方式非常依赖资本统治集团的“开明”政治恩赐。如果说统治集团不再继续尝试改良，而更想要“教训工人”，那么局限于行政 司法程序和法律文字的救援行动就是苍白无力的。

支持着上述维权抗争的劳维律所和广州番禺打工族文书部，在另一场重要工人抗争中，去年也遭遇过工代被刑拘，那次则是两种救援方式的结合。

经过近两年从联名、上访到罢工、妥协，资方仍未兑现补缴社保承诺的情况下，2012年4 月2日广州恒宝厂130多名工人聚集厂人事部办公室门外，拦住人事部经理，要求书面答复。4日警方却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名，刑拘了工代蔡满基、谢玉梅。 但不到一个月，4月28日两位工代就因为所谓“证据不足以逮捕”获取保候审。原来，工代被拘后，135名工人义愤填膺，联名请愿递交番禺区公安局，还自发 捐助慰问金，帮工代凑齐律师费，甚至在工代获得取保候审时，一百多名工人都准备去看守所迎接他们的代表。不过，改良主义劳工NGO不愧是为资本统治分忧解 难的救火队员：“我们考虑到会给政府部门增加压力，所以动员工人在城里等候。”[29]

蔡、谢二位工代走出看守所、被工人接回去后，四十余名工人又在大排挡为二人接风，群情高 涨，工人当场表示全力支持他们就被拘遭遇向上申诉，并称如有需要，所有工人都会到公安局为工代还清白[30]。这是非常鼓舞人心、富有启发意义的救援方 式，即依靠工人自下而上的集体力量救援自己的代表。即使全程有改良主义机构的精心“指导”——抑制着反抗的烈度，但工人阶级的决心和行动还是发挥了很大作 用。

这次被刑拘工代的救援行动，还与资本统治高层的“开明”统治手法和部分改良主义者的大力 配合有关。2011-2012上半年，正是十八大前夕各省市党官削尖脑袋争取升官晋爵、竞相作秀的政治表演时期，广东正与重庆唱着政治擂台戏，把本省包装 为民主新潮、工会改革、劳工改良的前沿阵地，广州市总工会又是开微博活跃于工界网络，又是四处做文章、表态、讲好话。2011年12月，政法委主动介入了 恒宝厂维权行动[31]，同一个月里，广东的政法部门还介入了深圳海量存储公司三千工人大罢工和陆丰乌坎一万多村民追讨土地权益的抗争运动。2011年开 始，劳维律师事务所积极为集体谈判实践而奔走;正是劳维的重量级大律师段毅在2012年4月充当了被刑拘工代的辩护律师(※段毅这次又接受了吴贵军家属委 托)，并且在5月向区公安局发律师意见书，又在6月9日与广州市总工会正、副主席、法律部部长高规格会谈。总工会主席向大律师保证敦促公安尽快协调解决， 仅五天之后，二位工代就提前半个多月接到公安通知谈话，获得协调。正如笔者追溯2007深圳盐田港罢工为何得到高度重视时指出，“这既不是‘工会集体协 商’的神威，更不是特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其实是被党政领导班子当成政治维稳大事特事特办”[32]。

还有媒体救援方式，按类型又可分为：报纸杂志之类的传统媒体与微博、社交网站等新媒体。 对于草根声援来说，发微博更方便，但实际上微博的活跃常客是小资白领阶级、知识分子阶层，他们多数既保守也不关心工人话题，其他草根群体都只是微博的边 缘。至于传统媒体，在天朝特别受制于官府的审查，但传统媒体却是面向城市社会大众的，包括了很多工薪职员阶层和一些工人。不过境外的尤其是香港的媒体，可 能对国内传统媒体起到一个倒逼的作用。

这里适合谈谈2011年12月乌坎村民抗争运动开创的舆论斗争方式：维权村民通过微博和 网络舆论造成新闻热点，香港媒体介入、与维权村民联合行动，把消息广传到国际上，又引发大量国际媒体介入，造成重大政治影响，倒逼国内各级官府及其主流媒 体被迫介入，村民成功推动抗争运动。这种斗争方式的实质是：抗争群众通过社交网络造成一个自媒体，与港媒及其他国际媒体结合，形成一股独立的力量。这种舆 论斗争方式在2013年3-5月间的香港码头工潮中得到更充分的发展，香港相较内地自由得多的言论和网络环境，使得facebook与当地媒体的互动，形 成了更加充分、大众化的舆论空间。

目前国内微博的主流活跃者至今仍以小资白领和知识分子为主，想要照搬香港码头工潮那一套 在救援被捕工人上，只会是舍本逐末、不切实际。随着事件的持续发酵，当然会有境外媒体跟进，但是乌坎抗争的启示更为重要：首先有抗争群众的独立的集体行 动，跟进配合的媒体舆论才会大显威力;而且独立的群众抗争才能够形成自媒体，在境外倒逼主流媒体报道时，反击后者极可能的歪曲报道。内地工运在这方面有一 个罕见的案例：工人通过罢工自行组建的山东烟台澳利威电子厂工会，他们曾把博客变为一个小小的新闻中心，比较有力地反击了主流媒体及地方工会的歪曲报道 [33]。

对于救援被捕工人来说，不同的救援方式，实质上是呼吁不同的阶级和人群。与乌坎村民不 同，与香港码头工人也不同的是，吴贵军及其原工厂处于工厂密集、地域广阔的工业区地带，这里有着几千万工人，每天都潜藏着罢工抗争，关押罢工工人120多 天这样的严重打压罢工权的事件，理应有成千上万工人了解、并且能够集中起他们的声音，让千千万万的工人都行动起来，捍卫自己的罢工权。

就吴贵军事件，如前分析，现在已不可能寄望上层继续劳工改良了，而主流媒体和微博大V又刻意漠视工人代表遭受空前打压的艰难处境，那么，动员广大工人关注、关心、乃至参与救援吴贵军，正当其时。

救援吴贵军的抗争障碍：工运改良主义的软弱乏力与左翼的犹疑、混乱

9月23日香港SACOM、劳动力、左翼21、全球化监察等八团体发起网上联署，致信深 圳市当局，要求保障罢工权、保护工人代表、支持吴贵军及其家人并帮吴免于被起诉和尽快无罪释放[34]。从这些要求来看，还是合理的(其实还应该追究抓走 工人代表后一切违反法定程序的特务手法、追究相关责任方)。但这封呈递给深圳市政府和深圳市总工会的联署书，充满了浓厚的、软弱而苍白的改良主义幻想，还 在指望“不断扩阔政府、资方、工人平等沟通的管道，以共建公民社会”，更加荒唐的是，竟然还“相信深圳市政府、深圳市人民检察院是不会让中国制造光环背后 的劳动者进一步为资本欺侮”。吴贵军事件从一开始遭到国家机器打压，就已经被政治化了，更采用打压政治犯的“人间蒸发”模式(毫无音讯)，改良主义的路早 已被堵死。

同样很讽刺的是，工人代表吴贵军也是改良主义者，他的斗争方式在如今的尖锐阶级对抗中已 被证明为大错特错，而且还拖住了工人抗争的后腿，客观上损害了工人的利益：他迷信“守法”“理性维权”——在工人5月23日上街时还跑去劝导;对资本家的 幻想浓厚——工人群众堵厂门不让老板搬机器时，老吴等代表还觉得老板是真想和工人谈，劝工友放走车，结果车一走，老板就赖帐[35]。官府无能又偏袒，最 终是国家机器打压工人，最轻信资产阶级、还劝告工友们遵守法律框架的工人代表，却遭到了最严厉的打击!

今天，工人及其朋友们如果不去反思上述惨痛教训，还继续抱着对资产阶级帮凶——各级官府 的幻想，仅靠境内外媒体和微博的力量，不愿动员群众自下而上的政治反击，那么在这场资本统治阶级的重大政治打击面前，工人阶级要扳回局面是难上加难。那 么，如果起诉、重判罢工工人一旦得逞，将是对整个中国工人阶级的、尤其是罢工频发的珠三角地区工人罢工权利的前所未有的重创。

支持工人运动的左派，本应该打破改良主义的局限性、走在斗争最前列，但有的积极分子却异 常矛盾，一方面正确认识到应该动员工人乃至用集体行动救援，另一方面，他们却竟然还出于政治意识形态而犹豫要不要倡议罢工权——竟还以为这是改良派才会做 的事[36]。但是，与任何改良一样(比如可以类比“八小时工作日”“生活工资”“同工同酬”等工人改良要求)，“争取罢工权”既可以纳入不触动私有制的 改良主义框架，也可以作为推进工人自身阶级力量增长、走向革命之路的过渡纲领诉求，而且罢工权等劳工三权属于工人抗争手段的需求，在作为过渡纲领的阶级需 求序列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这原本是最起码的共产主义ABC。革命左翼难道不应该深入一切重要的工人改良斗争、批判改良派的局限性、争取和推动工人的前 进?如此一个极为简单的阶级斗争常识，理论雄辩的左派居然还在反复思想斗争，但正如我已撰文指出的：“正是为了在工人运动中发挥革命左翼的政治影响，我们 应该竭尽全力地支持和帮助工人的正当抗争，从而才可能影响那些迷信‘理性维权’的工人，——告诉工人何谓独立的阶级政治意识，告诉工人为什么要打破对整个 资本统治的幻想，告诉工人怎样才能最有力地斗争、升级为真正的阶级斗争!”[37]

而且这类左派拘泥于半吊子的理论，却没有意识到这样一个更为直接的斗争实践问题：要使更 多工人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有效动员广泛的工人群众，就不能把吴贵军案局限为“一个工人遭到了迫害”，因为如果仅仅只是要求放人，那也很难让其他工厂的工 人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应该按照吴案本来的面目，清醒地指出它意味着整个工人群体的罢工权遭到了严重打击，因此，所有工人才应该支持救援吴贵军、保 卫罢工权。部分左派把目标只限定于救人、而不提罢工权其实已经是落后于工人了，因为吴案已经启发了一些工人表示应该靠集体斗争推动制度法权的改变!可是， 左派长期以来自以为政治意识高过工人，在工人应该进行政治斗争的时候却瞻前顾后，害怕在阶级斗争的实战中被改良派牵制，这是极其讽刺的“叶公好龙”心态。

还有一些“毛派”更加荒谬，认为这些是改良主义的工人斗争，根本不应该 关心，甚至有的假左更对受害工人落井下石，那是走到了反工人的立场;另一些毛派抛弃舆论斗争，还理直气壮地斥之为“小资的求关注和行为艺术”，却根本不懂 他们的领袖毛泽东是如何反复教导舆论斗争在阶级斗争中的重要意义的![38]

我主张各路的左翼分子都应该在这个工人保卫罢工权和工代基本人权的政治 斗争中联合起来，尤其应该把“捍卫罢工权”与“动员更多工人”这两种思路结合起来，这样改良派的“捍卫(争取)罢工权”才不会沦于口头上的空话，左翼的 “动员工人”也不会是无的放矢的夸夸其谈，从阶级斗争来看也才能最大限度推进斗争，从而，工人及其各路朋友才可能顶住资产阶级的重大进攻、救援吴贵军和保 卫劳工权利。

救援吴贵军的关键是要「大讲劳工政治」：

打破改良幻想 保卫罢工权利工人政治反抗

目前，即使境外媒体在工人阶级面前仍表现得很被动，工人必须着重依靠自己的力量发起救援，以行动来推动舆论斗争。那么，具体如何动员工人自身力量?我有如下几点建议，供工友和工界朋友探讨：

1、趁目前吴还在走司法程序进行时，再做一段时间的舆论准备，带动更多工人了解、讨论吴 贵军事件，通过“讲政治”让更多工人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及发声保卫罢工权的必要性：探讨目前工运的困境、打破改良幻想，指出劳工三权已成为工运的瓶 颈，尤其让大家认识到吴贵军事件将开启打压罢工的极其恶劣的先例，对所有打算维权抗争的工人都是一个严重威胁和警告。这些讨论网络上下都可以进行，以便充 分带动更进一步的行动讨论。

2、要有至少十人以上能够行动起来时，拟定工人联名信，强调指出吴贵军事件是地方当局对所有工人罢工权利的重大打击、威胁，工人必须严正反击这样的威胁。

接着，行动者分散于深圳关外各地，以各种不同的和平形式，在工业区动员工人签名。根据吴案的司法进程适时反击，动员更多签名，以及向有关官府衙门集体递交工人签名。

联名信随后发布在网上，倡议各地工人志愿者、进步群众亦发起网络上下结合的自发签名活动。

3、向广东乌坎民众抗争学习，届时，以工人聚集区动员工友签名为主线，以网上围观和敢言媒体为辅助线，向全世界直播这一斗争进程，反击一切破坏工人行动的打压行径和无良舆论。

最后，一切这类行动总是有很多诸如“声势不够怎么办”“风险太大怎么办”这类顾虑，这一 切都需要靠“讲”，向更多工友充分讲清罢工工人被关押120多天、被起诉判刑的重大危害性，充分讲清寄望自上而下的劳工改良已经越来越难、工人的抗争权利 只有用工人的抗争来捍卫，充分讲清老板、官府乃至主流媒体如何穿同一条裤子同一个鼻孔出气、而工人只有最大限度动员自己人才能进一步争取到社会舆论的支 持，这些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要「大讲劳工政治」，才能动员最多的相关利益人群——工人，人越多风险就越小，就越可能发挥工人阶级力量。

写完于2013年9月27日

9950.

注释

[1]工运政治大案: 众网友声援因罢工被关120多天的吴贵军【深圳迪威信工人抗争专辑】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788

[2]即举牌抗议、拍照、发微博，见注[1]的15楼以后的大多数帖子(从9月19日到9月下旬本文截止时，一人一拍的声援还在继续)。

[3]见9月18日午夜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教授王江松声援工人吴贵军的微博：

http://weibo.com/1301104761/Aa5al1RSP

[4]详情见注[1]。

[5]资料辑《2011以来广州恒宝公司工人争取社保的斗争》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665

[6]资料辑【2013广中医一附院12名维权工友被刑拘案】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794

[7]详情见注[1]。

[8]秋火：捍卫罢工权：劳工界网络应该大力支援迪威信被抓工人(后附工人公开信全文)(2013-09-11 21:14:19)http://blog.sina.com.cn/s/blog_7c4b01ad0101olrl.html

此文在工人公开信上网9个小时后发出。

[9]【2013老板跑路与工人抗争名单】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623 主帖的“工人参考五”亦列举了2012年发生过的老板跑路及工人抗争事件。

[10]笔者在2011年11月对当时的政治经济变局有一个简要的总体分析：《2011：新的经济危机、政治危机与阶级斗争拷问》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262

[11]关于相对性的“产能过剩”问题：

一百六十年前马克思的理论就揭示了资本主义存在相对意义的“产能过剩”、导致利润率下降 而引发危机的根源。今天中国经济病入膏肓的一大特点就是相对性的“产能过剩”，实质又可归结为资本找不到市场出路(“资本过剩”)。参见笔者一年前做的笔 记《资本主义新中国的产能过剩困境及出路》及相关资料搜集：http://www.youth-sparks.com/bbs /viewthread.php?tid=3452

不仅中国资本主义如此，整个世界资本主义市场都普遍有“产能过剩”问题，这是资本生产力 大大发展与工人大众贫困化的根本矛盾在世界范围的表现，最终也就成了资本主义制度自己无法解决的经济危机的根源。参见左翼分析《从世界到中国的生产相对过 剩 (2011-11-26)》http://blog.sina.com.cn/s/blog_98ab216c0100ynzh.html

如果你以为美国没有“生产过剩”问题就大错特错了，美国资本主义早就被这个问题困扰，它 之所以还能维持下去就是依赖于中国等国家的大量廉价劳动力、获得成本更低的商品从而暂时救活了一部分利润率。参见左翼分析《再谈“生产过剩”与利润率下 降，并以美国工农业为例 (2012-9-25)》http://blog.sina.com.cn/s/blog_98ab216c010164d3.html

[12]见注[10]。

[13]2011年6月通过微博网络活动发起成立的工人公益NGO“大爱清尘”，被主流 舆论奉为当今改良主义的范例，他们参与推动了职业病防治法的修订，次年获得中央财政150万元拨款，他们的目标是推动国家立法救助全国数百万尘肺病工人。 但是这不仅仅是通过一纸法律那么简单，更意味着要过去几十年不计代价疯狂掠夺工农的资本统治阶级，为自己制造的灾难支付一大笔资金(600万尘肺病工人救 助至少需要数千亿费用吧，而且尘肺病无法治愈，只能减轻痛苦、延缓死期)，也就是要让富豪权贵们割肉。

左翼认为，要让资产阶级如此大幅度割肉，社会改良活动根本不可能，唯有根除资本主义毒瘤、让劳动工人主导重建民主政权的社会革命。

[14]韩国工人运动的英勇斗争事迹，可参看韩国劳工界学者具海根的《韩国工人》第七章 《劳工大攻势》，电子版见：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eference-books/korean- workers/marxist.org-chinese-Korean-Workers-7.htm

[15]“珠三角是中国市场经济最发达地区，也是劳资矛盾最多发地区。‘一段时间，全国的劳动争议案，广东占40%，光深圳就占20%。’深圳当代社会观察研究所刘开明告诉财新《新世纪》。”

据：《一家劳工律师所的另类生存》，2012年3月，财新《新世纪》记者 王婧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1bfdef601010nji.html

[16]一份似乎不小心放在网上的深圳市总工会文件透露了席卷2007年大半年的深圳港口工人罢工潮，参见【2007-2013深圳盐田港工人斗争】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781第15楼

[17]参见资料帖《改组工会，罢工到底!2010至今本田工人抗争》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76

[18]参见资料及分析帖【2012-13欧姆工人维权】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390

[19]2013年2-3月欧姆工人再爆劳资冲突，参见【2012-13欧姆工人维权】 P2：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390& extra=page=2&page=2，从第25楼开始。

3月29日欧姆工会否决罢免建议书，见P4第62楼;工会委员在5月份叹息工会“名存实亡”，见P4第65楼。

[20]参见资料帖《改组工会，罢工到底!2010至今本田工人抗争》 P7：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76& extra=page=3&page=7，第121、122、125、126楼。

[21]见注[16]第1-5楼。

[22]对于官方为什么极为重视深圳港口罢工、迅速介入和大幅退让，

参见笔者的分析：《深圳盐田港罢工与香港葵涌码头罢工的差异与思考》(2013年9月9日，秋火)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c4b01ad0101ojvi.html

[23]见注[16]第19楼。

[24]南方都市报黎宇琳：《欧姆工会“罢免门”：民主需要学习》2013-04-15 10:37:07

http://www.chengbiancun.com/2013/0415/29465.html

[25]秋火：《中国工运新标杆：向香港码头罢工学习》(2013年4月10日)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592

[26]秋火：《从中国工人罢工的现状与当局有限容忍的原因，谈为什么要争取罢工自由》第二节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633

原发表于2010年12月15日，2013年5月特节选、分出来，单列为一文。

[27]秋火：《中国工人为什么应该争取罢工合法化》(2013年5月30日)

收录于此帖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669第7楼

[28]见注[6]。

[29] [30] 集体谈判论坛：关于恒宝厂工人代表被刑拘事件的调查报告(2012年9月28日发布)

见此帖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665第2楼

[31]参见《恒宝工人的维权之路(2010.7.——2011.12.初)》，在【2011以来广州恒宝公司工人争取社保的斗争】的4楼：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665

[32]秋火：《深圳盐田港罢工与香港葵涌码头罢工的差异与思考》(2013年9月9日)

http://blog.sina.com.cn/s/blog_7c4b01ad0101ojvi.html

[33]澳利威工会博客：http://blog.sina.com.cn/youyudzhongguoren

烟台澳利威工会的历程【2006.1.——2010.8.】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2894

[34][聯署]要求深圳工會介入釋放罷工工人代表吳貴軍

https://docs.google.com/forms/d/1fPLtzBgVYwyrcaPfc9zhwxrtr7Z2VbH2LWYfnwu9V3s/viewform

或见此帖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788&pid=20055&page=4第63楼

[35]工运政治大案: 声援因罢工被关120多天的吴贵军【深圳迪威信工人抗争】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788第7、10楼

[36]弗西：关于“声援被非法关押的工人领袖吴贵军”行动的感想(2013-9-25)

http://www.54qnw.net/a/gongnongzhisheng/2013/0924/5774.html

[37]秋火：声援被迫害的罢工工人：反击搅屎分子及其跟班的伪极左论调(2013-9-26)

http://www.youth-sparks.com/bbs/viewthread.php?tid=3788&pid=20058&page=4第61楼

[38]同上注。

（责任编辑：新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