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共产党总书记谈埃及向何处去

穆尔西政权垮台，埃及向何处去*

――埃及共产党总书记沙拉·阿德里访谈

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宋丽丹 译

选自《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3年第5期

【摘要】埃及共产党总书记沙拉·阿德里2013年7月接受伊朗人民党（共产主义）中央委员会机关报《人民来信》（Nameh Mardom）专访。阿德里回答了关于埃及形势的8个关键问题。他指出，推翻穆尔西政权是因为在穆斯林兄弟会的统治下，国家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由于穆尔西政权一意孤行要以埃及国家利益换取美国和以色列的支持，以便他们实行宗派的、法西斯主义的统治，这使国家陷入了更大的动荡。关键时刻是人民挺身而出，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抗议运动，埃及各方力量尤其是军队不得不执行人民的意志，因而，穆尔西政权的垮台不是军事政变，而是人民的、革命的政变。

【关键词】 埃及 穆尔西 穆斯林兄弟会 政变

沙拉·阿德里：我首先向伊朗人民党致以问候，并希望它在斗争中取得胜利。《人民来信》提供了澄清在埃及发生的历史性大事件的机会，我对此表示敬意。

问题一：在埃及共产党最近的（2013年7月3日）声明中，指出这样一个事实，即群众反抗运动包含了埃及社会不同的阶级和阶层。这些阶级、阶层在（2013年）“6月30日革命”第二波中是如何被动员起来的？

沙拉·阿德里：自从2011年1月25日革命爆发以来，抗议运动一直没有停息，数以百万计的群众游行示威也没有结束，也就是说，群众一直保持着有时低落但通常是高昂的革命觉悟。工人的抗议和罢工也在不断升级。在穆尔西和穆斯林兄弟会（以下简称“穆兄会”）成功掌权后，群众发现了他们独裁的本质、法西斯的本性，他们对资本主义更反动和更寄生阶层的利益的偏袒以及他们在管理埃及这样规模的国家上的无能。与此同时，他们对国家利益的背叛和他们充当维持美国和以色列在本地区利益的最大代理人的意愿也暴露了。他们缔结加沙停战协定[1]并给美国和以色列即使是穆巴拉克这样的扈从政权都没有给予过的利益。他们反民主、反科学、反文化和反宽容的宗派主义和蒙昧主义的计划变得非常明显。更重要的是，群众发现他们对宗教口号的利用是个谎言，用来掩饰他们服务于“大中东计划”和“创造性混乱”的计划。

因此，去年社会抗议的数量（罢工、静坐、示威和抗议游行）达到7400起－－这是穆罕默德·穆尔西自己承认的。失业率达到32%，大多数的失业者是高等和中等学历持有者。外债从340亿美元上升到450亿美元。去年穆尔西统治时期国内债务上升了3650亿埃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口占总人口的50%以上。总之，社会大多数的阶级和阶层――以及它们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的和左翼的政治力量――还有青年运动，多数是左翼的和民族主义取向的。此外，主要的国家机构，特别是军队、司法、媒体和警方，都感到“穆兄会”继续掌权有巨大的风险，因为“穆兄会”对垄断权力和排除异己的热衷，超过了他们在那些利用宗教进行掩护的恐怖主义组织中的同盟者。

甚至埃及旅游业、工业、贸易、农业和建筑业的中间阶级和大资产阶级的大部分都非常忧虑自己的利益，因为“穆兄会”的继续统治一直是在制造混乱、不安全和不稳定气氛。

 青年“反抗”（Tamarud）运动成功地征集了超过2200万个签名：要求撤回对穆尔西的信任、支持早日举行总统选举。所有的党派、工会组织参与了征集签名的活动，这一活动扩展到了城市街道、工厂、学校、大学和埃及所有省份的乡村。这场运动的伟大之处在于它能够动员埃及国民积极参与到推翻“穆兄会”统治的革命运动中去。它也恢复了革命行动和平的和民主的性质，以及形成了这样一种基础：揭去投票箱虚假的合法性的神圣外衣，它不能作为合法性和民主制度的唯一标准。征集签名的运动提出（2013年）6月30日在埃及所有主要广场上举行示威的号召，是事关这场运动信誉一个最重要考验，也是群众推翻法西斯政权和挫败宗教国家计划的革命合法性的重要基础。

埃及人民的回应是伟大的，埃及历史上甚至世界历史上最大的示威游行产生了，这已经由“谷歌地球”所证实。埃及所有省份同时有超过2700万名示威者代表不同阶级和阶层游行，“穆兄会”及其盟友只有不超过20万名示威者在开罗一个小广场回应抗议。因而，埃及人民是一方，“穆兄会”及其盟友是另一方、孤立的一方。这就是事件的现实。这就是任何对形势进行评价或政治科学分析必须基于的现实。

我们相信，（2013年）6月30日发生的是比2011年埃及革命第一波更强大和更深入的第二波。它的发生是为了纠正革命道路并将革命从盗取革命、利用革命服务于法西斯反动目标和世界帝国主义计划的宗教极端右翼势力那里夺取回来。

问题二：劳苦大众和工人在抗议活动中的参与水平如何？为什么工人与“政治伊斯兰”一同参与到争取民主权力的斗争中？

沙拉·阿德里：“一月革命”（指从2011年1月开始的推翻时任总统穆巴拉克的革命――译者注）的基本口号是：面包、自由、社会公正、人的尊严。一月革命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一长段历史时期（伴随着依附性大资本的统治，衰退、落后和暴政的循环）之后出现的民族民主革命的一个必要环节。

在这期间，与世界帝国主义和阿拉伯反动势力联盟的反动势力，设法加强允许政治伊斯兰的洪流－－尤其是“穆兄会”－－的传播和强大的氛围。左翼力量被削弱，工人失业和大工业被消灭以打击（左翼）任何全面发展的可能。

事实上，工人已经被卷入了自2006年以来不断升级的大部分抗议活动，并作为人民的一部分参与了群众示威游行，而不是以阶级组织的方式。这是由于缺乏强大的工会组织或工会联盟，是长时间专制和政府为控制工会或工会联盟进行镇压的遗产。这也是由于阶级版图的巨大改变和不同部门工人阶级成分过去一段时期发生的本质变化。受制于私人资本的中小企业里的工人被禁止组建工会。工人阶级并没有以一种明确的阶级形象出现在革命中。因为左翼力量缺乏有效统一及其在前一阶段由于种种原因――这些原因本文不加详述――的软弱。工人运动的实际作用和影响力，同它参与革命的规模和在革命中做出的巨大牺牲极不相称。

需要指明的是，公共部门的工人已经发现，“穆兄会”的所作所为及态度与穆巴拉克政权的并无不同，甚至更糟。“穆兄会”在继续私有化计划和价格自由化方面实行同样的政策，并没有提高最低工资，即使它是革命的首要要求之一。他们甚至降低了商人的税收，继续私有化服务业并拒绝实施健康保险计划。他们在由“穆兄会”控制的协商会议（议会上院）上匆忙通过“伊斯兰债券”（Islamic bonds）计划，坚持销售和抵押埃及的和国家机构的资产。最危险的立场是他们拒绝通过确保自由组织工会的法律，而这本是他们在革命前与各种政治势力和工会达成的共识，除了前面提到的其它原因外，这是工人们支持革命、反对“穆兄会”的统治和政治伊斯兰势力的社会的和民主的基础。可穆兄会还在由政府控制的“埃及总工会”中用自己的人取代穆巴拉克的人。任何认为工人只会因派系问题或经济原因而起义的人都是错误的。工人们比其它人更清楚极端宗教右翼方案及其在民主、政治、经济、社会和国家领域内右翼的和法西斯的所作所为的危险。

问题三：埃及共产党将当前的发展描述为革命－－它是什么性质的革命？革命的任务和迫切要求是什么？

沙拉·阿德里：是的，现在正在发生的是一场革命。更准确的说，是“1月革命”的第二波，它的第一波由于被“穆兄会”劫持而失败了，尽管事实上“穆兄会”并没有参与号召或发动革命。这是一场有着明确的社会目标和爱国主义取向的民主革命。它正在继续进行，广泛的社会阶层和各种政治力量（自由主义的、民族主义的和左派的）都已经参加了革命。随着革命浪潮的推进，不同立场的本来面目更加清晰，这些力量的政治倾向及他们继续革命道路的意愿也展示在世人面前。

革命的第一个民主任务是颁布一部新的、为劳苦大众服务的、强调人权、妇女权利、经济和社会权利的公民民主宪法，一部不否认人民在未来根据力量制衡的结果进行政治和经济制度选择的权力的宪法。因此，推翻而不是修补宗派的、反动的和扭曲的宪法，是当前民主进步力量的根本任务。

民主革命的任务之一是组织工会、政党和社团不受政府干涉的自由，反对在宗教和宗派的基础上组建政党，实现男女在权利和义务上的完全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取消宗教罪（the criminalization of religious）和其他形式的歧视。

革命的社会任务之一是制定一个独立的社会综合发展计划，鼓励生产部门以劳苦大众的利益对不断增长的产品和财富进行公平分配，满足迫切的社会需求。

在这些社会需求中，首要任务是规定与物价相关的最低和最高工资，废除小农债务，调整预算，增加医疗和教育开支，为低收入者提供住房，对富人增税，收回被公司掠夺的公共部门财富，与腐败作斗争。

国家的任务是：反对依附于美国，拒绝屈服于犹太复国主义的霸权，纠正戴维营协议，恢复埃及在阿拉伯和非洲的地区及国际影响力，并深化与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的关系。

问题四：埃及目前的形势意味着埃及人民摒弃“政治伊斯兰”或只是抛弃“穆兄会”？

沙拉·阿德里：“穆兄会”是“政治伊斯兰”各势力中最有效率和最有影响力的组织。“政治伊斯兰”中包括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Salafi）萨拉菲派和伊斯兰圣战组织在内的所有组织都是“穆兄会”的盟友，他们纷纷出动与“穆兄会”一道为保存其政权而背水一战，因为他们知道“穆兄会”的失败将意味着宗派的伊斯兰方案――一个在美国政府操纵下的溃败的独裁政权的替补方案――的重大失败。在最后决战中，只有萨拉菲光明党[2]由于其与沙特阿拉伯的关系被排除在联盟外，尽管我们都知道，它是一个敌视人权、女权、少数民族权利及其它伊斯兰派别的反动宗派政党。上个月他们在一个村子煽动杀害什叶派教徒并拖拽尸体的可怕屠杀事件使这种敌视暴露无遗。

我们认为斗争还远未结束，需要一场政治的、社会的和文化的斗争，以粉碎敌人的反抗、改变这个国家几十年来盛行的政治气候。

但我们要提醒注意的是，现在埃及所发生的不仅是一场国家安全机构同“穆兄会”及其宗教右翼势力盟友的对抗。穆兄会实际上与所有教派的埃及人民为敌，与包括司法、媒体及文化部门在内的所有国家机构为敌。在城市和乡村，由于穆斯林兄弟在过去两年无疑已经失去大部分人民的支持，他们将与埃及人民为敌。但是，军队和安全部队将在与“穆兄会”的武装恐怖主义民兵的对抗中发挥重要作用。

总之，我们看到的是宗教右翼方案总体上的、而不仅只是“穆兄会”的一大失败，它在今后一段时期在该地区有着深远意义。

问题五：您如何评价这样一种看法，它认为，对穆尔西的罢黜不是民主，因为他是经过合法选举产生的总统，而新的宪法也是通过公民投票而获批准的。另外，穆尔西是被埃及军队推翻的吗？

沙拉·阿德里：推翻穆尔西的人是超过2200万人的埃及公民，他们在一份需要签字人身份证号码和所在省名称的文件上手写而不是网络签名，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公民投票，它在各主要广场的“大登场”达到顶点：超过2700万名示威者参加了从6月30日起连续4天的签名活动。是穆尔西自己推翻了合法性，那就是在他2011年11月发表独裁的宪法声明的时候。是穆尔西在践踏人权，那就是在他的恐怖主义支持者包围宪法法院的时候，他的民兵在总统府门前折磨抗议者（由公检部门的调查所显示）的时候，他的部下在自由与正义党（“穆兄会”的政治武器）总部前杀害示威者（与该组织领导的吩咐及穆尔西副手的明确吩咐一致）的时候，这些凶手都已经在检察官面前供认。正是穆尔西背弃了自己在成功地修改宪法、组建联合政府的那天宣布的承诺。他和他的团队坚持屈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条件，并在没有提请军队和国防委员会同意的情况下，在一个恐怖主义性质的伊斯兰圣战组织的会议上宣布对叙利亚实施圣战。

因此，所有的政党和势力，甚至那个见风使舵的萨拉菲光明党，都支持提前举行总统选举的号召。任何总统背叛了他对人民的承诺、背弃了人民之所以选举他的纲领，这一号召就不是反对民主的政变，而是表现了大众民主的心声。

仅仅用“投票箱”来限制民主的事业，是对民主的本质彻头彻尾的劫持，是明确拒绝人民反抗独裁者和法西斯政权的权利，独裁者和法西斯政权利用宗教来掩饰他们的反动本质和资产阶级右翼立场。

美国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维护穆尔西并将事件仅仅描述成是一场反对“宪法合法性”的“军事政变”，这是为了隐藏世界帝国主义被人民革命和人民能超越资产阶级民主的狭隘限制吓坏了的事实――资产阶级民主本质上是代表大商人、垄断资本和他们控制第三世界国家人民命运买办的利益的理想形式。

穆尔西的下台无论如何也不是军事政变，而是埃及人民摆脱法西斯统治的革命政变。军队的所为不过是执行人民的意志并使人民远离“穆兄会”及其武装的恐怖分子盟友的阴谋：他们想点燃宗派冲突和内战，分裂埃及军队、摧毁埃及国家机器，以服务于中东地区帝国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