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人民路 人民大道突然宽阔起来 那些比风还冷的脸,黑瘦 硬是迎着风刀 挺着,是唯一没有被吹走的几片树叶 他们或蹲或站,一手扶着脚手架 一手握馒头,剥着葱 有滋味地嚼咀着,露出生活的污垢和黄牙 散发出汗息,口臭,不同的乡音和口语 这让我想起在好多地方,看过这样的情景 我想到他们的妻子,千叮咛万嘱咐 此时,他们的妻子是幸福的 耕种土地,赡养亲人 她们没有看见她们的丈夫 站在寒风中,站在城市的边缘 或拐角。手里捏着小半拉白面馒头 每次我从他们身边走过 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都想上前敬两只烟,唠唠嗑 只是又一下子丢失了内心的勇气 点评:这首诗写的是打工诗人眼中的打工者,前面部分是眼前即景,写作者走过人民路时看到的情景,笔力虬劲,三笔两划,便勾勒出了打工者在寒风中的形象,“那些比风还冷的脸,黑瘦/硬是迎着风刀/挺着,是唯一没有被吹走的几片树叶”,由此作者又想到在好多地方看到类似的情景,想到他们的妻子,“她们没有看见她们的丈夫/站在寒风中,站在城市的边缘”,最后作者又回到了自身,“每次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虽然没有与他们“唠嗑”,但作者对他们的感情是亲近的。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朴素的阶级情感与认同感,作者描述的场景在城市中是常见的,但试想,如果是一个城市人或其他阶层的人,看到“一手握馒头,剥着葱/有滋味地嚼咀着,露出生活的污垢和黄牙/散发出汗息,口臭,不同的乡音和口语”,或许会嫌恶,或许会视而不见,但作者不仅感同身受,而且想到“他们的妻子”看到这样的场景会有怎样的感受,在这里,他以体贴的方式与他们的世界融为一体,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动人的关切。 张富海《矿工(组诗)》选二黑星星 跳入千米的星星,在另一个银河浩渺无垠 眨巴着黑色的眼睛,目光疲惫而炯炯有神 黑色的呼吸,有着岩石一样坚硬的质地 他的脊梁也是黑色的,挺着一种吓人的力度 还有他的思想,给一点火光就可以燎原 他是黑色的火,照亮了另一个黑洞 在阳光下,一并照亮残酷的世界 黑色的玫瑰 选煤楼的玫瑰,毛孔渗着黑色的油 淌成黑浪滚滚的油田 抓一把空气也是黑色的 黑是一种窒息后的眉开眼笑 她们是老玫瑰,无论年轻或者衰老 开成一朵又一朵黑色的精神 一切语言在她们的一举一动里暗哑失色 她们筛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 像亲生的一样,格外心疼 她们也是孩子,是年迈的黑色玫瑰的孩子 在煤黑色的海里挤着煤黑色的乳汁 在干瘪或者丰满的乳房上 滚圆成一个又一个黑色的乳头 点评:《黑星星》写的是矿工,《黑色的玫瑰》写的是选煤楼的女人,两首诗最为突出的是黑色这一意象,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呼吸,黑色的火,黑色的精神,“他的脊梁也是黑色的,挺着一种吓人的力度”,“选煤楼的玫瑰,毛孔渗着黑色的油”,黑色既是他们生活的主色调,在诗歌中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一种有力度的美,一种劳动的美。在诗歌中最为动人的是作者对劳动者的赞美,这种赞美不是空洞的、流于形式的,而是在对他们具体劳动场景的描述中流露出来的,可以想见,矿工工作的环境是逼仄、恶劣的,但在作者眼中,“跳入千米的星星,在另一个银河浩渺无垠”,却具有一种开阔的美感,像是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也可以想见,选煤工的环境是肮脏的,工作也是艰苦的,但是在作者看来,她们的工作却带着温情与诗意,“她们筛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像亲生的一样,格外心疼”。不过在这两首诗中也有不同,《黑星星》突出的是矿工的力度,“黑色的呼吸,有着岩石一样坚硬的质地”,而《黑色的玫瑰》则突出的是女性的特点与美,“她们是老玫瑰,无论年轻或者衰老/开成一朵又一朵黑色的精神”,两首诗对读,可以看到作者眼中煤矿工人不同侧面、层次的美。 陈向炜《麦秸诗十二首》选二《三千里外的乡愁》 你就像生了一场大病 深凝的夜色、撕扯着田地林梢 在辗转中,不住地咳、咳 零点时刻,半瓶老酒,一个人的 残梦,躲在二手电脑里的问候 梦——在一间阁楼里四散、游走 停滞在半空中的月,斜睨在 六楼的窗棂上,杂乱的纸堆中 缀满了故乡、故乡的呢喃 半空中的月,携着夜幕和清辉 又折回到三千里外的村落 裹在他乡深处的乡情 就着大片大片的夜空和愁 在病了的夜色下,向着村庄踱去 光鲜的衣裳,风尘仆仆的鞋帮 或轻或重的行囊就像丰歉的庄稼 踱进清冷的檐下,传来父亲 咳出的思念,母亲的叨念 祖母已没多少时日的期盼 传来儿子残缺的童年 牵情,是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是故乡和他乡在咳个不停 是不可愈合的痛。我煎服了的 当归能否痊愈来自三千里外的疾病 点评:乡愁是挥之不去的病症,在作者笔下,我们可以看到诗歌主人公的具体生活形态,“零点时刻,半瓶老酒,一个人的/残梦,躲在二手电脑里的问候”,此时此地的状态与对故乡的怀念、想象交织在一起,忽而在此,忽而在彼,“牵情,是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诗歌开头写的是“你”,最后又以“我”的视角收尾,有反转,有重叠,有将乡愁客观化而不可得的无奈,“三千里”,在标题与诗歌中三次出现,这是一个遥远的距离,也是“不可愈合的痛”。 小区清洁工 他们丈量着小区的马路 风吹、雨淋、日晒 每天,一扫把一扫把地来回奔走 在我眸子间,定格成一道健康的底色 一顶草帽,一把扫帚,一幅弯腰的姿势 多像匍匐在草稿上,歪歪斜斜的文字 而小区的马路,如同一张摊开的白纸 手中的扫帚俨然变作一块橡皮 在擦拭遗落在纸面上的污垢油渍 擦去随手丢弃的纸屑,塑料袋,落叶 擦去一些坏的习气和漠然的眼神 窸窸窣窣的,扫来清脆的鸟鸣 扫来整洁的路面,扫来饭碗里的柴米油盐 他们一直生活在低处 体内的明天不再健康,就像我的母亲 用沉默、卑微、劳作的姿势 为城市的最小单元 竖起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点评:小区清洁工在城市里常见,但很少有人关注他们,更少有人将他们写入诗中,但作者却独具只眼,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发现了美感,“一顶草帽,一把扫帚,一幅弯腰的姿势 /多像匍匐在草稿上,歪歪斜斜的文字”,在作者眼中,他们的劳动是美的,也是有价值、有尊严的,“窸窸窣窣的,扫来清脆的鸟鸣/扫来整洁的路面,扫来饭碗里的柴米油盐”,他们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值得尊重,更重要的是作者对他们还有一份体贴与亲近,“他们一直生活在低处/体内的明天不再健康,就像我的母亲”,这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情感贴近,可以说是阶级认同在个人意识上的自觉,也是对劳动者的赞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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