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中国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红色中国网 首 页 红色春秋 中国革命 查看内容

人民公社岁月(1-28)续

2014-8-27 23:53|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178| 评论: 1|原作者: 古彭万俟轩|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九、话说乱葬岗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许多主流媒体经常有文章介绍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很多很多人,有的地方因为死的人太多没法掩埋,都扔在村头的乱葬岗里。  我这篇《话说乱葬岗》的文章本来不在《人民公社岁月》的写作计划之内,因为有一个读者突然进入我的博客,而且非常轻蔑地质问我:“你知道农村的乱葬岗吗?那里都是‘饿死鬼’,那里都是饿死的冤魂!你不要再说假话欺骗人了!”  于是,《人民公社岁月》里就多 ...

  十三、能人刘瘸子

  说过范丽华,就该说说刘四了。

  为什么想起来说他?因为刘四是我们队公认的“大能人”。那些年,他为我们大队、特别是我们生产队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刘四和我一个队。他从小患小儿麻痹症,长大后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撇一撇的,大家背后都喊他“刘瘸子”。刘瘸子书读得不多,但脑瓜子聪明,看啥会啥。

  刘瘸子比我大10岁,四清(1965年)那年二十二。他的“聪明”劲很小时候就开始显现,十来岁就落个“小能人”的美誉。他姐姐嫁给县陶瓷厂的一名工人,这个工人老家在江南宜兴。有一次刘四去姐姐家,发现那里种了很多水稻。这种水稻脱壳后就能做出又白又香的大米饭来,这让刘四羡慕不已。他仔细琢磨好多天,详细了解了水稻的栽植方法,决心回家试一试。他来时带了5斤稻谷,偷偷在庄前河沟里搞试验。还把河沟两侧坡地整平拓宽,弄出大约1分地左右的水田。落谷、插秧都是偷偷干的,开始大家还不知道他鼓捣啥玩意,水稻都半人高了,还不知道这是啥庄稼。那一年,我们这里破天荒产出了水稻,刘四的那块1分水田收了60多斤,装了满满一大口袋。刘四种水稻的事轰动了全公社,那一年是1963年,比我们大队开始“旱改水”试种水稻早了整整两年。

  1965年夏天,我们这里正处在“四清”高潮,大队从公社领来“旱改水”的任务,要我们这个平原为主的大队,先改造100亩水浇地,并开始试验种植水稻。上级还派了一名农技员前来作技术指导。

  农技员姓李,是镇江高资人,农校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公社。他来后听说刘四在两年前就开始种水稻,立即饶有兴致地找到刘四,并建议大队安排刘四做他的帮手。

  第一年,我们队的“旱改水”任务是10亩。由于以前都是旱地,土地不平,无法灌水。所以“旱改水”的第一步工作就是平整土地,把高亢地带的土壤挪到低洼地方去。结果生产队的社员们忙活了半个多月,才把这块试验田整平。大家都说,吃大米饭真不容易啊!但大家的热情很高。那时候,农村主要农作物是小麦、山芋、玉米、高粱、大豆,口粮是以山芋、玉米为主的,小麦产量很低,每年分的小麦数量只占口粮的五分之一。为了能尽快吃上大米白面,大家干劲十足,再累心里也感到高兴。

  1965年,农村的生产作业工具还很落后,运输靠笨重的太平车,一个生产队能有几匹马和一辆马车就算极好的了。耕翻土地还没有拖拉机,主要用黄牛拉犁,有时候还要靠人力拖。我记得,旱改水之前,我们这里是从来都不向地里浇水的,主要原因就是地不平,没办法浇。其次就是历年来都没有用水浇地的习惯。那个时候纯粹是“靠天吃饭”,遇到干旱,只能干等老天下雨。实在没有办法也就大老远挑水浇一浇,所以农作物产量很低。再一个就是缺少浇灌机械,我是“四清”那年才第一次见到放在水里就能抽水的“潜水泵”,而且全大队只有一台。因为我们大队实行“旱改水”试点,这是公社发给我们的。

  土地整平后,我们队在靠近庄东大沟旁边还搞了1亩“秧板田”。全大队的落谷、拔秧、栽插,都是在农技员的直接指导下进行的,刘四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因为刘四对水稻栽插管理有经验,所以农技员就去其他生产队,我们这个队就直接交给刘四了。那一年可把刘四累坏了。因为没有抽水机,全靠人工用笆斗一下一下朝上提水。他一面自己琢磨技术,一面虚心向技术员请教,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中秋节过后,我们队的水稻开始收割,打下来过秤,10亩地收了7600多斤。这可是20亩小麦的产量啊!水稻丰收把大家喜坏了,也给大家带来了希望。

  我们队是全大队惟一以山地为主的生产队,平原地很少,所以“旱改水”工程量非常大。从1965年开始,到1971年,全大队10个生产队,有9个队顺利实施了“旱改水”,水浇地占总面积90%以上,水稻种植面积也超过耕地总面积的50%。而我们队的600多亩耕地,直到1971年才有90亩实施了“旱改水”,只占总面积的七分之一。

  我爹是1972年春天开始担任生产队长的。我爹当队长的第二天晚上,刘四就一撇一撇到我家来了。他说:三叔,咱们队应该抓紧时间实施“旱改水”,过去麻叔(原来的生产队长)根本听不进,我也懒得跟他说了。

  我爹问他具体怎么搞。刘四说,除了留出120亩棉茬地(种棉花的耕地,这种地一年只能种一茬,收完后就耕翻放着来年春天使用),其余的全部改水田。这个工程量很大,只能一块一块来,先易后难。我估摸着,最多15年就能全部改完。我爹想了半天,光吸烟不表态。刘四着急地说:我们现在多出点力、流点汗,以后就会好过了。咱们队的土地都是山地,只要改成水浇地,土质要比其他队的沙碱地肥得多,到那时候,全大队就看我们的了!三叔,不要再犹豫了,我保证,只要这样干,不出5年,咱们队的社员就都能吃上大米白面!

  我爹一听,就说行,但咱得先开个队委会,等队委会同意了再开社员会讨论。我爹还说,这不是“三把两撅腚”(比愉快的意思)的事,要好多年才能干完呢!

  召开队委会时,我爹专门吸收刘四参加,结果刘四又说服了队委会的全体成员。开社员会时,刘四再次发表“演讲”,还提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口号:“5年告别红薯吃大米”。大家被他鼓动起来,都说刘四这人脑瓜子好用,他的话可以听。咱们就辛苦几年,卯足劲干吧!

  说归说,干起来可不容易。我们生产队的土地,多数在山坡、山沟里,有时一块地两头落差悬殊好几米、十几米,工程量实在太大。为了做到有计划地改造,队委会在实地考察基础上,做了一个“15年规划”,采取刘四“先易后难”的办法,一块一块进行改造。第一年出动男女劳力120人,突击改造刘家林64亩。结果干了一冬天,第二年春天,刘家林的土地全部栽上水稻。大家尝到了甜头,1973年冬天又干了一冬,改造石碑地57亩。这一年,为加快改造进度,生产队还征得社员同意,扩大公积金比例,添置了一部“手扶头”(指小拖拉机头),一部爬坡机。改造工程进度不仅因此大大加快,劳动量也大大减轻了。

  1974年、1975年,我们公社连续两年参加外地水利工程,主要劳力都走了。我爹和刘四就带着留在家里的妇女劳力干,两冬天先后改造了胡家林、红土沟,合计51亩。毛主席逝世的那年冬天,生产队走了40多个劳力去徐洪河泗洪水利工地,家里老弱残疾喊着“继承毛主席遗志”的口号,大干了一冬天。那年我们队过年都是非常紧张的,除了年初一、年初二在家里过,大年三十还都在地里,年初三就开始出工了。这年改造了洪口和涝泉窝两块,一共48亩。

  刘四的愿望提前一年就实现了。1975年,我们生产队栽插210多亩水稻,当年产量18万斤。小麦面积460亩,产量15万斤,除去交“爱国粮”和留种子,年终分配每口人120斤小麦、280斤水稻(水稻分配多的原因,是因为小麦向国家交售的数量多)。那年人均口粮550斤,细粮分配首次超过了粗粮。但大家还是粗细搭配着吃,一是大家多年吃粗粮习惯了,二是细粮还可以卖点钱用来盖房子等。其实,大人孩子平均每人400斤细粮,就是不吃粗粮也完全可以过去了。刘四“5年告别红薯吃大米”的愿望提前成为现实。大家都说,能吃上精米细面,多亏了刘四。也有很多人说多亏了队长。但我爹说,还是刘四功劳大,一开始我也没信心,都是他鼓动起来的。

  多年来,我们这里都是“山芋饭,山芋馍,离了山芋不能活”,现在离了山芋老百姓也能活了,而且还真正吃上了好米好面,这可是老百姓盼了多少辈子的事啊!

  其后的5年,我们队又先后改造了难度比较大的石窝子、老狼窝、刀把地等10来块零散的山地,到1982年春天,生产队的578山地,有501亩得到改造。后山“鬼打灯”77亩地,本来是列入1982年冬天改造计划的,但因为这一年实行“大包干”而搁浅。这块没有改造的77亩山地,是生产队最后、也是最孬的一块地,谁都不想要它,最后只好按人头平均分配,每人2分5厘。

  那年我爹已经退休,社员分开单干,改造山地的事情没人提了。社员都是各干各的,也组织不起来了。我爹好几次跟我说,真可惜!要是“大包干”再晚来一年,咱山后“鬼打灯”那块地就改造完了!算起来,整个改造工程用了10年,比原来的15年的改造规划,整整提前5年。

  去年我回老家见到了刘四,他已经是66岁的老人了。过去一撇一撇地能走,现在年纪大了,需要拄着拐棍才行。因为腿有残疾,他的对象一直不好找。1986年,他43岁的时候,花钱买个“四川媳妇”,结果还没有给他生孩子,就在半年后的一天夜里,把值钱东西裹着跑了。此后他就一直单身生活,没有再讨老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刘四现在竟是村上最困难的一户。他身体残疾,不能外出打工。再加上年龄大,种地也不方便了。这个当年让几百名社员吃上精米白面的刘四,晚年却如此凄凉。也不是没人管他,而是因为大家都忙着打工挣钱养家,顾不上他。另外,很多年轻人也不知道他这个当年的“能人”,他已经被时代冷落了,抛弃了!

  但他的心还是热的。他遗憾地对我说,要是大包干再晚来一年,咱们队的山地就改完了。如果所有地都能变成水浇地,咱们队就更好了。实在可惜啊!

  我心里一激灵:他的话竟与我爹27年前说得一模一样。

  我问,“鬼打灯”那块地现在种什么了。他说,现在啥也没种。种庄稼产量低得很,有人觉着不划算,就把地荒在那儿,没人管了。

  我临走时掏给他500块钱,他死活不愿要。我塞到他怀里就跑,跑了好远,不知为什么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十四、副队长胖墩

  我爹担任生产队长以后,最主要的帮手就是副队长胖墩。他和民兵连长杨学忠,是我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胖墩的大哥郭庆祥与我爹年龄相差不多,多年来相处很要好。他们兄弟和我同辈,胖墩喊我爹三叔。我爹当队长时,把原本当民兵连长的胖墩改为副队长,又把刚从学校高中毕业不久的杨学忠提为民兵连长。

  胖墩名字叫郭庆斌,但很少有人喊他名字,都喜欢喊他二胖或胖墩。一来因为他排行老二,二来他确实非常胖。但是他的胖不是虚胖的那种,而是很健康的那种胖,浑身上下都是肌肉。一伸胳膊,胳膊上立即隆起很多“劲疙瘩”;一伸腿,腿就像铁杠子一样,几个人搬不动。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仅有力气,而且能吃苦。只要能吃饱饭,不管白天黑夜就只管拼命干。就像一台发动机,只要不断油,就能一直嗷嗷叫地转下去。

  胖墩的优点很多,但缺点也不少。首先是长相不好看。个子只有1.58米,比一般女孩子还矮。由于个矮体胖,就像圆形木墩子似的。“胖墩”的外号因此而来。不光身材矮胖,脸膛也长得不受看。宽大的方脸上堆满肉,还有很多红色的粉刺疙瘩长在上面,经常有白色分泌物溢出来。1972年的时候,胖墩就31岁了,还是单身一条,是生产队里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尽管如此,一直还没有姑娘看上他,也没有人上门提亲。他还有一个妹妹,那年17了。爹娘想用妹妹给他换亲,他说什么都不同意。还说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让妹妹为他受委屈。

  胖墩能干是出了名的,他的力气在方圆几十里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起他的能干,有个例子能证明。

  那时候,社员家里都有几分自留地,夏天差不多都是种的红薯和玉米,秋作物收完后再种小麦。农历七月底八月初,红薯快要收获的前夕,社员们都会提前半个月收,弄到城里去卖,好让城里人提前尝鲜。玉米也不等成熟,很嫩时就掰下来,挑到城里赶“早”市。因为城里有好多人喜欢吃煮玉米,提前也能卖个好价钱。由于我很小时都是以红薯、玉米为主食,有一段时间因为天天吃红薯,受凉伤了胃,经常吐酸水,以后看见红薯就反胃。这些年在宾馆、饭店、酒楼的餐桌上,经常会有红薯面、玉米面窝窝头端上来,大家都兴高采烈地争争抢抢,我却从来都不吃。说实话,红薯和玉米,我可是早都吃够了!

  闲话少说。中秋节前夕,胖墩家的红薯该收了。因为提前收能卖好价钱,等到大面积收获时,尽管产量高,价钱却下来了,再卖也就不划算了。因为胖墩是副队长,每天清晨还要早起敲钟上工。为了不耽误时间,他夜里12点就动身,挑200斤红薯,去30华里远的城里去卖。由于不能在城里零售耽搁,所以只能尽快兑给贩子,然后再匆匆忙忙折回来。一连5天,他每次都挑着200斤红薯去城里,兑完再回来敲钟带大家出工。大家听说这件事后都惊奇地伸舌头:一是很少有人能挑200斤重的担子赶30里路;二是很少有人一连5天几乎不睡觉地撑下来。我爹知道后很生气,就责怪他说,你给我说嘛,我好让学忠(民兵连长)那孩子顶几天,要不把你累病了咋办!他笑着说,我的身子还没有这么娇贵?放心,再跑几天也没事。他说这话,我爹还是相信的,因为从来就没听说他生过什么病。也从没见他累趴过。

  我爹喜欢胖墩的另一个原因是能吃苦。他嘴里从来都没说过“难”字,也没说过“累”字。那些年水利工程多,一进入冬季几乎都要扒河(即农田水利工程)。他除了带总工外,还要带一个小组。他这个小组都是体弱力气小,别的组不肯要的。他把这些人都集中他组里,他来带着。为了不影响整个工程进度,他带的小组每天都是上工最早,下工最晚,中间歇息的时间也最短。他还把最重的活留给自己,抬大筐时他拉后杠,总给前面人留出大半杠头,整个大筐几乎拥在他的怀里。由于扒河都是爬坡朝上面抬,他个子矮,分量几乎都在他这一头了。这样干活是很吃亏的,但他从来没有任何抱怨。

  为了给大家“打气”,带来欢乐,每次中间歇息,他还要读书给大家听。他读得很响亮,好像从来没干过活似的,浑身都是劲。他读的书有《烈火金刚》,有《野火春风斗古城》,也有《隋唐演义》、《杨家将》等。破“四旧”之后,很多“老书”都不多见了,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找来的。有人说,那时不让看这些“老书”。可我的印象中,那时候有很多人找“老书”看,并没听说谁受了处理。我就是1974年第一次看到《红楼梦》的。那是一本竖排版的书,薄薄的一册,石印的,还有绣像,封面上印着《石头记》字样。

  他和我爹搭档的5年中,队里几乎所有主要生产活动都是胖墩带领社员完成的。我爹常说,庆斌(胖墩的名字)真是个好孩子,那些年多亏了他。

  一转眼到了1977年,那年胖墩已经36岁了。这些年,我爹曾托了好些人给他介绍对象,但姑娘一和他见面后就不愿意了。我爹为此很着急,但也没有好办法。

  这年秋天,我们县煤矿面向农村招工,每大队两个名额,属于大集体性质。所谓“大集体”就是比国家计划差一些,但也用粮票吃饭,也按月拿工资。我爹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找大队书记,要求把名额给我们队一个。大队书记听我爹的意思想把胖墩送到煤矿去,就说,他可是你的好助手啊,他走了你怎么办?我爹说,庆斌确实是个好孩子,他这么能干,能吃苦,我也舍不得让他走。可就这么下去,一直找不到媳妇,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大队书记听了很感动,就说那好,开会时大家再研究研究。

  没想到在研究时发现了问题。因为上面有严格要求,招工年龄一律不得超过35周岁。胖墩那年已经36周岁,年龄过线了。我爹听说后,拉着大队书记一起跑到公社,专门找到分管招工的革委会副主任。副主任听了汇报,连说“开口子”他做不了主,还得书记说话才行。我爹和大队书记又一起找公社书记。公社书记一听是胖墩,就说是那个很能干的副队长啊?我爹连说是,还以央求的口吻说,说实在的,我也舍不得他走,可是,我不能耽误他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啊。再说,我们提倡做老实人,咱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呀!公社书记也很感动,连说,对,像他这么老实能干的人,我们就应该照顾。他当即安排大队书记回去写报告,把胖墩的平时表现写清楚,要写好点。公社负责与县招工办联系,并以公社名义写申请。另外,公社再特批郭庆斌为生产标兵,然后以此名义申请县招生办“开口子”照顾。

  我爹听后很高兴,就说,有书记这么说,他就放心了。

  事情果然办得很顺利,从大队、公社到县里,一路绿灯!胖墩在1977年10月1日这天成了煤矿工人。

  更让我爹高兴的是,邻村一个姓白的姑娘愿意嫁给胖墩。我见过这个姓白的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可能因为挑拣得厉害,高不成低不就,已经29了还没嫁出去。尽管胖墩长相差些,但因为是煤矿工人,这个身份掩盖了长相的缺陷,也算一俊遮百丑吧!当时大家都很羡慕胖墩,都这么大岁数了,竟苦苦地等来一个漂亮媳妇。

  胖墩对我爹一直很感激,每次回来都带着媳妇到我家,说话拉呱,半夜了还不肯起身走。

  他每次感谢我爹时,我爹总会说,这都是公社和大队做得好。他们不给你打报告,你也走不了。看来还是毛主席老人家说得对,做老实人就是不吃亏呀!

  1978年底,胖墩媳妇给胖墩生了个女儿,取名叫“实妮儿”,就是做老实人的意思。

  可是,乐极生悲。1982年,已经进矿5年的胖墩突然患了肝炎。当年治疗好之后,第二年又复发了,而且很快转成肝硬化腹水,1983年底病故。那年,她女儿才5岁。

  我爹说,他的病可能就是那些年累出来的。

  也有人说,他命中注定要吃苦!你看,才开始享福就消受不起了。

  胖墩的媳妇后来改嫁走了,女儿留在了郭家。

  去年我回家,听说“实妮儿”出嫁后经常回来看奶奶。她奶奶今年已经95岁,“实妮儿”也31了。不过,我从来都没见过“实妮儿”长什么样子。是随她爸爸呢?还是随她妈妈?我在心里祝愿:“实妮儿”一定会像她爸爸那样老实忠厚,一定会像她妈妈那样清秀漂亮!

  十五、田头批判会

  我们老家这地块,南方人说是“北方”,北方人说是“南方”,是一个说南不南、说北不北的地方。当地有句顺口溜,就是专门说徐州地域特点的。这段顺口溜只有两句:“南蛮子,北侉子,中间夹个楝喳子”。“南蛮子”和“北侉子”好理解,“楝喳子”是什么意思呢?其实这个“楝喳子”是徐州方言,指的是一种喜欢飞到楝树上叽叽喳喳啄食“楝豆子”的小鸟儿。“叽叽喳喳”就是形容人说话快,而且听不清楚说啥的意思。从这两句顺口溜里,也能理解徐州人对地域划分的界限。徐州人坚持认为,如果从口音辨别的话,徐州北边的人是“侉子”,徐州南边的人就是“蛮子”。凡是那种叽叽喳喳说话忒快的,肯定就是咱徐州人。

  徐州这一代,外地人特别多。仅我们村就有100多口人,占全村总人口的十分之一还多。这些外地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山东和河南逃荒要饭、“跑反”(战争年代躲避炮火称“跑反”)过来的。这两个地方的人,说话口音与当地区别很大。我小时候,就觉得他们说话很好听,也很有趣。他们每个人都很和蔼,特别喜欢孩子。住在我家附近的“侉大娘”,就是我从小非常喜欢的长辈。

  “侉大娘”是山东人,“麻奶奶”是河南人。“侉大娘”的男人就是我们村拄着双拐的张瘸子,他可是地地道道的本村人。从我刚记事的时候起,他们三人就在我心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为爷爷奶奶经常给我讲他们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都很有意思。后来就是他们自己讲,最早是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有的地方称“四清运动”)的时候,他们到大会主席台上讲。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又经常在田头地边讲。他们的故事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但还是想听。因为他们讲得很动人,很多人听了都跟着流泪。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1969年农历11月底的一天,也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我们队不久的时候。那天,生产队全体劳力都集中在南大洼平整棉茬地。吃过早饭,大家打着红旗、扛着铁锨来到地头,照例先开展忆苦思甜和田头大批判。那时候社员出工干活,事前都要搞忆苦思甜或开LD路线批判会,中间歇息时还会开展唱歌比赛或读报学习等。这样做不仅能活跃生产气氛,还能激发大家的干劲、热情和劳动积极性。

  那天开工前,第一个站起来忆苦思甜的就是“侉大娘”。“侉大娘”那年虽然只有44岁,却显得非常苍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她老家是山东滕县的,日本鬼子打来那年(指徐州沦陷的1938年)春天,听说日本鬼子杀人放火,还喜欢欺负妇女,他爹娘就赶紧带着全家朝南边逃。那年,“侉大娘”才刚刚13岁。他们刚跑到徐州,日本鬼子就从后面追上来了。日本人的飞机从天上朝下扔炸弹,把他爹娘和弟弟妹妹都炸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张瘸子老娘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很可怜,就领回家给儿子做了童养媳。第二年,“侉大娘”14岁就跟张瘸子“圆房”做了夫妻。“侉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哭,说到他爹娘弟弟妹妹被鬼子飞机扔炸弹炸死的时候,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侉大娘”诉完,张瘸子接着诉。张瘸子那年已经64了,比“侉大娘”整整大了20岁。“张瘸子”说,黑孩娘(指侉大娘)“跑反”来那年,他已经33岁了,但那时他并不瘸。因为家里穷,一直都没有说上媳妇,老娘才把黑孩娘领回家给他当童养媳。1948年冬天,徐州周围到处打仗,这一回是解放军跟国民党打(即后来的所说的淮海战役)的。农历十月起,他们每天都能听到大炮和机关枪的声音。村后山上,解放军占了南面山头,国民党占了北面山头,两边对着开枪,打了三天三夜国民党才逃跑。十一月底,解放军打胜了,国民党军队慌里慌张朝西南方向跑。当跑到咱们村时,就开始拉年轻力壮的老百姓给他们当挑夫。结果一下给抓走了5个。最后就他一人跑回来,其他几个都死在外面了(后来才知道,还有一个没死,八十年代从台湾回来。他说被国民党军队裹到台湾后,一直在部队当兵,退伍后在花莲开了一家小吃铺。他证实,其他三个人都在逃跑时被国民党兵开枪打死了)。张瘸子说着也开始掉泪,他说,他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的。他在前面跑,国民党兵在后面追。后来就朝他开了枪,其中有一枪打在他腿上,他就势滚进已经结冰的河里。等到国民党兵走远了,他才爬到附近一个老乡家。后来老乡托人捎信,家里才来人把他抬回去。他回家后开始治腿,由于伤后落水受冻,再加上时间太长,最后没能把伤腿保住,从那以后就成了瘸子。他一边说一边哭,侉大娘也陪着哭,很多人都跟着流下了眼泪。特别是刚刚下放的几个女知青,更是哭得特别伤心。

  第三个诉苦的是“麻奶奶”。“麻奶奶”那年54岁,她与“侉大娘”是同一年逃到我们村的。但一个在春天,一个在秋天。一个来自山东,一个来自河南。“麻奶奶”说,她家住在河南开封南面的乡下农村,那年她才23岁。徐州被鬼子占领后,接着就朝西进攻,很快就把开封府也攻占了。有一天晚上,他们正在熟睡,突然听到有人喊“发水了”。人们从睡梦中爬起来,哭爹叫娘朝外跑。那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肚里还揣着一个。他们在大腿深的泥水里跑啊跑,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终于跑到一个小山上。等到天明一看,周围全是水,一眼看不到边。她瞅瞅四周,公公婆婆不见了,男人不见了,两个孩子也不见了。他们在山上等了好几天,水才慢慢退下去。老家都泡在水里了,大家回不去,她等不来亲人,只好随着逃难人群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一直走到咱这村子。她肚里的孩子也跑“掉”了(指流产),没办法,就跟村上的老光棍何老五结了婚。后来通过打听才知道,这场大水,她娘家、婆家一共13口,最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麻奶奶边哭边说,你们知道那大水是怎么“发”起来的吗,原来是孬龟孙日本人开着飞机扔炸弹,把黄河大堤炸开了,淹了咱几十个县,死了好几百万人哪。这万恶滔天的日本人,这千刀万剐的日本人,他们害死了俺全家啊!

  她正哭诉着,知识青年小李突然发问,你说的是哪一年啊。麻奶奶想了想,就说,是日本鬼子打来那年(指1938年徐州沦陷),也就是民国二十七年秋天的事。小李突然大声说,那不是日本人炸的,是国民党炸的。她这一说,大家都愣住了。麻奶奶多年来一直都说是日本人作的恶,怎么忽然变成国民党的事了。小李言之凿凿地告诉大家,这不会错的,历史资料记载得很清楚:蒋介石为了截住日本人,亲自下令军队将郑州花园口的黄河大堤炸开。结果没挡住日本人,却把咱老百姓淹死了几百万。

  大家一听,顿时哗然。麻奶奶破口大骂:这个千人尻、万人揍的蒋介石,他不得好死呀。

  这时,团小组长三菊开始带领大家呼口号:“打倒日本鬼子!”“打倒蒋介石!”“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万恶的旧社会!”人们跟着振臂高呼,义愤填膺,声音洪亮,那个现场和气氛是真实的,而且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带队干活的民兵连长(1972年后改为副队长)胖墩是初三毕业,有些文化。他挥着手说,咱们今天能过上太平日子,多亏了毛主席和共产党,是毛主席救咱穷人出苦坑。咱们要感谢恩人毛主席,感谢救星共产党,千万不能忘本。大家知道为什么要打倒刘少奇、DXP吗,就是因为他们要复辟资本主义,让咱们再回到旧社会,受地主反动派剥削和压迫!让咱们再继续过苦日子、穷日子,做日本人的亡国奴!你们说,咱们答应不答应?

  大家振臂高呼:“不答应!”

  胖墩又喊:“我们同意不同意?”

  大家跟着喊:“不同意!”

  胖墩马上开始“战前动员”:“好!为了不再过苦日子,咱们就要好好干社会主义,一起建设咱们的新中国。现在我宣布,按照原来分配的小组进行突击,力争今天中午前把东边两格子(指地块)地全部整完。大家有没有决心?”

  大家很高兴,也很兴奋,都大声回答“有!”

  随着胖墩的号令,各小组长率领社员进入作业场地,整个田野里响起了欢快的歌声。

  几个刚下乡的知识青年说,这种干法太有意思了,干活也不觉得累。

  胖墩说,你们说的什么有意思?

  女知青说,就是他们讲的故事呗!

  胖墩笑了:咱们贫下中农都吃过苦,哪个肚子里没有这样的故事啊!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发表评论

最新评论

引用 左向前 2014-8-28 01:21
责编,左向前

查看全部评论(1)

Archiver|红色中国网

GMT+8, 2024-4-29 01:35 , Processed in 0.022520 second(s), 12 queries .

E_mail: redchinacn@gmail.com

2010-2011http://redchinacn.net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