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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岁月(1-28)续

2014-8-27 23:53|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176| 评论: 1|原作者: 古彭万俟轩|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九、话说乱葬岗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许多主流媒体经常有文章介绍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很多很多人,有的地方因为死的人太多没法掩埋,都扔在村头的乱葬岗里。  我这篇《话说乱葬岗》的文章本来不在《人民公社岁月》的写作计划之内,因为有一个读者突然进入我的博客,而且非常轻蔑地质问我:“你知道农村的乱葬岗吗?那里都是‘饿死鬼’,那里都是饿死的冤魂!你不要再说假话欺骗人了!”  于是,《人民公社岁月》里就多 ...

  十六、历史反革命

  我印象中,住在大团汪(水塘)东边的“邓嬷嬷”,一直就不招人喜欢。她的脸上从来没有表情,也没有见她说笑过,她一个人一直在那个矮小黑暗的小屋里孤独的生活着。

  所谓“大团汪”,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汪塘。夏天里,水塘里漂着菱角、鸡头米,还有莲藕、高瓜子(一种草本植物,茎部可吃)等。天气炎热时,很多男人喜欢到这里来洗澡。但因为水塘很深,大人都不许小孩子单独到这里来。水塘东边是一队打谷场,收获季节这里很热闹,但过了这个季节就很少有人到这里来聊。打水塘东边有两间低矮的小屋,里面住着一个老太太。但是,我5岁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小屋子里还住着人,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邓嬷嬷”。

  5岁那年,有一次我追赶不听话的小花猫,一直追到“大团汪”东沿。我发现小花猫钻进秫秸堆里去了,就找根小棍朝里戳。正一边戳一边叫喊,突然发现秫秸堆那边探出一个头发蓬松、满面皱纹的脑袋来。我大吃一惊,以为遇见鬼了,大声哭喊着朝大路的方向跑。正好我爹从此路过,我才不再害怕。爹听了我的叙述,连忙说,哪有什么鬼?她不是鬼,是人!如果你害怕,以后就少到那里去。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小屋子里还住着一个令人害怕的老太太。

  我第一次见到邓嬷嬷的时候,她已经70岁了。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别的老太太都有尊称,比如让孩子喊某某大娘、某某奶奶、某某老太太(比祖父祖母高一辈分的人)等,却没有人给她一个尊称,大人小孩都喊她“邓嬷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历史反革命分子”。

  13岁那年,爷爷曾给我详细讲述了邓嬷嬷的历史。

  邓嬷嬷是从外地逃荒要饭过来的,来时还带着两个已经10多岁的儿子,大的叫邓合忠,小的叫邓合发。他们逃荒要饭来到我们村后,好心的乡亲把他们收留下来,娘儿仨就一直住在潘家草屋里(喂牲口盛放草料的地方)。两个儿子渐渐长大了,但都怕出力气不想干农活。老大邓合忠拾掇个货郎担子,走乡串户换针头线脑,后来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拜认苏皖交界梁庄村青帮头子吴端胜“干爷”(也有说是认的“师父”)。从那以后翅膀就硬起来,货郎担子扔了,天天跟着吴端胜在黑道上混。后来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短枪别在腰里。打那以后,邓家日子开始好转,邓嬷嬷(那个时候才40多岁)也开始风光起来。老二邓合发见哥哥这般威风,也出来跟哥哥一块跑,后来还练出一手百步穿杨的好枪法。他们弟兄两个经常在后山用枪打野兔子,大家都是亲眼看见的。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对枪呀刀的唯恐避之不及,他们弟兄却特别喜欢,可见他们弟兄俩胆量不同一般。

  徐州沦陷(日本人占领徐州)那年,邓合忠28岁,老二邓合发也23岁了。一个突然发生的意外事件,把邓家弟兄都引进了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的抗日队伍。

  那年7月,青帮头子吴端胜所在村庄突然跑来一个日本兵。这个鬼子拖着一支三八步枪,在村头先强奸了从徐州城“跑反”过来的一个年轻女孩,然后又闯进村子继续找“花姑娘”。刚好吴端胜本家侄女被鬼子发现了,一直追到吴家院子里来。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吴端胜和堂兄弟吴端言一起,把这个鬼子杀了。三八大盖沉到水井里,又把尸体大卸八块,压在西山乱石底下。日本鬼子无缘无故少个人,天天来这个村子寻找。见风声越来越紧,吴端胜怕人早晚出卖他,便带着徒儿徒孙上山当了土匪。

  第二年(1939年)春天,共产党八路军将徐州以南30多支抗日武装,统一改编为八路军“亢营”(因为营长名叫亢维德,所以对外称“亢营”。亢维德最后在安徽时村被汉奸抓获,押送徐州日本宪兵队遭杀害,是当地有名的抗日英雄)。吴端胜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也在这年春天接受改编,还担任了“亢营”营副兼六连连长。邓家兄弟随着吴端胜也成了八路军,邓合忠还被委任为六连副连长兼路西区区长。

  结局本来应该是很美好的。如果能坚持到最后的话,邓家弟兄一定会有很辉煌的前途和未来。可是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使他们弟兄俩都走上了不归路。鬼子汉奸知道邓家弟兄当了八路军,就派人做邓嬷嬷的工作。没想到邓嬷嬷非常爽快地答应跟鬼子合作,并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将邓合忠几十条枪的一支抗日队伍都带进了鬼子据点。邓家弟兄从八路军摇身一变成了皇军“小防队”(类似伪军,但只是地方武装,不是正规部队)。由于邓家弟兄对八路军情况非常熟悉,短短几天,就有很多八路军联络点被破坏,还有不少地下党员被逮捕杀害,其中“亢营”三连连长张XX(家住苏皖交界处官桥,名字记不清了,解放后被定为烈士)就直接死在邓合忠手里。邓合忠叛变不久,吴端胜也投靠了国民党“顽军”,1941年在洪泽湖解放区被我镇压。

  鬼子投降后,邓家弟兄又投靠了国民党。解放战争后期,邓合发随国民党军队南撤,在启东地区与解放军发生激战。由于邓枪法好,先后伤我多名战士,最后解放军组织几名“神枪手”才将其击毙。不知什么原因,邓合忠在解放前夕并没有跟随国民党跑到台湾去,却在苏皖两省交界处隐藏起来。解放初期镇压反革命,邓悄悄回家看老婆孩子时被民兵抓获,两个月后在安徽萧县(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萧县属于江苏管辖)桃山集被镇压。邓被镇压后,老婆带着孩子远远改嫁走了,只剩下邓嬷嬷一个人。邓嬷嬷那时候已经60多岁,可能是年龄太大的关系,政府也没有追究她什么责任。

  尽管没有追究责任,但两个儿子都是反革命,都是革命的叛徒,而且还有很多命案在身,她本人也为日本人效过力,所以大家还是把她作为历史反革命分子来看待。“四清”开始时,她已是70多岁的人了,直到文化大革命期间,也没有人难为她,而且还一直把她当五保户对待。因为她已经不能劳动聊,总不能活活饿死她呀!

  我一直猜测,可能她自觉罪孽深重,自觉对不起两个儿子,自觉对不起收留他们母子的善良乡亲们,所以自打解放,她就很少出门,始终把自己封闭在小屋里。她头发不梳脸不洗,也不跟别人说话,甚至直到她死,很多小孩都没见过她长得什么样儿。她把自己深深地“埋藏”起来,是赎罪还是思过?是反省还是忏悔?真就没有人知道了。那时候,与她接触最多的只有生产队保管员。保管员负责把邓嬷嬷的口粮送过去,有时还为她买油盐酱醋以及日用品,每年的布票也由保管员负责,并按照她的要求添置衣服被褥。因为那个时侯她还享受着“五保户”待遇,这些事情生产队是必须负责的。

  1970年,邓嬷嬷已经80岁了,还那样无声无息地活着。有人感到惊奇:这个邓嬷嬷还真怪能撑呢!可是这话才说过没多久,邓嬷嬷就出了事。

  那是1970年腊月初的一天凌晨,天气非常寒冷。突然听到有人喊“失火了,快救火!”这一点农村人是最讲究的,也是最厚道的:无论谁家失火,哪怕你和这家有仇有怨,也得暂时放到一边。如果你不去救火,全村老百姓都会骂你“不地道”,“不是玩意”!

  是邓嬷嬷家起的火!尽管她家距离水塘很近,但由于天冷结冰厚取水不便,再加上火是夜里发生的,等到发现时火已冒顶(火先从屋内烧起,屋顶已经烧穿,说明快烧完了)。大火扑灭后大家发现,整个屋子已经化为灰烬,邓嬷嬷也裹在被子里烧焦了!

  事后人们分析,有可能是因为那天夜里实在太冷,邓嬷嬷烧火取暖不慎引起的火灾。她住得比较偏僻,等人们察觉时已经晚了。

  最近这些年来,有人故意污蔑造谣,也有不少人听信了宣传,以为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时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那时候只讲斗争,不讲人情也不讲亲情。其实这都是胡说八道的。那时候人们心地非常善良,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明显隔阂。相互之间不需要什么戒心,大家相互帮助,生活虽说苦点,但过得很有盼头,心里也感到热呼呼的。不像现在似地,大家都是各顾各,人情好似一张纸。其实邓嬷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时侯对待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说明。邓家兄弟和吴端胜都是我们家乡的名人,方圆几十里上百里都知道,我们老家新修的县志上就有详细记载。我上世纪80年代初曾写过一部中篇小说《老套传奇》,其中对他们也有很详细的描写。那部纪实小说是根据健在的当事人采访材料写出来的,没有任何虚构的成分。

  十七、懒断筋逸事

  我和韩解放一个生产队,他是1948年腊月二十四出生的。因为那年年底淮海战役胜利,徐州城乡庆祝解放,所以爹娘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懒断筋”则是别人给韩解放起的外号,他混上这个外号的时候已经是1964年秋天,那时他已经初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干活了。

  听我爷爷说,韩家以前富着呢。韩解放的爷爷是我们村最有钱的财主,光平原上的肥沃好地就有200多亩,山坡上还有1顷多(1顷折合100亩)。家里养着6头耕牛,还有一头大骡子。常年雇3个人干活,当收当割的农忙季节还要雇10来个短工。可惜,韩解放的爷爷置下这么大的家业,却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韩解放的爹小名“叫驴”(娇生惯养的孩子都起一些很难听的名字,说是阎王爷不要,好养活),他出生时老娘已经38岁,突然养出一个大胖小子,可把老两口喜坏了。“叫驴”出生前,上面已有3个姐姐。“叫驴”是韩家的独根独苗,也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他的出生给韩家带来了希望,总算有人继承香火了。农村是很讲究这个的,闺女再多不抵儿呀!如果没有儿子,再大的家业最终都是人家的。

  “叫驴”生下后就掉进蜜罐里。因为他上面有3个姐姐,所以不管家里有啥活都不要他干,饭要端到跟前,馒头要递到手上。他的脾气还很大,动不动就摔盘子摔碗,就这样爹娘也是由着他,不敢拗着他的性子。没想到,“叫驴”15岁那年学会了喝花酒(据说就是妓女做陪的那种)、逛窑子,还学会了赌博。一开始爹娘不知道,等到知道时,他家的两千多块“大头”(银洋)已让他偷光,还把200多亩好地都赌了出去。老爷子听说后气得大口吐血,没几天就去世了。老爷子死了,“叫驴”的恶习仍旧不改,还是成天跑到徐州城去嫖赌。到鬼子投降的第二年,剩下的100多亩山地加上房子、牲口、农具也都输得精光,最后只剩下两间西屋,娘儿俩总算没住在露水地里。老娘实在没法,就自作主张把“叫驴”大姨的闺女说给他,让他们姨兄妹“亲上做亲”,希望有个媳妇能拴住他的心。那年已是1948年初,由于韩家已家徒四壁,没有赌本,“叫驴”也没钱进城潇洒了,可能韩解放就是那些日子怀上的。但是,“叫驴”虽然不出门,但债主却天天上门讨债,吓得“叫驴”半年多不敢进家。徐州解放后,人民政府集中打击赌博吸毒嫖娼,债主从此才不敢上门。“叫驴”说,要不是人民政府,他的命最后也得让债主拿了去。所以“叫驴”从内心里还是很感谢新社会的。另外还有一个令他做梦都想笑出来的好事:土改时他家被划成中农(成分都是按解放前三年的经济情况划定的。按韩家情况确实应划为贫农,但农会干部都不同意,说韩家是因为“叫驴”赌博才败落的,给他划贫农不合适)。后来就有人说,幸亏“叫驴”把家产鼓捣光了,要不还得给后代留下一个地主成份扛着。

  1953年韩解放5岁,“叫驴”突然患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病,吃啥药都不管用,只撑了不到半年就死去了(前几年有人据此推论,“叫驴”可能得的是“艾滋病”。理由是“叫驴”经常接触下三烂女人,很多脏病都是通过那种事传染的。我坚持说“不可能”,那时侯怎么会有这种病呢)。“叫驴”死的时候,婆娘才25岁。她熬不住,“叫驴”周年忌日后不久就抬身(指改嫁)走了。从此,韩解放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韩解放1955年入学,一直上到1964年初中毕业,在学校读了9年书。现在想起来,幸亏解放建立了新中国,韩解放摊上了好时光。要不然像韩解放那样的家庭,别说上学读书,就是饭也吃不上。新中国成立后,要求所有适龄孩子都要去学校读书,所以说韩解放才有了上学的机会。韩解放的奶奶没有吸取儿子的教训,对孙子依然娇惯得很,什么活都不让他干。他的同学放学回家后,都要忙着去割羊草、割牛草、沤肥料,帮助父母干力所能及的活计。放寒假的时候还要到生产队干农活,比如扒河、割麦子、刨山芋等。但韩解放从来没干过,即使有同学来喊,他奶奶也总是用有病来搪塞。就这样,韩解放在奶奶的庇护下一直到了16岁。

  从学校回生产队,不干农活是不行了。韩解放只好无可奈何地拿着农具出工。可是,他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浑身都是“懒肉”,才干一天就不想出门了。已经74岁的奶奶找到生产队长,哭得泪人似的,说是可怜可怜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给他分派一些轻活吧。队长也觉得这孩子实在干不了重活,就派他“看青”(看守未成熟的庄稼,一般都是委派年老体弱或多病的人)。可是,他一到田头就想倒头睡觉,牲口跑进来糟蹋了庄稼也不知道。最后生产队又把他抽回来,分派到积肥队(为牲口准备草料、垫牛铺、起牛粪等)。这种活不是太重,但不能睡懒觉,每天都要早起。韩解放一直都是喜欢睡懒觉的,时间长了,没人再愿意跟他在一起。最后实在不行了,队长只好让他再回加工队,参加正常农活。相对不太重的农活他还能忍受,稍重一点他就不想干了。比如冬季扒河抬大筐、夏季收割小麦,秋季刨山芋等。这些农活都是非常重的,为逃避重活,他想出一个装病的法子来。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官不差病人”,也没有谁去难为他。可时间一长,其他社员就有意见了。所以每次队干部喊他干活,都要带着“赤脚医生”一块去。你不是有病吗,那就现场给你检查。如果真有病,就在家歇着;如果没有病,对不起,必须出工!他装病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队长气得骂他不是“农民种”,有人背后还给他起了个外号“懒断筋”。从此,这个外号就一直跟了他一辈子。

  他装病的事当时很多人都知道,我却是1969年当“赤脚医生“后才知道的。那年收麦前夕,韩解放又病倒了,说是“拉肚子”。他形容自己拉肚子拉得很厉害:顺腚窜(就像水龙头一样朝外喷),一天20来回!带队干活的民兵连长让我跟他一起去看看。路上连长就告诉我,有啥就说啥,不能包庇。我到韩家一看,韩解放真的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一看就是典型的脱水症状。我跑到他家茅厕一看,确实有很多水样大便。民兵连长没法,只好先走,让我给韩解放看病。我连忙给他挂水,一连挂了五天。病好了,小麦也收完了!

  那年冬季,公社规划在我们村子前面开一条蓄水河,要求所有16岁以上的男女劳力一律上工地。这时韩解放又病了,说是发高烧。连长再次让我跟他一起去,到了韩家,韩解放躺在床上,我用体温表一量,乖乖,三十九度五,真是高烧!连长气得一扭头走了。水利工程干到一半的时候,有社员提出再上韩解放家看看,如果病好了,就该来干活了。带队的连长没好气说:“不去,就让他在家挺尸吧(气话,指死了以后在床上躺着的意思)!”

  1972年我爹当生产队长时,韩解放已经24岁了。刨山芋那天,他来我家请假,说是肚子疼。我爹说:“您这样下去怎么行?以后连媳妇也难说,到那时后悔就完了!”他可怜兮兮地说:“三叔,我真肚子疼!要不让兄弟给我诊断诊断?!”说着就凑到我跟前来。我知道,头疼、肚疼是很难诊断的,他硬说“头疼、肚子疼”,你也没啥办法。

  其实,我爹说的很有道理。那时候尽管提倡晚婚,但农村小伙子一般在20岁左右就开始有人提亲,到二十四五岁还没定下亲来,那可就危险了。

  韩解放假装“发烧、拉肚子”的秘密,还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有一回他碰到邻村同学,一时高兴就把偷懒法子当成经验吹出来。“拉肚子”很简单。他大姨夫是个郎中,抓中药的。他从那里偷来一些巴豆(排泄药物),什么时候需要装病,一粒巴豆就能拉好几天。“发高烧”的法子更损,大冬天夜里他故意光着膀子跑出来冻,不感冒发烧才怪呢?韩解放的这个同学回家一说,很快就传到我们生产队。由于这一招太损,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有人一提我们生产队,就说“知道知道”:你们队有个“拾棉能手”樊梨花,还有个“懒断筋”韩解放。我爹听后气坏了,他把韩解放喊到我们家臭骂一顿:“你这个狗日的,可给咱队增光了!”

  骂归骂,关心还是要关心的。我记得,我爹那些年经常把他喊到家里来,苦口婆心劝他,让他好好干,将来说个媳妇成个家。那些年里,只要有人再说“懒断筋”,我爹总是为它辩护:现在不懒了,改了呢!从1973年起,我爹就张罗着给他说媳妇,但一直没有人家愿意。我爹还给妇女队长交代任务,让她多找找人张罗,还说年龄越大越不好说,再搁几年就把孩子耽误了。另外,他奶奶都80多岁了,总不能一直跟着他呀!

  说实话,自从我爹当队长苦口婆心又骂又劝后,韩解放确实比以前勤快了。但是,他这个“懒断筋”的外号臭名远扬,只要提起他,姑娘家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愿意嫁给他呢?

  1981年,韩解放已经33了,还是光棍一条。那年他91岁的奶奶突然去世,韩解放的穿衣吃饭都成了问题。由于河南(指一河之隔的安徽省宿县地区,不是指河南省)比我们这里落后,很多姑娘都喜欢嫁到我们这里来。我爹知道韩解放在附近名声不佳,就让妇女队长到河南那边看看。那年春天,妇女队长还真给他说成一个。见面那天,我爹怕出岔子,让韩解放到村南头大路上去迎接。谁知姑娘没走大路,而是从村东边生产路抄近过来的。她走到东边邻村打听我们队和韩解放家,人家一听,就说“你是找‘懒断筋’啊?你和‘懒断筋’什么亲戚?”气得这个姑娘连俺们村都没进就回头跑走了。结果,直到“大包干”分田单干的1982年,韩解放仍是光棍一条。此后多年我不在家,他的消息也就不清楚了。

  1990年我回老家时,突然听说韩解放失踪了。

  我少年时的伙伴小胖,把韩解放那些年的情况都详细告诉了我:

  大包干以后,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韩解放不想摆弄庄稼,而且也不大会摆弄,结果第一年连种子都没收上来,第二年干脆撂荒不种了。后来说想跟建筑队打工挣钱,但包工头都嫌他太懒不肯要。最后干脆学了这个!小胖把食指和中指伸出来,做出“剪刀”形状。我不明白啥意思。他笑着说,就是“俩夹”(小偷、扒手的别称)呀!

  我吓了一跳:“真的?”

  “还骗你不成!”小胖接着说:1984年秋天韩解放回来了,还带回一个30多岁的女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吃住都在一起。大家发现韩解放似乎很有钱了,吸的烟卷全是过滤嘴“大红旗”(当时徐州地区最高级的香烟)。但大家都不知道他的钱是咋挣的。从那时起,韩解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次,过十天半月再离开,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后来,咱们村刘青云到洛阳出差,在火车上看到了韩解放。当时韩解放被乘警用铁铐子铐着,后面还跟着几个人,说是抓住一个“扒手”。在那种情况下,刘青云当然不敢上前相认。从那以后,大家才知道韩解放原来干的是这个行当!

  小胖接着介绍说:两个月后,大约是1986年5月份,韩解放又回来了,但没有任何人去点破他。韩解放仍然吸着过滤嘴“大红旗”,还骑着一辆雅马哈,但这回带来的女人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了,比上次那个年轻一些,漂亮一些。此后,每隔半个月或一个月,他就要回来一次,每次带回来的女人都不一样。可是从1986年12月份起,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已经快4年了,一直没有任何音讯。有人猜测,干那种事是非常危险的,有可能被愤怒的失主打死扔到荒野了,也有可能在分赃内讧中死去了。

  是死是活,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

  十八、农家院纪实

  我们家在村北首小院住了两年多之后,到我上小学2年级的1961年秋天,全家搬进村西山坡跟前的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里。这个院子比原先那个小院宽敞多了,两间堂屋,两间西屋,整个院子100多平方米。我在这个小院住了20多年,一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从我记事开始一直到分田单干,我们共搬过两次家。这两次都在人民公社化时期,而且都是住的农家小院。我记忆中的农家小院,一直都是温馨美好的。即使梦中回到那个小院,也一直留恋不已。

  刚搬进这个小院时,全家人最兴奋的人就是我。一是院子比原来的院子大,还有一个可以避雨的小门楼;二是这个院子再不像原先那样孤零零的。小院周围有许多农家,这些农家都有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

  对孩子们来说,院子大就意味着游戏玩耍的空间大。而对大人来说,院子大可以利用的地方就多。比如,可以在院子里种植一些瓜果蔬菜,可以在院子里盖一些猪棚羊舍。我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她的精心侍弄下,我们家的小院整个夏天都生机盎然。墙上爬满了丝瓜、葫芦、四角梅,开着白的、红的、紫色的花朵;墙角下有南瓜、冬瓜、毛冬瓜,黄色、绿色、白色的果实藏在叶丛底下;在这些蔬菜的边缘地带还种了向日葵、蓖麻籽、洋姜等杆状植物。由于种植的东西多,离好远好远就能看到我们家被各种颜色的叶子、花朵包裹着,遮掩着,美极了。除了蔬菜瓜果等植物,我母亲对养殖还有着特殊兴趣。不过,母亲的这一兴趣是我们从小就特别厌烦的。因为,为了她养的那些猪、羊、鸡、鸭,我和贪玩的兄妹,天天都要跟着她一起忙碌,没有一刻空闲。比如,为节省饲料,夏天我们要到湖里(指平原大田)、山上去弄猪食,割羊草,冬天还要到处弄河土、塘土(很肥沃的泥土)、碎草等,背回家垫猪铺、垫羊圈。我们家养殖的东西种类很多,除鸡、鸭、鹅,还有猪、羊、狗、猫和兔子。因为有个勤劳的母亲,那些年也把我们累坏了。

  1970年之前,我们家一直都是饲养的肥猪,养到够磅(毛重120斤以上)时就送到公社食品站出售。那时候生活还不是很宽裕,缺少猪饲料,所以猪也长得特别慢,一头猪差不多一年才能长到120斤。我记得,1969年我曾先后3次跟父亲到公社食品站去号猪(过磅前专业人员摸猪肚子、腰肋等处,根据这些指标定等级,当地俗称“号猪”)。第一次份量不够赶了回来,一个月后再次赶过去分量还是不够,到第三次过磅才123斤,刚刚达标。

  那时候,社员喂猪卖钱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积攒肥料。社员们都是算过账的,喂猪赚不了什么钱。之所以喂猪、喂羊,主要就是靠猪铺、羊铺肥料挣工分。我回忆,那时候喂猪的社员户多数是人口多的家庭。因为人口多就会产生很多剩饭、剩菜和洗刷的泔水,如果没有猪,这些东西就白白丢掉,很可惜的。那时候农家生活还不富,人口少的家庭没有多少剩饭、剩菜、刷锅水,单靠饲料是养不起的。那时候我们家人口很多,1969年全家9口: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兄妹5个。我母亲常给我们说:“喂猪不挣钱,零钱聚整钱”。意思就是说,平时节省一口两口东西喂猪,原来舍不得花的零钱都聚到猪身上,等猪长大出售,积攒起来就能办件大事。她还说:“喂猪不挣钱,回头看看田”。意思是说,养猪、养羊主要是为积攒肥料。那时候,生产队社员除正常出工,主要工分来源就是肥料。开始收肥料之前,生产队有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评工分,详细查看各家各户的猪铺、羊铺、垩池子,然后给肥料定出工分值。另外,那时候社员家都有“自留地”,平均每口人1分左右。这些肥料除了交给生产队,还要给自留地留出一部分。但所有留下的肥料都要经过队委会检查,然后才能朝“自留地”运送。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某些私心重的社员专门把好肥料留下来。

  那几年的春秋夏三季,我们兄妹始终都不能闲着,一有空就被母亲赶出去打猪草、割羊草,有时候下雨天也得出去。母亲说,割的猪草、羊草越多,我们省出来的饲料就越多。说老实话,猪、羊这些动物是非常喜欢吃野草、野菜的。比如猪,最喜欢吃苋菜、麻麻菜、拉拉秧、老牛拽(一种根系发达的野草,很难拔)等;羊最爱吃的是抓秧、白草、毛毛谷等;小白兔最爱吃的是“猫眼子”(一种有毒的植物,但不知道兔子为什么非常喜欢吃,而且不会中毒)。母亲尽管养了很多动物,但我们的任务只负责管好猪、羊两张大嘴,其他的不用我们管。因为我们家靠近山坡,天一明母亲就把鸡放出来,将它们赶到山上找草种籽,找小虫子,我们不必为它们操心。至于狗和猫,就更不需要我们管了。

  1970年冬天,母亲突然从二姨家弄回一头小母猪来。这头小母猪来到我们家时已经四十多斤重,快能“跑圈”(发情配种的意思)了。以前我就知道二姨家常年喂母猪,好像收益比喂肥猪高,而且肥料也积攒的多。因为喂母猪一年到头猪圈不闲着,喂养肥猪就不行了。肥猪出栏后猪圈一般要闲置一段时间,直到买来新的猪仔才能重新使用。

  说起这头小母猪,还有一段令我难忘的故事。母猪来到我们家的那天晚上,由于是一个新环境,它一直嚎叫不肯吃食,直到晚上10点钟饿极了才吃。母亲开始不放心,最后一直看见它钻进草窝睡下才离开。可是,夜里12点钟的时候,母亲起来发现小母猪不见了。猪圈墙头一米多高,这头小母猪竟然翻过墙头跑了。我们全家急坏了,全都爬起来到处寻找。找了半天没找到,母亲说,别是跑回二姨家了吧。大家都说不可能,因为二姨家住在“河南”(我们这里与安徽一河之隔,习惯称安徽宿县为“河南”,不是指河南省),距我们这里20多华里,小母猪是装在麻袋里弄回来的,它怎么可能认识回家的路呢?但是,猪既然不见了,到那里看看也好!因为我是老大,又是男孩子,这个任务最后必然的落到我头上。我把最要好的伙伴刘孩一起喊上,为壮胆,还把家里的大黄狗“欢欢”也带上。我们凌晨两点多钟出发,到二姨家时已经快5点了。没想到这头小母猪还真的跑回二姨家去了。我们都感到惊奇,真不知道它是怎么认识回家道路的。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们格外小心了。小母猪带回家以后,先用绳子捆在后腿,一直等它习惯后才松开。

  自从喂了母猪,母亲更忙了。不仅要饲养大的,还要伺候小的。母猪生产规律一般是两年五窝(即两年生产5次的意思),为了准确判断母猪发情期,准时配种,就要时刻注意观察,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那时候,我们村南5里就是公社配种站,生产队的牛驴骡马,社员的母猪母羊,都是赶到那里去配。1973年前后,配种站还引进两只蒙古种羊,这在当年引起社员们异常高涨的养殖热。大家纷纷把发情绵羊赶去配种,一般经过三四代,当地绵羊就能通过杂交繁殖出与蒙古羊十分相似的品种来。由于蒙古羊羊毛价格高,社员们都很热衷这种饲养。我记得1973年,我家就养了两头母绵羊,生产的羔羊都是鬈毛的。那时,我们这一带有句非常流行的顺口溜:“蒙古羊,盖子猪,三转一响红瓦屋”,就是形容一个社员家庭,只要有了这几件就非常富裕了,女孩子找对象就要找这样的家庭。(“三转一响”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

  这头小母猪在我们家一共饲养了6年,先后生产了10多窝仔猪,直到1976年年底才更新。喂母猪是很辛苦的,我母亲为了它不知受多少罪。1972年冬天,天下着大雪。母亲发现母猪在不停地衔草(母猪快要生产前的独特表现,把草叼到一起就是准备下窝用的),连说猪快要“下”(生产的意思)了。猪下窝时跟前必须有人守着,不然生下来的小猪仔可能会因为胎衣裹着嘴巴喘不过气憋死,也可能被烦躁不安的大母猪压死。母亲没有在屋里睡觉,而是披着被子在母猪跟前守了一夜。母猪圈是建在大门外右侧的,上面用山红草缮起来,圈门朝东,门口没有任何遮挡。我天明起来时发现,雪下了半尺厚,母亲身上全是雪。但母亲很高兴,母猪黎明时分顺利生产,下了11头小猪,除了一只死胎,其他小猪都很健康。

  那些年,我们家9口人,有6个人在生产队挣工分。母亲除了出工,还在家里搞了这么多养殖种植,可以想见是多么辛苦。在全家人辛勤努力下,1976年之前,我们家先后建起两栋瓦房,我就是在其中一栋瓦房里结的婚。那时候的生活虽然辛苦,但令人回味,特别是那个小院,始终充满着我们全家的希望和快乐。

  这些年来,有些人宣传说,人民公社时期不允许社员搞家庭养殖种植,连门前屋后种的果树和蔬菜都要拔掉,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还说宁让“长社会主义的草”,也不准长“资本主义的苗”。其实我们这里就从来没有这码事。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养殖种植,公社配种站就是为生产队、为社员发展养殖业服务的。这家配种站一直到改革开放后的1986年,才因为土地产权问题被迫撤掉。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那时候尽管鼓励社员发展家庭养殖种植,但必须摆正公私两者关系。生产队经常开会教育社员,绝不能因为家庭副业影响集体生产,这是一条原则。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肥料,不能将最好的肥料藏起来。生产队会统一安排检查,给你留足“自留田”的肥料。我用自己的经历证明,那时候,只要不违反先公后私这个大原则,只要不侵害集体利益,家庭副业是绝对允许搞的,没有任何人阻止。至于其他地方如何我不得而知,至少我们这里是这样。

  十九、余三虎造屋

  村南头余家,连续两代都是人丁兴旺。余老五弟兄五个,到了他这一辈,又接连生养了5个儿子。余老五分别给儿子取名大虎、二虎、三虎、四虎、小虎。队里的社员都戏称他们弟兄5个是“余家小五虎”。

  余家老三乳名“三虎”,学名余德水,和我年龄一般大。6年小学我们始终在一个班读书,1966年正好13岁。三虎不喜欢读书,特别不喜欢数字,他说一看洋字码就犯困。但他脑子并不笨,只是心思不在书本上,学不进去。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们都回了家。年龄太小干不了农活,就帮家里干些琐事和家务。余老五石匠出身,有一手好雕刻打磨的好手艺。他见三虎回家后瞎琢磨,就告诉他,你别的学不来,就跟我干石匠活吧!

  我们村紧靠山坡,村后就是海拔180多米高的女娲山。那时候,我们这里盖房子都不用砖瓦,下面是石块垒砌,上面是麦草覆盖。与平原不同的是,平原垒墙多用土坯,只有地基才使用石料。我们这里得天独厚,靠山吃山,所以都是石墙到顶,这令平原地区的农民十分眼热。

  余老五让三虎学石匠有两层用意。一是学个手艺将来好在生产队拿工分。石匠在我们这里算手艺活,只要出工每天就可以拿到同等劳力的最高工分;余老五的第二层用意,就是想带着三虎顺便开采石料,然后给5个小“老虎”盖房娶媳妇。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大虎已经19岁了,虽然还没说媳妇,但也到了提亲年龄。余老五多少还是有些后顾之忧的。多少人家盼儿子盼得眼发绿,他家虽然有五个生龙活虎的男丁,但羡慕是别人家的事,他自己可并不轻松。第一要紧的事就是建房子,而且一栋还不行,而是五栋。儿子与闺女不一样,闺女好打发,多就多给,少就少给。儿子就不行了,没有房子就别想娶媳妇。你不仅要有住的房子,还要有成亲办喜事的酒席钱。儿子的房子问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是该抓紧时间了。五个儿子中,大虎喜欢看书,文革前初中毕业,毕业后被大队安排到农科队当农业技术员。他对父亲的石匠手艺不感兴趣。二虎那年16了,他一门心思想当兵,想去集体厂矿当工人。他也不喜欢石匠活。只有三虎不同,一听说让他学石匠,当即表示同意。他还约我跟他一起学,说他爹愿意手把手教我们。那时候我也考虑到盖房娶媳妇是早晚的事,所以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1966年冬天,我和三虎开始上山。那时候大人白天都要出工干农活。我们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们,夏天可以给生产队割牛草,冬天就没有我们合适干的活计了。那天一大早,余老五带着我们俩,分别扛着铁镐、铁锨,拿着锤子、錾子,兴冲冲上了后山。他把我们带到村后一个露出石块的地方说:先从这前面刨,什么时候刨到石头根部为止。

  我们这里的山丘不高,也与西部那些整块石头似的大山不同。我们这里的石头都很有规律的排列着,埋在坚硬的土层里。开采石头之前,需要先把石头表面或石头跟前的土层以及类似石头的膏皮清除干净,然后才能开采。我们一开始太轻视这个活计了,还以为土层很好清除,没想到难度那么大。松软一些的土层还好,就怕那些与石头差不多硬的石膏皮。一铁镐下去,两手震得发麻,只能刨下鸡蛋那么大一小块。我们干了一天,最多只刨出三四筐土。我们累坏了,两手也震裂出了血。晚上余老五收工回来,夸奖我们干得不错。他对我们手上出血一事不以为然,并说干石匠活这是常见的。“三天不见血,要得血憋胀”。我们俩拼命刨了七八天,终于在石头前面刨出一个一米宽、三米长、两米多深的塘子,而且露出石头底部。这时,余老五才开始教我们如何使用“撑子”(有地方叫楔,破碎石块的一种采石工具),如何掌钢钎打炮眼,如何装药点火,如何截取石料等。也许是受到感染的缘故,我突然对石匠这种手艺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一起学了10多天之后,我也独自扛着铁锹、铁镐上山了。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了两年多的石匠生涯。关于这段生活,我准备专题叙述。

  三虎没有辜负他爹余老五的期望。他很快就掌握了石匠手艺的全套本领,除采石,还学会了垒墙、石刻、打制石头工具如石碾、石磙、石磨等。到1970年17岁时,他已是周围十几里小有名气的“石匠师傅”了。那时候,石匠手艺还是很受欢迎的,无论谁家,只要盖房就离不开他们。生产队对社员盖房是大力支持的,尤其是年轻人娶媳妇用的新房。生产队石匠出工建房时,一律由建房家庭按工时划拨同等劳力工分。那时农村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除了划拨工分外,开工、齐工(结束的意思)还要管两顿饭。这两顿饭是很讲究的,至少端上八到十个菜,还要上白酒。看到他们吃得嘴上油光光、喝得醉醺醺地,其他社员都很羡慕。

  三虎不仅学会了石匠手艺,还为整个余家立下了汗马功劳。1970年之前,他和老爹一起(主要是三虎),起早贪黑开采了200多方(立方米)石料,为大虎、二虎弟兄俩每人建了三间新房。那时建房,只要四檐齐(房顶下面部分)就等于竣工大半,上面封顶所用的木梁、屋笆、麦草,只相当于工程造价的三分之一。1972年,三虎又开采石料为自己盖了三间新房,他的房子质量大大超过两个哥哥。因为房子上面没用一根麦草,全部是红瓦封顶,周圈还用三行红砖封檐。这在我们村还是第一家。其后的两年里,他又和爹一起为四虎、小虎准备了足够的建房石料,1975年冬天一气呵成,盖了两栋高大气派的红瓦房。大家都说,三虎真不简单,“小五虎”弟兄几个多亏了他。

  我离开老家20多年,还是2007年夏天在城里一家建筑工地见到的三虎。三虎已经50多岁,背部微微有些驼,头发已白了多半。他在这家建筑工地做拌灰运砖的小工,每天工资45元。我取笑他这么大岁数还出来拼命。他说,你哪知道,小三至今还没结婚,出来拼命是为小三盖房子哪!

  我很奇怪,你盖了几十年房子,自家还缺房子?

  他苦笑着说,过去那样的房子早已不行了!女家同意结婚的条件就是“上三下五”的两层小楼,不盖就不嫁过来。三虎还告诉我,他们家连续盖了两栋楼,大儿子、二儿子结婚成家后,他的家底不仅折腾得精光,还欠了4万多。现在盖房子不像以前了,建筑材料贵得很,一栋小楼至少七八万,庄户人靠那几亩地,就是等到牛年马月也弄不来那么多钱!现在小三(指他三儿子)在海宁(浙江)打工,一年最多挣两万。媳妇谈妥二年了,房子没盖好就不能结婚。没办法,只好出来挣钱帮补帮补“小三”。

  我说,你不是有石匠手艺吗,怎么还出来干小工?

  三虎说,石匠手艺已经过时了,现在谁还用?眼今盖房都不再用石料,地基用水泥浇铸,上面用砖头或砌块装填。再说他年纪大了,不干小工干啥?挣大钱的地方谁要?

  我安慰他说,你们家已经盖了两栋楼,不简单哪!

  他笑了:“话不能那么说。这些年全家省吃俭用,整个家业都拼在房子上面了。眼下大家都是攀比着,一家盖楼房,其他人家也得跟着盖,不盖女孩子就不愿嫁过来。现今女孩子都很现实,都考虑结婚后的小日子,才不管你家现在有钱没有钱呢?你以为农村房子盖得好,生活就真好了?其实大部分家庭都是因为孩子要结婚,没办法才盖的,就是借也得要这个脸面!就说我们家吧,前几年给老大、老二盖房子,亏空还没补上,现在又轮到小三了。等把小三的房子盖好,我们两口子就老了。手里没有积蓄,还欠几万块钱外债。我不干拿什么还债?不干恐怕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再说,我们以后老了、病了怎么办?指望孩子们养活?笑话!他们现在都还靠打工养家糊口,供孩子上学读书,哪来余钱养我们!你不知道,现在上学、看病贵得吓死人,上个幼儿园一年就要好几千块。他都担心他们以后日子怎么过!”

  问起他们弟兄几个,他说都跟他家差不多,但二哥(二虎)相对要差一些。二哥有慢性病,常年吃药打针住院,二哥的三儿子今年30多了,因为楼没盖好,如今还没把媳妇娶家来。四弟(四虎)好一点。老四1977年招工去了煤矿,虽然煤矿早已停产好多年,但每月还能领几百块钱。说是到了退休年龄就能拿到1000多块,那时就好过了。

  三虎还说,本来想借钱先把房子盖上再说,可弟兄几个都不宽裕,他也无法张口。现在他还欠着几个侄子的2万多没还,在他们面前就更难张嘴了。

  我感慨地说,现在生活好了,盖房子反而比以前更困难了!他赞成我的意见。他说,他们弟兄五个幸亏是那年月。要是搁现在,非得有几个打光棍不可。那时老父亲领着他们连续建了5栋房子,接连娶了五房儿媳妇,没欠人家一分钱。要是今天这光景,非把老爹愁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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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左向前 2014-8-28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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