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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岁月(1-28)续

2014-8-27 23:53|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175| 评论: 1|原作者: 古彭万俟轩|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九、话说乱葬岗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许多主流媒体经常有文章介绍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很多很多人,有的地方因为死的人太多没法掩埋,都扔在村头的乱葬岗里。  我这篇《话说乱葬岗》的文章本来不在《人民公社岁月》的写作计划之内,因为有一个读者突然进入我的博客,而且非常轻蔑地质问我:“你知道农村的乱葬岗吗?那里都是‘饿死鬼’,那里都是饿死的冤魂!你不要再说假话欺骗人了!”  于是,《人民公社岁月》里就多 ...

  二十三、老实人刘孩

  说起老实人,我就会想起我的一个小学同学杨德军。

  杨德军比我大三岁,1966年高小毕业时正好周岁十六。杨德军乳名“刘孩”,是她姥姥给起的。乡下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孩子生下来后,吃“喜面”(庆祝孩子出生摆的酒宴,有的放在生下来第9天,有的放在第12天,因为姥姥家要送米送面庆贺,所以叫吃“喜面”)之前就要起好名字。据说,杨德军生下来9天吃“喜面”时,名字还没有起好。他外祖父家姓刘,因为是刘家女儿生的,他姥姥就自作主张为他起了个“刘孩”的名字。名字起好后,杨德军的爷爷不高兴,认为杨家的孩子不能用外姓,但是名字起好不能再改,就在“刘孩”的前面加了个“杨”字,从那以后,他的名字就叫“杨刘孩”了。乡下孩子即使上学也很少喊大名,我的印象中,1969年杨德军19岁了,我们还都在他后面喊“杨刘孩”。

  我们小时候非常羡慕杨德军,认为他命好,有福。他小时候很胖,就像一个圆木墩儿。一般来说,胖娃子都是招人喜欢的,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他。杨德军最大的特点就是老实,不招惹是非,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孩子。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村里,他的口碑都很好。无论干什么,他都会尽力去干,从来没有怨言。他不喜欢说话,只知道老实干活。但他并不聪明,成绩在班里属于下等。由于他的个子大,有力气,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担任班级劳动委员。六年级时还被选为少先队大队劳动委员,胳膊上别着“三道杠”,大家看了非常羡慕。那时候人们都喜欢老实孩子,大人教育孩子也都拿老实孩子做榜样,喜欢说“看人家杨刘孩多好”,或者“也跟人家杨刘孩学学”等。他的老实口碑让他“占”了很多便宜。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学校要从各班挑出两个贫困学生,不仅免学费、书杂费,每学期还发给3元簿本文具钱。这3元钱是非常可观的,要知道那时候我们一学期的学费、书杂费才一两块钱。其实,杨德军家并不困难,他家生活状况要比我们家好得多。他的学习成绩也不好,之所以选上他,就是因为他的口碑好:老实。

  他的好口碑还让他摊上一件天大的好事。

  1966年,我们村在公社驻地上学的7个高小毕业生中,有6个考上了初中,我考试成绩还是全公社第一名,唯有杨德军一个人考上的是农中。同学们都有点看不起他,可是,这个让我们看不起的人突然摊上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一时都傻了眼。

  那年夏天,我们高小毕业的前夕,学校里已经开始搞文化大革命了,校园里张贴了许多大字报。暑假结束到中学报到后,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高潮。我们一边上课,一边参加闹“革命”。从这年的9月下旬开始,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陆续接见红卫兵,大家都把能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当作人生最大的幸福。这一幸福时刻终于来临了,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公社摊上5个第一批去北京去见毛主席的名额。这5个名额是这样分配的:中学2个,农中1个,小学界2个,在农中上学的杨德军被选上了。这些学生去北京的那天,成千上万的中小学生打着红旗,列队唱歌,把他们送上火车站。我当时就哭了,觉得杨德军比我们幸福。我当时就想,尽管我的成绩是全公社第一名,可是与杨德军的荣誉幸福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这年冬季,我和杨德军分别在不同的学校参加了不同的红卫兵组织,后来还分头随红卫兵组织出外“大串联”,春节前后回家,此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回到家乡的杨德军,好事仍然不断。我1969年进大队医务室。1971年冬天,原来的团支部书记出嫁走了,杨德军被提为大队团支部书记,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队干部。除了享受一年3600个工分外,还能经常到公社、县里去开会。他还是那样不大言语,但老实能干。1973年,已经23岁的杨德军,有人开始给他介绍对象,对象是邻村的,还是个高中毕业生,人也长得很漂亮。可是,杨德军就是不愿意。那时候都提倡晚婚,男青年至少25周岁以上,女青年至少23周岁以上。为了响应党的号召,有的年轻人到二十七八岁还不结婚。杨德军亲口告诉我,因为他是大队干部,在28岁之前他是不会结婚的。

  那些年里,不声不响的杨德军确实为大队、生产队出了不少力。我记忆中,他先后三次带领全大队的民工外出扒河(水利工程),因为他没有什么领导能力,虽然一直兢兢业业的埋头苦干,但只能当副手。从1972年开始,他连续5年被评为县、公社两级优秀团支部书记。这些年里,媒人几乎踩破了他家的门槛,给他说媳妇的媒人一个接一个,他一直不同意,非坚持28岁以后再谈婚论嫁。1976年冬天,徐州地区8县数十万农民参加了声势浩大的“南水北调”工程,我们所在的公社民工全部开拔到泗洪县金镇附近的“徐洪河”工地,这是杨德军最后一次带工扒河。从工地回来后,大队书记考虑到杨德军已经26岁,按照他的工作能力,确实很难再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就向公社打报告,希望公社把他安排到社办企业里去。那时候社办企业是年轻人最向往的地方,进了企业就算社办“亦工亦农”人员,除了拿出部分工资缴队拿生产队的满劳力工分外,每月还有10多元的工资剩余。公社很快就为杨德军安排了工作,任命他为公社砖瓦厂副厂长,每月工资28元,缴队15元,还能剩余13元。这时候的杨德军还憧憬在美好的梦境里,决心在砖瓦厂干个名堂,然后再考虑个人婚姻问题。

  可是,杨德军万万没有想到,现实把他的美梦击碎了。1978年以后,已经年近三十的杨德军突然不像以往那样受人宠爱了,上门提亲的也越来越少。从1981年起,砖瓦厂被厂长承包了,这个厂长不喜欢杨德军这种老实人,很快他的副厂长职务就有名无实了,脱坯、进料、装窑的重活是他的,好处却没有他的份,他已经与普通工人没什么两样。他也看出这个厂长不喜欢他,就到公社副业办公室反应。但此后不久,很多企业陆续被厂长承包,企业内部的许多重要位置都被厂长安排给自己的亲属子女,公社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安排他。他先后换了好几家企业,这些企业的头头几乎没有人喜欢这个老实人,只把他当成出力流汗的工具。1983年下半年,我们这里开始分田单干,拿钱买工分成为历史,33岁的杨德军万般无奈地回家,开始种他的责任田。

  杨德军的人生下坡路从此开始了。老实能干,过去是褒义词,是大家学习效法的榜样,现在却成为懦弱无能的代名词。为他登门提亲的媒人越来越少,姑娘对老实能干的青年人已经嗤之以鼻了。头脑灵泛的、眼头活络的开始在社会上吃香,拎着录放机、叼着烟卷的长头发青年越来越受姑娘们青睐。从1983年开始,33岁的杨德军明显憔悴了,他不再像以往那样白白胖胖的,不仅黑瘦,额头上还添了皱纹。他的母亲开始唉声叹气,忙着乞求人家给儿子介绍对象。可是,人心不古,老实能干在人的心目中已经贬值了。

  1984年春天,34周岁的杨德军终于结婚了,媳妇小他8岁。但是,他娶回一个媳妇,却赔了一个妹妹。他们两家是“换亲”,20岁的妹妹嫁给了29岁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杨德军新娶媳妇的哥哥。

  我有很多年没有见到杨德军了,最近一次见到他还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2010年7月,我干奶奶(父亲自小认的干娘)突然病故了,我赶去奔丧,在那里见到了杨德军。没有想到,杨德军的变化如此之大,就像一个猥琐的小老头。他所从事的职业更让我吃惊,原来他已经成了“土头”。所谓“土头”,就是我们这一带专门负责殡丧活计的,包括为死人穿衣、下葬、扎灵棚等,还要负责殡丧礼仪,如路祭、家祭、点汤、火化、送盘缠等。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农村中最低下的行当。但他干得很认真,也很专业,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一丝不苟,实实在在。据说,每一次丧事大约忙碌三四天,他可以得到大约200元钱,此外还可以得到一些香烟、毛巾、肥皂等物品。

  在办理丧事过程中,我问他怎么学起了这个行当。他笑笑说:我这个样子,能去干什么呢?

  听了他的介绍,我才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杨德军早些年主要跟建筑队干小工。但是,大家都欺他老实,脏活重活都是他的,好处却没有他的份。因为他没有技术,报酬很低。工资一般都是老板先开给包工头,包工头再开给承包的小建筑队,小建筑队的头头最后再给工人结算,本来钱就少,他们层层尅扣,并变着法儿少给你,最后就所剩无几了。因为他人老实,头头就专门难为他,不是说你解手时间长了,就是说你毁坏了工具,罚得你晕天黑地。你如果表示不乐意,他就马上撵你滚蛋。后来年龄越来越大,建筑队干脆不要他了。

  2003年冬天,村里有一家办丧事,老“土头”何圣斌忙不过来,就喊杨德军过来帮忙。他发现杨德军不声不哈,肯干老实活,就想收他当徒弟。一开始杨德军觉得这是个下贱活,不想干,后来想,自己已经没人愿意要,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办法,干“土头”毕竟是条挣钱门路,于是就跟着干上了。

  杨德军似乎很得意。他说,这个活没人愿意干,所以他不怕有人来竞争。而且农村也是少不了这个行业的。现在一个月至少能“上”七八个活,也能收入一千多块,比干建筑收入虽然少些,但风不打头雨不打脸,活计也不重,他很满足。他自嘲地说,怎么不是过一辈子呢?

  前后几十年,社会变化太大了!老实人以前是大家的楷模和学习榜样,现在却成了懦弱无能的代名词。

  二十四、憨子二领叔

  我是怀着悲愤的心情来写憨子二领叔的。

  上世纪初,我的曾祖父挑着担子,前面筐子里坐着两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后头筐子装着全部家当,担子后面跟着我的曾祖母(老太太)和两个不足十岁的儿子和女儿。他们一路逃荒要饭从皖北来到苏北,就在后来我出生的地方安家落户。由于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只好跟人家当佣工,做短工,赖以养家糊口。我的两个姑奶奶还不到10岁就送给人家做童养媳,二爷爷正当年轻力壮时死于当地富家之手。我们老王家最后只剩下爷爷一根独苗。只因家境贫寒,爷爷直到30多岁时,才收留了从山东逃荒要饭来到苏北的我奶奶,这才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这段悲惨家世我将另找机会详细描述,此不详叙)

  祖父成家之后,只生下我父亲一人。那年月,外乡人出来混世不容易,要想立足,就得在当地攀个亲戚或认个本家。如果实在攀不上亲戚认不成本家,也可认几门干亲,相互有个照应。我们家在本村一直孤门独户,但干亲却有好几家。这都是我祖父为在当地立足给儿子(我的父亲)认下的。

  憨子二领叔大我4岁,属牛的。他父亲会石匠手艺,我祖父成家后曾跟他学过活,时间长了两人拉得挺投机。我祖父就让我父亲认他干爷,他们也就成了干亲家。

  二领叔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干爷爷,一共生养两儿两女。大儿子叫大领,二儿子叫二领。为了这两个古怪的名字,我曾专门探究过。后来才知道,所谓的“大领”,就是耕地甚多的东家在农忙期间雇佣短工时,需要一个领头的,这个领头的就是“大领”。什么是“二领”呢?就是“大领”有事不在,顶替大领带着大家干活的人。我至今也不知道干爷爷为什么要给他的儿子起这么古怪的名字。也许乡下人没文化,起名都很随意的缘故吧。干爷爷石匠手艺不错,人也挺能干,小日子还过得可以。几个儿女也很聪明伶俐,唯有他的二儿子脑瓜不太好使,人们都喊他“憨子”。也不知什么原因,那时候农村里智障者很多。除了憨傻的成年人,我们村与我年龄差不多大小的憨子和傻子就有七八个。他们的名字前面都冠以憨傻二字,如“憨郭三”、“傻李四”之类。但憨子和傻子还是有些区别的。因为同样是智障,程度总有轻重之分。所谓傻子,就是智障非常厉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而憨子只是不太聪明而已,技术含量高的农活不能干,出力流汗的粗活还是可以胜任的。我的这个二领叔就属于憨子之类。说实话,我对二领叔始终怀有很深的感情。他虽然不太聪明,但有一身蛮力气,而且舍得出力。用农村话说,就是很能干。

  二领叔比我大四岁,他知道我是他的晚辈,保护我就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小时候割草、打柴在一起,就是玩游戏也在一起。因为我是他的干侄儿,所以他始终以长辈身份自居。当我被人家欺负时,他总是第一个跑过来跟人家拼命。

  二领叔力气大饭量也大。1970年冬天,公社在我们村前开挖一条蓄水河。为了赶工期,晚上经常要架上电灯加班。生产队还特意做好大米饭等大家加班结束后吃“夜宵”。二领叔吃饭不用碗,都是用陶瓷盆子。那天晚上他吃了三盆,后来人们用白瓷碗量了一下,结果发现三瓷盆相当于15白瓷碗。二领叔的饭量一下出了名。但大家对此并不讨厌,因为能吃就能干。他不仅有力气,而且舍得出力,抬大筐都是拉后杠,一抬一天。人家都是上铣(装土)抬筐替换着干,他从头抬到尾,从来没叫过苦,也不用人替换。

  二领叔的心眼好,心肠也热。他一辈子没结婚,却十分喜欢孩子。我们村上的孩子,他几乎全抱过。我的儿子女儿出生后,他最喜欢来我家,让孩子骑在他的脖子上,俗称“骑尿脖”,满村子乱跑。听孩子喊他二领爷爷,他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年公社驻地放映《少林寺》,他把我那三岁的儿子驮在身上,翻山越岭带着去看。因为是露天电影院,人很多,而且大都是站着的。孩子看不见,就只能一直骑在他的脖子上。那天晚上6点从家里翻山过去,夜里12点再翻山回来,前后6个钟头,孩子就一直骑在他身上。我听说后感动地对妻子说,人都说二领叔憨,其实他是最知道远近厚薄的人!后来我女儿出生,她更是喜欢骑二领爷爷的“尿脖”,只要上去就不肯下来。直到现在,提起二领爷爷,我的儿子和女儿还都难以忘怀。

  二领叔有力气,干活也肯出力,但生产队给他划的工分并不高。男劳力一般是10个工分一天,只给他划8分。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生产队从1972年开始实行“大寨评工分”,就是社员的工分报酬不再由生产队干部说了算,要开会大家一起来评。评工分时有人为二领叔打抱不平,说他出力大,工分却给的太少。最后大家统一意见,凡是纯粹出力的粗活,二领叔与其他男劳力一样记分。技术含量高的细活,再与男劳力区分一下。其实,这样做的结果就等于承认二领叔的男劳力身份。因为生产队虽然有粗活细活之分,但具体分工时不给分细活就可以了。这也可以看出那时候的社员群众是非常通情达理的。

  人民公社解体,农村实行分田单干以后,二领叔的劣势开始显现出来。那时候我的干爷爷已经去世多年,干奶奶年老体弱,大领叔分家另立门户,两个干姑也已先后嫁到外地。二领叔只会干粗活,地里耕耙摇耧播种,场里扬场打落起垛,他都干不上来,只能等大领叔干完再腾出手来帮他干。后来不少农户嫌种庄稼收入太低,都先后搞起大棚蔬菜或搞其他特种养殖种植业。二领叔仍然种着庄稼,麦稻两季。我们这里分田单干前好多年就实现了“吨粮田”,所以一年下来,虽然挣不了大钱,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农忙季节过去,人都闲在家里,很多人就出去寻点活干。没有家庭拖累的,就去南方打工,还有的去新疆拾棉花,一去几个月才回来。二领叔没出远门,就跟着建筑队干点粗活,比如和泥、搬砖之类。大工每天100元(2010年前后),小工60元。二领叔属于小工,每天60元工钱,除去下雨阴天和停工,每个月差不多有1000元左右的收入。如果日子就这样下去,二领叔也算有个着落了。但是,世事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二领叔除了干粗活,细活是不能干的。这些倒不算什么,问题是二领叔不会做饭。为此,我的那个干奶奶很是发愁。一开始,干奶奶把希望寄托在大儿子身上,如果她去世,二领就可以跟哥哥或侄儿吃饭。反正他家里还有一些积蓄,不会白吃的。可是,大领叔的两个儿子都在很远的外地,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连大领叔也跟着去了。他的一个女儿也嫁的很远,很难来照顾这个叔叔。2000年前后,我们全家陆续迁到几十里之外的新城区,也难以顾及到他们了。那是2008年前后,已经八十多岁的干奶奶感觉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没有办法,只好开始慢慢教二领叔做饭。二领叔一辈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何时会做饭?他不愿意学,还说以后没人做饭吃就去敬老院。干奶奶气得不行,连骂他是“憨黃子”(苏北方言),还说她死了,“憨黄子”连一年都不能撑,非饿死不可!

  2010年7月,88岁的干奶奶突然病故。出殡那天,二领叔对我说,你在公社(乡下很多人至今还把乡镇政府称为公社,可能是习惯使然)干了那么多年,跟公社的干部熟,给他们说说,把我送敬老院去吧!

  农村大包干前,我们村一直都是有敬老院的,分田单干后还存在好几年,后来因资金来源问题而停办。其实不光我们大队,我们公社所有村的敬老院都在分田单干后陆续关了门。公社敬老院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办起来的,当时公社办敬老院主要是做示范,办成一个不仅规范而且标准高的敬老单位,以方便各村学习效法。各村敬老院停办以后,公社敬老院没有停,一直办到现在。

  干奶奶过世后,我专门去了当年我曾工作过的公社机关——现在的镇政府。当年的熟人已经不多,好在一个主要负责人当年曾跟我一起工作过。他答应帮忙,但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因为镇敬老院只有20多个房间,全员住满只能容纳48位。现在全镇够养老条件的五保老人有500多,敬老院住不下,只能采取“缺一补一”的办法。就是说,死掉一个才能再安排进去一个。这位负责人说,只要缺员,就首先安排我的这个二领叔。

  二领叔自从我干奶奶过世后,只好一边忙碌一边等待。他还是跟建筑队干小工,中午在建筑工地用餐。建筑工头烧汤做菜,民工自带干粮。经过干奶奶两年多的强制调教,那时候二领叔已经多少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了,比如烧稀饭,蒸馒头之类。但是,他烧稀饭时经常糊锅,馒头也蒸的半生不熟,甚至不像个馒头样儿。他还学会了拍黄瓜、糖拌番茄之类。生吃熟捣,慢慢熬着等待进镇敬老院。

  可是,他还没等到镇敬老院缺员,自己却于干奶奶去世的第二年夏天突然去世,他的死与干奶奶相隔不到一年,果然应了干奶奶的那句话。

  关于二领叔的死因,大家估计是饮食引起。他死时是夏天,天气炎热。他早晨做了很多稀饭,这也是他的习惯,以便晚上回来吃,省得再做。可是,等晚上回来,稀饭已经发馊变质。他又不懂,回来后又饥又渴,灌饱肚子就睡下了。第二天他没有去工地上班,邻居们感到很奇怪,大中午门还关着,也没有上锁。推开门一看,他已经躺在床上没气了。屋子里臭气熏天,满床都是粪便。

  二领叔死了,我们都很伤心。当我把二领叔的死讯告诉在南京的儿子和女儿时,他们也都非常难过。

  我们兄妹几个全都尽到晚辈责任,操劳好几天把他送下地。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很难受。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能进敬老院,绝不会死得这么早。因为他只有62周岁,搁城里才刚过退休年龄,辛苦一辈子,正该享受享受。另外,如果搁在人民公社时期,他也绝不会死得这么早。因为各村都有敬老院,绝不会把一个五保老人拒之门外。大队小队的干部也不会撒手不管不问,更不会让一个五保老人死得这么惨!

  二十五、全民学雷锋

  现在人们提起毛泽东时代学雷锋活动,不少年轻人都以为那是作秀。其实当年学雷锋活动开展的红红火火,全民都在认真学,全民都在争着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真心实意的。

  先说两件小事,以佐证当年学雷锋活动的普及和深入。

  第一件发生在俺的邻居杨家。

  杨家的男当家在徐州铁路上做饭,也就是现在的单位食堂大师傅。他有两个儿子,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年大的7岁,小的只有5岁。我们村后是一座100多米高的小山,翻过中间山梁就是公社机关驻地。津浦铁路从公社机关驻地西侧通过。杨家的女当家在生产队干活,孩子交给奶奶看着。男当家的每周五下午回来,周一早晨再坐火车赶回去。他的两个孩子小时候很顽皮,每到周五就知道爸爸要回来了,而且还会带来很多好吃的,所以吃过早饭就朝火车站跑。孩子奶奶怕他们跑丢了,就一直跟在后面追。可是,奶奶是小脚,根本追不上。等追到火车站,两个孩子早已爬上火车去徐州找爸爸了。他们是小孩,坐火车不要票。再加上每天都是乘坐这班车,时间一长,列车长、乘务员都和两个孩子混熟了。他们也知道孩子的爸爸就在徐州铁路工作,都乐意把他们带过去,等下午再跟爸爸回来。他们哥儿俩上午坐车去徐州,下午坐车回家来,来来回回三年多,从没出现一丁点差错。那时候,任何人都敢把孩子交给不熟悉的列车员或解放军战士,只要告诉他们在那个车站有人接就行。今天这个社会环境,谁敢把一个不懂事的小孩随便交给陌生人?

  第二件事发生在我们村通往小学的路上。

  小学坐落在大队部驻地北边,距我们自然村大约二里路。我们大队一共五个自然村,除一年级之外,其他年级的孩子都集中在这所学校里。孩子们在家吃过早饭或午饭,便结伴三三两两地去学校读书。那一天吃过早饭,村东头刘奶奶收拾一下准备看望女儿。她女儿婆家距离我们村七八里路,只要去就必须从学校门前经过。刘奶奶有一手做酱菜的好手艺,她晒的豆瓣酱远近闻名。女儿最喜欢吃她晒的豆瓣酱,这天去女儿家,她特地用瓷坛子装了满满一坛。才刚走出庄,就碰见一群去学校上学的二三年级小学生。他们一见刘奶奶拎着瓷坛子,看样子怪吃力,都跑过来要帮忙。刘奶奶怕他们碰坏了,连连摆手拒绝。谁知其中有两个孩子眼捷手快,早把坛子抢到了手。他们俩人手中正好有一根棍子,他们把棍子穿在瓷坛绳子上,一人一头抬着走。他们两个很高兴,因为学雷锋的机会被他们抢到了,其他人只有羡慕的份。他们一边唱着,一边蹦蹦跳跳朝前跑,不多一会就来到两村中间的大石桥。大石桥上面铺着青石板,桥面有十几米长。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只顾高兴,瓷坛子晃来晃去就像打秋千似的。谁知他们肩上的棍子太细,一下闪断了。瓷坛子突然落在石板上,砰地一声裂成了几瓣,一坛子豆瓣酱全洒在了地上。两个孩子吓坏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其中一个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刘奶奶怕吓着孩子,尽管心疼,还是连连说没事没事。两个孩子仍然不敢动,既不敢去学校,也不敢回家。刘奶奶没法,只好先去学校向老师解释清楚,然后再回家向两个孩子的家长说明白。听说学校为此专门开展讨论:学雷锋要不要注意方法和效果。最后得出结论,就是要求同学们千万不能好心办坏事。这次大讨论让学生们大受教育,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先说这两件小事,就是想说明那个时候全民都在学雷锋,而且已经形成了一种良好的风气,变成了一种自觉的行动,没有谁去强迫,也没有谁去号召。那时候,老人倒地有人敢扶,碰见病人有人敢管,遇到坏事有人敢问,与今天的唯恐避之不及实在是天壤之别。

  下面再来说说我曾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1971年7月中旬的一天下午,突然有人跑到卫生室,说是村子北头路边躺着一个孩子,可能病了,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听后赶紧带着药箱朝村子北头跑。跑到跟前一看,这个孩子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正在发烧。他的上身穿着半截袖的褂子,下身是一个短裤,屁股底下全是带着酸腐臭味的大便,臭烘烘的引来苍蝇横飞。我初步判断,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患的是急性肠胃炎。我对围观的人说,在这里不行,需要赶紧送卫生室去。孩子躺的地方正好临近生产队菜园,看园的董老三一听,二话没说,把孩子抱在怀里就朝卫生室方向跑。我那个时候才干赤脚医生不足二年,经验不多。但因为我们村是国家卫生部树立的卫生点,公社卫生院常年派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住在我们大队,帮我们开展农村环境卫生和防疫工作。这位医生有多年临床经验,他诊断后,同意我的判断,当即按照急性肠胃炎进行治疗。我把他抱到医务室的简易病床上,先给他挂水。大约下午5时左右,两瓶水挂完了,孩子的烧也退了,而且人也清醒过来。我问他家是哪个大队的,孩子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弄了半天我才发现,孩子原来是哑巴。晚饭时分,卫生室东隔壁的钟老五家,听说有个外地孩子生病住在卫生室,赶紧烧了一碗红糖面水,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送过来。那时候,农村人治疗拉肚子多用土办法,就是烧面水加红糖然后再卧荷包蛋,一般不让拉肚子的病人吃油腻食物。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就陪着孩子睡在医务室。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大队副主任家。副主任董相仁分管文教卫生,学校医院都归他管。听了我的汇报,他说他马上就给公社打电话,让公社广播站赶紧广播一下,看看这个哑巴孩子是那个大队的,弄清了赶快给送过去。董主任办事效率很高,中午十二点,公社广播站就把我们收留哑巴孩子的事广播了出来。这一天,我们一直在医务室等待着,可直到晚上8点多也没有任何消息。小哑巴的腹泻已经止住,我让他住在医院里。医务室的另一个赤脚医生是位女同志,吃饭时干脆就把他带回家,吃饱饭再带回来。

  听说我们医务室收留了一个小哑巴,结果来了很多好奇的人。知识青年小李见状忙说,她的一个同学懂哑语,把他请过来,就能弄清哑巴孩子的住址了。我一听很高兴,便请她帮忙。小李二话没说,推着自行车就去请她同学。她的同学也是知识青年,下放在我们公社的另一个大队。这个大队距离我们大队十多里地,小李走后一个多小时,直到晚上9点多,才和她同学一起赶回来。原来,她这个同学有个姐姐是徐州聋哑学校的老师,姐姐平时言传身教,所以他也学会不少哑语。可是,小李的这个同学来到后跟哑巴孩子比划了半天,硬是打听不出来他是哪个大队的。小李同学说,这个小哑巴没学过哑语,没办法沟通。这时我们才知道,哑语也不是生来就会的。

  公社广播站连续广播了两天,一直没人前来认领孩子,大家都很着急。董主任说,会不会是其他公社的?我一听有道理,连忙说这需要跟其他公社联系一下。团支部书记小张(小张出嫁后,团支部书记才换成的杨德军)说,这事她来办。当天上午,小张去公社写了介绍信,然后骑着自行车到周围公社联系求援。她跑了一整天,直到晚上8点才回来。她说,她一共去了四个公社,四个公社的领导都答应立即开大喇叭广播。可是,又是一连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哑巴孩子到底是哪里跑来的呢?

  还是董主任经验丰富。他说,从孩子穿戴看,他不会是外地的。既然周围公社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徐州郊区来的呢?我一听,对呀,徐州郊区还有好几个公社呢!郊区距离我们公社最近的是奎山公社,其他三个郊区公社都在城区另一侧,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跨城跑这么远,小哑巴极有可能就住在奎山公社。

  具体事情还是团支部书记小张跑的。她再次到公社写了介绍信,然后去郊区奎山公社联系。奎山公社驻地距我们村大约三十华里,小张办完事下午三点才赶回来。

  事情真让董主任猜对了,哑巴孩子正是奎山公社三官庙村的。奎山公社的大喇叭一广播,孩子父母就听到了。此时,孩子已经失踪了7天,他们正急得要死要活的,到处奔波寻找。但他们始终以为孩子跑城里去了,所以一直在城里忙活。他们做梦都没有料到孩子会跑得那么远,而且会跑到遥远的乡下来。据孩子父母介绍,小哑巴跑出前跟弟弟争东西,被爸爸用鞋底打了几下屁股,结果就跑了。可能是又渴又饿吃下什么不洁食物,才病倒在我们村头的。

  孩子父母万分感激,他们连连说,要不是这么多好心人,孩子恐怕早就没命了。除了感谢我们医务室的几个人,孩子父母还带着小哑巴分别跑到医务室东邻的钟老五家,跑到董主任家,跑到团支部书记小张家,跑到知识青年小李家,跑到看园的董老三家,向他们表示感谢。

  事情过去了很久,小哑巴的父母还又一次专程来我们大队,向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表达谢意。

  我一直在想,还是那个年代好,有那么多的热心人。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人都有一份爱心,人人都乐意帮助别人。那个年代,我们从没听说那个老人倒在地上没人敢扶,突然发病的倒在地上没人敢管。南京那个讹人徐老太,恐怕只有特色年代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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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左向前 2014-8-28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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