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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岁月(1-28)续

2014-8-27 23:53|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174| 评论: 1|原作者: 古彭万俟轩|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九、话说乱葬岗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许多主流媒体经常有文章介绍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很多很多人,有的地方因为死的人太多没法掩埋,都扔在村头的乱葬岗里。  我这篇《话说乱葬岗》的文章本来不在《人民公社岁月》的写作计划之内,因为有一个读者突然进入我的博客,而且非常轻蔑地质问我:“你知道农村的乱葬岗吗?那里都是‘饿死鬼’,那里都是饿死的冤魂!你不要再说假话欺骗人了!”  于是,《人民公社岁月》里就多 ...

  二十六、两战徐洪河

  1970年冬季,17岁的我第一次参加扒河(农田水利工程),从那以后,我先后参与的大型水利工程不下十次。那时候扒河全靠两个肩膀,200多斤的大筐一抬一冬天,一直干到1976年春季才结束抬大筐的历史。此后虽然还参加了几次,但已不从事体力劳动,而是作为其他身份参战的。前后参与的十多次水利工程,最难忘的是两期徐洪河大会战。

  开挖徐洪河,是国家“南水北调”水利工程江苏境内的一部分,首期工程是1976年冬季开始的。那时毛主席刚逝世不久,所以这期工程带着非常浓厚的时代色彩。数十万民工从徐州所属各县浩浩荡荡开到泗洪,开展为期两个多月的大会战。在通往泗洪的公路上,各种车辆络绎不绝。车上绑着红旗,车身贴着大红标语,写着“继承毛主席遗志开展南水北调工程”、“化悲痛为力量大战徐洪河”等文字。由于各地经济条件不同,朝工地运送物资和民工的交通工具也大相径庭。条件好的用四轮或50拖拉机,条件差的用手扶,也有用马车、平板车运送的。我们大队是徐州市机械局下设的知青点,机械局领导非常热心,派来五辆大客车,把200多民工送到工地。又派来3辆解放牌大卡车,把各种物资也一次性运到泗洪县的金镇肖庄。肖庄是我们大队民工营的驻扎点,距离施工现场大约500米。整个水利工地绵延数十公里,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到处都是“继承毛主席遗志,化悲痛为力量,开挖徐洪河,实现南水北调”的巨幅标语。

  那时候水利工地实行军事化管理。地区和县统称指挥部,公社称工程团,大队称工程营,生产队则称工程连。红旗上一律落款写上某某工程团某某工程营某某工程连等。我这次也去了泗洪,但不是以民工身份参加。因为这次外出离家远,200多名民工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所以公社统一布置,要求每个大队必须去一名赤脚医生。我们大队医务室只有两人,另一位还是个妇女,所以只好让我跟队。另外,公社还要求每大队要有一人负责政工宣传,大队考虑我平时喜欢写写画画的,我去工地,可以宣传医疗一肩挑,能省掉一个人。

  我之所以说两期徐洪河工程令我难以忘怀,是因为首期工程让我有两件意想不到的收获,第二期工程则让我伤透了心。先说说首期工程的两个意外收获。

  第一个收获,我在徐洪河工地认识了两个后来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个是八十年代后期担任中国青年报报社副社长的樊永生,另一个则是后来享誉全国的著名女作家王安忆。

  我们到达工地后,地县两级指挥部开会,要求负责政工的必须定时向指挥部汇报各种施工信息,每个星期至少还要向地县两级指挥部主办的《工地战报》撰写一篇稿件。也许是碰巧了,刚到工地的第一个星期,地县指挥部的《工地战报》就采用了我好几篇稿件,还刊载了我写的两首诗歌。就因为这两首诗歌,让我结识了樊永生。那天我刚进地区指挥部大门,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突然迎面走过来问:“你就是王继庭吗?”我很惊奇,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通过交谈才知道,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叫樊永生,是地区团委筹建组的。这次来徐洪河工地,主要负责报道宣传。他说看了我的诗歌,写的还不错,就想跟我结识一下。我诚惶诚恐,一时不知说啥好。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会写诗,只是瞎写划而已。后来得知,他也很喜欢写诗,我认识他时,他已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了很多作品。自从跟他熟悉后,回到徐州我还经常去地委大院找他,每次都留我吃饭。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谈得很开心。我们主要谈写作,他还多次帮我修改作品。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地区团委筹建组的,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妻兄担任《农民日报》副总编,通过他才知道樊永生已经是《中国青年报》的副社长。我妻兄听说我和樊永生有交情,当即与他电话联系。没想到樊永生出差了,我们失去了再次见面的机会。遗憾的是,直到今天我也再也没有见到他。

  结识的另一个人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著名女作家王安忆。她是樊永生介绍我们认识的。王安忆从上海下放皖北,后来到徐州地区文工团工作。这次到徐洪河工地,是随团慰问演出的。那时的王安忆还没有什么知名度,在文学界也没有后来那么大的名气。樊永生介绍她时,悄悄告诉我:王安忆是茹志娟的女儿。我当时很兴奋,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名人之女。因为茹志鹃是全国著名女作家,她的作品我很早就读过的。王安忆回上海后,通过作品走向全国,名气比她母亲大多了。过去人家介绍王安忆,都说她是茹志鹃的女儿。现在人们介绍茹志鹃,恐怕都要说她是王安忆母亲的。后来我曾和王安忆见过几次面,但都没有深谈。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徐州日报社工作,有一次王安忆从北京回上海路过徐州,顺便下车看望自己的第二故乡。她应邀到徐州日报社做客,报社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我也参加了。座谈中我说起当年徐洪河的见面,她想了半天没有印象,我也就没有再继续攀谈。后来我的一篇作品在上海获奖,颁奖大会上再次见到了她。鉴于上次经历,我没有主动套近乎,只象征性地跟她握了一下手。

  首期徐洪河的第二个收获是发表了很多作品。两个多月里,我先后在地县两级《工地战报》上发表新诗30多首,其中有好几首就是经樊永生修改后发表的。另外还有三首新诗发表在《新华日报》钟山文学副刊上。这是我首次在省级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很是兴奋了一回。

  首期徐洪河会战,让我回味的东西很多。说实话,人民公社时期,农民的干劲和热情非常高,那是让人终生难忘的。200多民工在徐洪河工地苦战70多天,直到大年二十八才回家。原定工期45天,最后竟拖延了将近1个月。工期拖延的主要原因是挖到4米深处遇到流沙。只要是扒过河的人都知道,水利施工最头疼的就是流沙。头天晚上刚疏浚好引水沟,第二天早晨就被流沙溢满,前功尽弃。流沙还容易引起塌方,不仅给施工带来极大难度,还容易出现事故。遇到流沙以后,各施工单位都千方百计采取措施,我们大队从后方运来600多根洋槐棒,像楔木桩一样,把洋槐棒砸进河道两侧,以固定河坡,防止塌方。

  由于流沙的出现,工期大大延长。我们大队工程营原计划40天完成任务,结果干了72天。最早带工的大队副书记当年已经50岁,在工地硬是累出一场大病,最后只好中途换人接替。团支部书记杨德军是施工营副营长,也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最要命的是,由于工期延长,后勤供应出现了问题。此前所有物资都是一次性运送到工地的,现在蔬菜、米面即将用完,工程才进展一半。各施工单位都派人回家求援,要求加派民工,增加物资。我们大队米面还有一些,主要是副食品已用完,只剩下几百斤大白菜。扒河是很重的体力活,伙食太差不行。我曾陪着带工的副书记先后两次去泗洪县城采购,但是,又与这个很小的地方聚集数十万民工,又因为需求量太大,猪肉根本买不上。我们从县城买只回两口袋咸菜,对付了三顿早饭。其余几顿午饭和晚饭,都是煮大白菜。好在这种苦日子只有不到三天,后方就紧急把猪肉和大米白面送了过来。

  工程最紧张的时候,后方给予前方很大的支援。公社剧团和放映队多次来工地演出,各级领导也带着礼品到工地慰问。尽管工地因出现流沙而推迟工期,但大家的干劲很大,热情也很高。临近年关的时候,几乎所有施工单位都把民工分成三班,一天二十四小时,歇人不歇机(用手扶拖拉机头改制的爬坡机),这样不仅可以避免施工间隙过长给流沙带来蔓延机会,还可提高功效。各施工单位还召开诸葛亮会,研究讨论加快进度和对付流沙的办法。施工最紧张的时候,各施工单位都动员全部力量投入一线,团营的主要干部都赶到工地与民工一起干。本来我是不参加施工的,最后也上了工地,光加夜班就去了五个晚上。

  这次徐洪河大战历时两个多月,徐州地区出动民工数十万。当时徐州地区共有八县、200多公社、4000多个大队,每大队平均出动150名民工,民工总数至少在60万以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数十万民工聚集在几十公里长的河道两侧数百个村庄里,两个多月里竟然没有发生任何重大刑事案件。只听说发生过盗窃案,逮住好几个小偷,但都是外地流窜作案,不是民工所为。更让现在人难以置信的是,几十万男青年在这里两个多月,竟没有发生一起强奸案或流氓骚扰案件。我觉得这主要与当时的军事化管理和教育有很大关系,各级施工单位都对民工的思想教育抓得很紧,跟部队一样,反复教育民工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强调民工与地方老百姓搞好关系,哪个单位出问题,由哪个单位的领导承担责任。各公社还要求民工营配备政工人员,除搞好宣传外,主要就是开展民工的思想教育。记得一次放电影,因为争位置两个施工营的民工发生争执,但争斗很快被制止。第二天,施工营主要负责人通过广播大喇叭做检讨,检讨录音在工地连续播放好几天,此后再没出现类似事件。

  当然,工地上也不是风平浪静一点事没有。施工过程中因界墙而产生的矛盾和纠纷还是时有所见。但只要被上级领导发现,都会及时加以解决,以免矛盾扩大。其实,地县两级指挥部一开始就明文规定不允许单位之间留有界墙。但牵扯单位利益,界墙纠纷仍然或多或少的存在。我们公社就因界墙出现一次大事故。其中有两个大队之间历史上有矛盾,施工时互不相让,之间出现了界墙。团部领导曾出面协调,两个大队也都同意拆除,但还没等到拆就出事了。那天吃过午饭,两个民工靠在界墙向阳的一面休息。由于太阳光照射,原先冰冻的界墙开始融化,2米多高的界墙突然倒了下来,把两个人压在下面。大家干着急没办法,只好用钢丝绳捆住界墙顶端,然后开动爬坡机拉拽。没想到钢丝绳没栓牢,等到拉起1米多高时,钢丝绳突然滑脱,又重重倒下去。这一下比第一次更加致命,因为第一次是徐徐倒下的,这一次却是突然倒下来,其重量和压力可想而知。结果把界墙清理完后,其中一个早已停止了呼吸。这次事故发生后,各级施工单位亡羊补牢开展教育,此后再没出现过界墙纠纷。

  当然,没有发生强奸流氓案件,并不等于没有任何男女私情事。水利工程结束后,有不少民工从驻地附近讨了老婆带回来。泗洪地区比我们这里落后一些,那里的女孩子很乐意到徐州来。当然这属于正常恋爱,别人不能干涉,也是无可指责的。

  第二期徐洪河工程是1990年冬季实施的,与首期工程相隔了十四年。二期工程在我们徐州境内,距离我们村只有几十里路。当时我在镇党委办公室工作,也被抽调去工地指挥部,负责政工宣传。时过境迁,这次施工与首期大不相同了。二期施工时,农村早已实行分田单干,仅民工的抽调组建就成了大难题。人民公社时期都由大队生产队负责组织,按劳力排,排到谁谁去,任何人也不能推辞。现在不行了,地都分到户,必须按分地数量摊派民工。有的家庭棒劳力很多,但因土地少,只出一个工就可以了。有的家庭老弱妇残,劳力不足,只好花钱雇工。当地雇不上,就到外地去雇。还有的家庭跑运输搞建筑或办个体企业,也采取雇工办法。当然也有自认为身份高的人,腰包有钱又不想出力,也都采取雇工办法找替身。由于人员组织难度大,开工前一个月就召开动员会,直到开工时仍有好几个村没把民工组织好。开工后,因人员成分复杂,管理起来难度很大。当地人和外地人掺在一堆,也很容易产生矛盾和激化矛盾,打架斗殴的事层出不穷。团指挥部为此专门成立了治安保卫组,共12个人,派出所长亲自带队,还带来5个民警6个联防队员。我们指挥部一共40多人,为了解决矛盾,大家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有时指挥部全体出动,就是为了制止打架斗殴等突发事件。有一次,某村民工之间打群架,我们得知消息后迅速赶去制止,因为是晚上看不清楚,打斗双方都各持武器(铁锨铁镐等),还有的用砖头石块攻击对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块石头正好落在我的头上,当时就昏了过去。为这,我躺在床上休养了十几天,至今也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强奸案、调戏妇女等流氓行为更是多次发生,其中一起轮奸案,四五个民工被抓。还有一个施工营干部白天不去工地,在家里与女房东通奸,结果被女房东丈夫抓住了,险些弄出人命来。

  首期徐洪河工程,我们全公社有6000多民工住在几百里外的工地上,连一个警察也没派,更没成立什么治安保卫组织。我有时想,如果把那次远征放在今天,真不知会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来。现在群体事件那么多,老百姓的心都散了,真要出现群殴或打斗事件,场面失控,可是很难收场的啊!

  二十七、工程员老梁

  老梁的资格很老,1958年人民公社刚成立时他就是我们公社的水利工程员,负责全公社20多个大队、180多个生产队的水利施工。人民公社时期,每年都有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有时在本地,有时还要出远门去外地施工。因为毛主席说过,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所以每年一到冬季,全国各地农村都把主要精力和人力投放在水利工程上。正因为如此,水利工程员这个工作才显得特别重要,其责任也显得非常重大。每年冬季即将到来之际,是水利工程员最紧张、最忙碌的阶段。施工前,他要提前做好施工方案的制订、工程规划的布局、工程工期的预测以及开支预算等。工程开始后要监督和掌握施工进度、竣工验收。工程结束后还要搞工程决算。老梁的业务能力很强,为人又随和,大家都很喜欢他,领导对他也很信任。我认识老梁是从首期徐洪河工程开始的。那时候,他每天都要扛着标杆和镜子(一种测量工具),在工地上来回“打点”。所谓“打点”就是用镜子测量高度,看看河道还需要再挖多深,堤坦堰坝的高度是否到位等等。竣工验收时也要“打点”,测量一下是否达标。他从工地经过时,很多人都会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梁,来,给俺打打“点”。大家“老梁老梁”的喊,我也从此记住了这个叫老梁的人。

  首期徐洪河工程结束的第二年,我被调到公社党委办公室,负责全公社的会计辅导和统计。党委办公室与水利办公室门连门,我和老梁每天都能碰面。那时候,干群关系十分融洽,吃饭时书记主任跟大伙坐在一块,聚在防空洞上面的水泥台上,一边吃一边说笑,亲热的就像一家人。我到公社时还很年轻,只有20多岁,年近50的老梁理所当然地在我面前以长辈自居。他很热心,记性特好,算盘也打得非常熟练,而且能左右开弓。两个算盘放在一起,两只手一起动作,噼里啪啦,最后结果如果一致,就省得再复核了。我打算盘就是那时跟他学的,也能左右开弓。他在机关呆的时间长,阅历丰富,我们一起闲谈时,他总像长辈一般开导我:年轻人千万不要火气太盛,更不要意气用事,不要随便议论,也不要随意表态,等等。我虽然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但觉得他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好,所以也很感激。我一直在想,不管他说得对不对,人家毕竟一片好心嘛!

  人民公社时期,水利部门是一个非常重要和关键的部门。因为各级政府每年都有水利工程。我至今还记得,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十几年,我们地区的大型水利工程至少有十多起。其中包括国家级的治淮工程、大运河疏浚工程,省级的南水北调工程、苏北灌溉总渠工程,市县级的有微山湖大堤修复、伊庄水库疏浚等。除上级大型工程外,公社、村、队三级也有自己的水利工程。公社的工程主要围绕开挖灌溉蓄水的大沟、中沟以及小型水库,村队两级则集中在河道疏浚、小沟开挖以及农田水利配套,如毛沟、腰沟、丰产沟等。

  我印象里,老梁一直都是个大忙人,每天忙忙碌碌的。但是,只要他手头工作告一段落,办公室马上就挤满了人。他喜欢下象棋,很多人到他的办公室来都是找他下棋或观棋。说实话,老梁的棋艺一般,但他喜欢下。人们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其实乡村根本没有那么多讲究。观棋的人不仅喜欢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越俎代庖,伸手替下棋人挪动棋子。也许是老梁脾气好的缘故,观棋的人都故意偏向他的对手,替他的对手支招。围观的人唧唧咋咋的,再好的脑子和棋艺也抵挡不住,最后的结果总是他输掉。这时大家都会嘻嘻哈哈让老梁请客。老梁也不在意,马上让食堂大师傅炒个菜,他再拿出一瓶酒,邀大家喝几口,落个大家高兴。

  老梁50出头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水利工程员。他带出来的徒弟有好几个在当地任职或提拔到其他公社当了领导,他还呆在老地方,做一个普通的水利员。对此我感到非常奇怪,论业务能力,论实践经验,论资格,论水平,他都早该提拔了,可一直没有提起来。我从内心里为他感到不平屈。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直到1988年的夏天这个谜底才彻底解开。

  1983年我被徐州日报借调做编采工作,1988年因工作需要再次回到老地方。走的时候叫人民公社,回来时公社已经改成镇了。回镇机关后,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档案。此前,档案都是办公室按永久、长期、短期等分类整理保管,统一存放在档案室里。1988年春天,上级指示所有档案一律整理后送交县档案局存放。怎么整理呢,就是将永久性的档案,包括人事、工资、职务、奖惩等原始材料,凡用圆珠笔、铅笔书写的,一律用碳素墨水笔重新誊抄一遍,并附在原件前面重新装订起来,然后报送县档案局。这项工作很复杂,也很费时,我们六七个人干了将近两个月才全部搞完。也就是这次档案整理,我才弄明白老梁一直没有得到提拔重用的原因。

  在人事档案里,我看到一份有关老梁的材料,其中包括两份检讨书、一份处分决定、一份上级批复。材料很多也很杂,这里实在没有必要全部抄下来,我干脆将这些材料综合归纳,按照自己的理解复原整个事情经过吧!

  1953年秋季,老梁刚好20岁出头。不过那时他还不是“老梁”,而是名符其实的“小梁”。因为他解放前跟爷爷上过私塾,又会打算盘,就被县里组织的统购统销工作队抽调去了。工作队的驻地距离我们这里七八十里,小梁那时没结婚,平时不回家就住在单位。单位还有一位抽调上来名叫小燕(化名)的女孩,当年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人可能长得很受看,也很活泼。她和小梁相处长了,双方感到很能说得来,所以就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显得很亲密。当时小梁在家已经说了媳妇,本村的,但还没有结婚,也没定亲。不知怎么回事,小梁和小燕经常在一起的事传到家乡,他那个还没有定亲的媳妇突然找到工作队,大吵大闹,说是小燕破坏了她的婚姻。单位立即找小梁和小燕,要他们如实交代。他们两个都承认很喜欢对方,但只是在一起说说话,拉过一次手,其他并没干什么。领导很生气,你拉人家手干什么?赶紧写份检讨,让组织审查。小梁和小燕很听话,如实写了检讨,小梁还就整个事情经过写了一份详尽的材料。小梁那个还没有结婚的媳妇不依不饶,非要组织给个处理决定,并要求小梁跟她回家,不回家她就坐在单位不走。单位没办法,只好做出让小梁回家的处理意见。上级很快就给出批复:同意处理意见。最要命的是批复后面还加上了一句话:该同志作风不检点,不宜重用。

  可能老梁自己并不知道,他的档案里至今还存放着他的检讨、单位处理意见和上级“不宜重用”的批复。就是这份档案,让老梁几十年窝在老地方,干了一辈子普普通通的水利工程员。我为老梁感到委屈不平,觉得上级的批复有些太过分了。因为当年的小梁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们两个只是拉了一下手。拉下手不要紧,结果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去年(2013年)夏天,一位朋友带我认识了市里某局局长李某。这个李局长40多岁,年富力强。据说他的背后很有背景,可以预见,今后肯定还会继续飞黄腾达。李局长很会来事,喜欢说笑,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他那天执意不让我们走,非要一起吃个便饭不可。说是便饭,其实很丰盛。他带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最多也就是二十岁出头。一开始他说是他妹妹,是某中学的教师。可是喝着喝着,他突然站起来,让这个“妹妹”给我们敬酒,还说这是“您弟妹”的酒,不喝不行。在我们苏北,“弟妹”是指兄弟媳妇的意思。他这样一说我感到很奇怪,刚才还说是他“妹妹”,怎么一会就变成他老婆了呢?再说,他们年龄相差20岁,怎么可能呢?朋友见我发愣,用脚在下面踢了我一下。我立即回过神来,接过“弟妹”的酒一饮而尽。喝酒回来的路上,朋友说,你这是少见多怪吧,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什么弟妹?他的情人!相好的!

  事情过去也就完了,没想到两个月后我们又见了面。这次他还像上次那么热情,非留我们吃饭不行。他还说,现在就打电话让您“弟妹”过来陪酒。我以为就是上次那个,可是到酒桌上一看,换了,这个比上次那个还年轻,恐怕还没有20岁,听她自我介绍,还是在校大学生。年龄虽小,说话却很老练,一句一个“大哥”,然后把酒敬上来。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去年底的一天,我在某朋友儿子的结婚典礼上,又见到了这位李局长,没想到他身边的女孩又换了,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位朋友悄悄告诉我,这个李局长很色,他经常换女孩子,一年至少要换几个。李局长自己也把这个嗜好当成炫耀的资本。他曾多次公开说,玩几个女孩算啥,只要跟对了领导,政治上不出问题,这种屁事谁有工夫管?再说,女孩子都喜欢我,我又有啥办法?

  说女孩子都喜欢他,对此我实在不敢苟同。这些年轻的女孩子究竟图什么喜欢你?还不是看中了你手中的权力和腰包里的金钱。没有权力和金钱,女孩子理都不会理你!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好笑,老梁曾经因为拉了一下女孩手,结果被认定“作风不检点”,“不宜重用”地埋没了一辈子。现在倒好,玩女孩竟成了有权有势领导干部们的嗜好,而且大多数明目张胆,毫无顾忌,且以此为荣。这种事过去比天大,不少干部因此被拿下。时代变了,今天已经不算什么事了。现在的官员公开玩女人,公开养情人,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且成了官场趋之若鹜的追求。官场上,权贵养情人包二奶已经不奇怪,没有情人二奶反而不正常了。

  我再次为老梁感到委屈和不平!

  二十八、陈光掌大印

  “陈光”不是正式名字,是我们生产队社员陈洪生的外号。陈洪生小时生过秃疮,除了耳根附近还剩下不多几根头发外,整个脑瓜都秃光光的,所以大家都取笑喊他“陈光”。陈光的二弟也是秃子,人们给他取的外号叫“陈亮”。“陈光”、“陈亮”,顾名思义,就是“又光又亮”的意思。对待头上“少发无毛”之事,他们弟兄俩的态度完全不同。弟弟“陈亮”护得特别厉害,无论春夏秋冬,都把帽子严严实实盖在头皮上。他还最怕人家说他“秃”,更怕人家揭他的帽子取笑。有一回,缺心眼的二愣子杨大嘴跟他开玩笑,趁他不注意突然摘掉他的帽子,顺手扔进旁边的大塘。“陈亮”恼羞成怒,把杨大嘴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此后好多年都不跟杨大嘴来往。“陈光”与弟弟“陈亮”大不一样,他对自己的秃脑瓜并不介意,谁喊都不急也不恼。有人故意在他面前说:“太阳落山黑灯瞎火怎么办?”他不仅不生气,还故意意把帽子摘下来,把头伸到人家的眼皮底下:“你看,电灯泡不来了吗!亮不亮?”人家说:“亮,真亮!”,他就很得意、很满足的样子,摇头晃脑,好像秃脑瓜是他骄傲的本钱。

  “陈光”的年龄比我父亲大两岁,比我大26岁。我记事的时候就对他印象特别深。因为我父亲和他平辈,喜欢跟他开玩笑,一见面就故意取笑:“大白天还开着灯干啥?”他的反应也特别快,马上接过话头:“我怕你瞎个熊眼看不着路啊!”尽管我父亲喜欢跟他开玩笑,却绝对不允许我们“犯上作乱”。我六七岁的时候,曾跟在人家后面大声喊“陈光”,父亲知道后,用鞋底在我的屁股上打了好几下,从此再也不敢喊了。父亲说,他是你大爷,“陈光”能是你乱喊的吗?

  “陈光”虽然秃,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到过朝鲜。他家里有一个白色的搪瓷茶缸,上面印着“最可爱的人”几个大红字,这几个字印证着他的光荣历史。其实,他自己曾明确告诉大家,自己一枪一弹都没有打,才刚过鸭绿江仗就打完了。也就是说,他才过朝鲜边境,朝鲜战争就结束了。若干年后我曾采访过他,他说他参军后一直在炊事班,除了烧水做饭,啥事都没干。也可能是他谦虚,但他确实说不出什么英雄事迹出来。但是,他是在部队入的党,表现肯定不会太差。后来复员回家,成了我们生产队为数不多的几个党员之一。正因为他的党员身份,使他成了队委会成员,还是生产队的“掌印”人。说到这里大家也许会感到奇怪,他既然是个秃子,怎么会当兵去朝鲜呢?这点连我也搞不明白,也许当年参军不像后来把关那么严格吧!反正“陈光”参加志愿军入朝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家曾出台相关文件,他也曾因此按月领取了好多年的生活补贴。

  说起“大印”,有年岁的人一定会记得六十年代有一出很有名的戏叫《夺印》,后来还拍成了同名电影。这出戏反映农村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激烈斗争,反映两个阶级阵营拼命争夺领导权的故事。其实,《夺印》里所说的“印”并不是真正的“印”,而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古代官员赴任时都是携带大印的,大印就是身份证,丢了大印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夺印”,也就是争夺领导权的意思。

  农村有没有“大印”呢?其实也是有的。所谓“大印”,其实就是“公章”。那时候农村一共分三级:公社、大队、小队(生产队)。公社、大队均有党政两个公章,即公社党委、社委两个章,大队党支部、队委两个章。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公社、大队两级的社委会、队委会都统一改成了革委会。生产队虽然都有党小组,但党小组没有公章,只有生产队一个章。公社、大队一级的公章是圆的,生产队的公章则是椭圆形的。这些公章或“大印”一般都放在各级办公室抽屉里,由公社党委秘书、大队会计、生产队会计等人掌握。除了这些公章,生产队还有一个特制的木刻“大印”,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印”。

  这种木刻“大印”一般都是长方形的。长约40厘米,宽30厘米,上面刻有生产队名称或各种各样的图案,多为阳文(即文字为凸出来的那种)。“大印”的作用就是粮食入仓后加盖在粮食上面的,一般由政治上可靠、工作上认真的人来掌管。粮食收下来,需要晒干扬净,先送到公社粮管所交足公粮,然后再分配社员口粮,还要留足储备粮、机动粮和下年使用的种子粮。粮食入仓后,为防止潮湿发霉,要经常倒弄出来晒太阳出出风。每次出出进进之后,掌“大印”的人都要前来,把池子或折子里的粮食刮平,然后在上面分别盖上几颗“大印”。每次动粮食,掌印人都要携着大印过来,先查看粮食是否动过,经过他的认可后才能进出。进出后再重新加盖一回“大印”。掌印人没有什么特别报酬,因为需要经常开仓验粮,生产队一年补助掌印人300个工分,300个工分并不多,也就是象征性的。粮仓门锁共有两把,钥匙分别掌握在生产队长和保管员手里。也就是说,要想动粮食,生产队长、保管员、掌印人三人缺一不可。

  掌印人一般由队委会指定,但“陈光”却是社员举手选出来的。社教运动开始那年,原来的掌印人突然病故,这就需要一个新的掌印人。本来队委会指定谁干就可以了,结果一句玩笑话让“陈光”成了新的掌印人。我父亲那会还是生产队副队长,那天晚上开社员会,我父亲突然说,黑灯瞎火这会怎么开?“陈光”知道这是我父亲在取笑他,是冲他来的,立即站起来大声回应:不要紧,我来了。这一声喊把大家笑成一团。会场气氛如此热烈,队长也受到了感染。他说,咱们队需要一个新的掌印人,仓库没有灯,黑灯瞎火怎么办?“陈光”马上接着:不要紧,还有我呢!队长一听,那好,同意陈洪生掌大印的举手!刷,结果所有人都把手举起来了,全票通过。“陈光”掌“大印”就是这么来的。

  “陈光”是党员,又是复员退伍军人,干事认真,由他掌“大印”大伙都信得过。但是,就是因为他太认真,结果把队长给得罪了。

  那时候,生产队仓库里的粮食种类很多,如小麦、水稻、玉米、大豆、高粱等,有的生产队还有花生之类。粮食分储备粮、种子粮、机动粮。所谓“机动粮”,就是需要经常动的粮食,数量不多,最多也就是一两千斤。这些粮食一般用作招待之用。比如,农机站的机耕队下队耕地,公社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收种之前请木匠、铁匠修理农机具,兽医前来给耕牛骡马等大牲畜看病等,这都需要招待一下。所以生产队都会留出一部分机动粮。因为机动粮经常要动,都是单放着的,多年都不曾盖大印。其实,这也就是生产队的一个“小金库”,由队委会掌握。说是队委会掌握,其实就是队长说了算。队长让保管员拿来钥匙,就可以把机动粮弄出去了。“陈光”对此并不知情,第一次盖大印时,他坚持把机动粮也盖上。队长很不高兴:多年都不盖,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陈光”不同意:粮食是集体的,也是大家的,管理好是咱们的责任。他们俩说着说着都动了气,就有些言差语错,最后竟顶了牛。队长一生气:这大印不用你管了,你交上来吧。“陈光”眼一瞪:你说啥?我是社员举手选举的!不让我干也行,那得再开社员会,举手把我选下来。队长气得干瞪眼,但拿他也没办法。因为队长知道,机动粮本身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捅到社员会上,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他忍气吞声,只好让“陈光”在机动粮上面盖了大印。后来公社领导听说了这件事,特地在会上提出表扬,并要求全公社各生产队都要在机动粮上盖大印,以免个别生产队长从中牟私利。

  “陈光”掌“大印”的第三年,还因为他的认真负责破获了一起盗窃案。

  那年秋季多雨,天气潮湿。天晴后,生产队决定把仓库里的粮食倒腾出来晾晒一下。“陈光”来到后,仓库们已经打开。本来可以朝外倒腾粮食的,“陈光”却坚持要仔细查看一下。这一查不要紧,还真让他查出问题来。他发现粮折子内侧有些凹陷,断定这粮食已被人动过。队长一听就火了:你什么意思?“陈光”说,我也没说是你动的,你急什么?说着他跳上粮折子囤,用脚一踩,结果粮折子里凹下一个大坑。人们大吃一惊,赶紧仔细查看,最后才发现粮食真的被动了。我们生产队的仓库是六十年代初期建的,墙基用石头垒了半米高,上面都是用粘泥垛起来的。窃贼从土墙外面挖出一个内高外低的斜洞,用尖利的竹管插进仓库内折子里,粮食也就顺着竹管流出来了。通过过磅,粮食少了大约五百斤。生产队的粮食被盗,这在当时属于大案。公社派公安员前来,结果案子很快就破了。公安员分析,窃贼能把洞直接挖到通往有粮食的折子里,说明窃贼对仓库内部构造和放粮情况非常熟悉和了解。最好笑的是,窃贼偷盗粮食时是用口袋扛的,没想到有一只口袋破了,粮食顺着破洞漏了出来,一直漏到窃贼家门口。窃贼作案的那天早晨,邻居起来放鸡,发现一大群鸡在路上寻找粮食吃。当时邻居还感到很奇怪,这路上怎么会有粮食呢?公安员破案时,社员反映了这一情况,结果顺藤摸瓜,窃贼很快就被抓住了。这个窃贼是我们生产队一个好吃懒做的社员,为这事被判了好几年徒刑。这个社员平时就爱偷鸡摸狗,群众口碑也不好,最终被判刑也是他罪有应得。

  “陈光”的认真负责受到了公社和大队的表彰,那一年还被公社党委评为优秀党员。但“陈光”和队长的关系一直都不好,队长曾几次想换掉他,但怕社员群众不同意才隐忍下来。七十年代初期,原来的队长因故被公社停职,我父亲代理生产队长。“陈光”就一直跟着我父亲继续掌大印,直到八十年代分田单干时为止。原来的队长被免职后,一直认为是“陈光”在后面捣的鬼。可我觉得陈光不是那种人,他喜欢直来直往,有意见就当面提,不是那种背后下黑手的人。队长可能真的是冤枉他了。

  “陈光”病逝于2010年冬季,终年83岁。他病逝时我恰巧不在家,没能前去帮助操办他的葬礼,心里一直感到非常遗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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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左向前 2014-8-28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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