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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农民工:走在城市和土地的边缘

2016-3-11 03:05|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1693| 评论: 1|原作者: 丁雪真|来自: 破土网

摘要: 曾经为了生存,人走进大山、寻找土地;如今同样为了生存,子子孙孙走出大山、离开土地,来到车流、霓虹和水泥森林的世界打拼。1980年代以来,三十多年过去了,第一批进城务工的人们已经老去,这是徘徊在城市和土地之间的一代人。他们的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情感?本文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破土编者按】曾经为了生存,人走进大山、寻找土地;如今同样为了生存,子子孙孙走出大山、离开土地,来到车流、霓虹和水泥森林的世界打拼。1980年代以来,三十多年过去了,第一批进城务工的人们已经老去,这是徘徊在城市和土地之间的一代人。他们的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情感?本文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第一代农民工:走在城市和土地的边缘

(摄影:李昊,下同)

一、归途

1月26日,在2016年铁路春运开启的第三天,李美诗和妻子吴慧儒踏上了从北京返回通江的回家路。

早上6点10分,天还没亮,北京西站北广场外已经堵满了进站送客的出租车。为了节省时间,李美诗和妻子在广场外不远处的路边下车。

车票是小舅子帮忙在网上买的。早几日,李美诗担心到了车站再取票来不及,于是加付了五块一张的手续费,提前在代售点取好了票。

两个涤纶双肩包、一个塑料油漆桶、一个涤纶圆筒手提包、加上一个蓝色单肩包,组成两人这次春运回家的全部行李。李美诗说东西不多。他走得很快,提着塑料桶、手提包,大步走在前面。走一段,就停下来等等跟在后面的妻子。

李美诗生得不矮,个头大概一米七左右。人很精神,穿一件黑色羽绒外套,配上蓝色牛仔和棕色户外鞋。他戴了一顶深色的毛线帽,里面套一件黑色V领毛衫和一件棕绿格纹暗色法兰绒衬衣,在零下八九度的北京的清晨里,整个人却并不显得臃肿。

排队进站、排队检票、排队上车,晨光下月台突然热闹起来。14号车厢在月台远端,一溜小跑,李美诗越走越快,他担心去晚了行李架上没空放东西。六点五十分,李美诗夫妇登上了从北京开往重庆的K819次列车。

从北京开出许久,一直到郑州,列车都没有想象中的拥挤。过道上站着的、斜靠着的人稀稀拉拉,但并不影响其他人从旁侧身通过。邻座的小男孩被一位胖胖的民警逗得直笑,李美诗夫妇话不多,乐呵呵地看着。

第一代农民工:走在城市和土地的边缘

二十三年的“北漂路”

初中毕业后,李美诗开始在家务农。村里一起从小耍到大的伙伴们都各自上路,大多奔向了北京、广东、福建三地不同的城市。1993年,李美诗的堂哥去了一趟北京。那年过年前,堂哥回家后拿出一张在天安门前拍摄的照片到处给亲朋好友看。李美诗一直没忘记堂哥当时自豪的表情和周围人眼中的羡慕,更没忘记那张照片。

故乡总是容不下一颗年轻而躁动的心。一个人的20岁应该怎样度过?是固守一方的安逸,还是奔向远方的未知?年轻的李美诗没什么时间好好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出去看看,看看村子外、镇子外的天地,也想同堂哥一样,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去纪念堂瞻仰下毛主席,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里,一直印在村子每家高挂的纸画里的毛主席。那张照片就像一根引子,彻底点燃了他心底曾被抑制住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李美诗此后每天都去一个初中同学家“蹲点”。这个和他关系要好的同学初中毕业后去了北京打工,李美诗想等他回来好好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带自己一起出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美诗在过年前见到了这个同学。在外务工本就常常依赖老乡之间的相互照应。二话没说,同学一口就答应下来,说等过了年带他一起回北京找活干。

就这样,1993年春节过后,李美诗用一个编织袋装起母亲准备的一床被子、几件衣服,揣着父母从邻居家借来的120块钱,踏上了一条离开的路,一条一走就已二十三年的“北漂路”。

“裹”进车流、霓虹和水泥森林里

刚到北京那天,出了北京站,初来乍到的农村孩子怯生生的,路上两天的辗转并没有让他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李美诗紧紧跟着同行的三个老乡,生怕一不小心被“裹”进缭眼的车流、霓虹和水泥森林里。

没多久,李美诗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一个工地做木工学徒,干一天八块钱。那个老板很照顾他,每次来监工都会给他让烟,一来二去,李美诗学会了抽烟。老板给的烟是“希尔顿”,五块钱一包,后来他开始自己买烟,他记得买的第一包烟是“三游洞”,花了四毛钱。

李美诗不喝酒,不打牌,除了抽烟,没什么其它的爱好。从八毛钱的“通乐”和一块二的“叼羊”,到三块的“北京”和五块的“白沙”,再到七块、十块的“红塔山”,慢慢发展到现在抽的十六一包的“利群”,李美诗说来如数家珍,他清楚记得抽过的每个牌子的香烟。抽烟是李美诗维系老乡、工友间情感关系的重要渠道。抽的烟越来越贵,他也没什么办法,大家都抽好烟了,“你抽的烟次了拿不出手来。”

平均每天一包,一个月下来抽烟要花费差不多五百块,比他的房租还贵。李美诗和妻子在将台乡北石家坟村租了一间平房,除去水电费,一个月房租只要三百块。他要求不高,对这个九平米大小的房间一直很是满意,虽然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他和妻子冬天用电热毯取暖,夏天就吹风扇。李美诗从不在屋里抽烟。在这个位于北京东五环环铁桥外的村子,手机几乎成了像李美诗一样的租客们同世界联系的唯一窗口,聊聊微信、QQ,刷刷新闻,流量用不完的时候再看看视频。这里并没有被这座城市遗忘。村子如今正等待拆迁,李美诗过完年回去就要开始找房搬家。但他心里还是舍不得这里,“可能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了。”

工地上粉尘大,空气总是不好,担心影响健康,妻子一向不支持李美诗抽烟。有时候小区物业以“装修粉尘会影响小区环境为名”不允许他们开窗,他就只能待在空气混浊、缺乏流动性的环境里。李美诗也尝试过几次戒烟,但总是坚持不下去。

李美诗想不通为什么老家抽的烟不比城里的便宜。利群从十五一包涨到十六,他都心疼了好一阵儿,而老家人抽的都是二十多、三十多一包的软“云烟”和“天之骄子”,这让他有些难以理解。这次回去,李美诗随身带了两条利群。他说家里卖的烟不好,好多都是假的。

穿过崇山绵延的秦岭

1994年,大亚湾核电站投入运行,三峡大坝正式动工。1995年,国务院召开全国扶贫开发工作会议,全国农村没有解决温饱的绝对贫困人口已从1992年底的八千万人减少到1994年底的七千万人。那是中国经济在蹒跚中开始起步的时期,整个国家都在忙着向前。李美诗很快适应了首都繁忙充实的生活。到北京整整三年,李美诗都没回过家,“那时候小,不怎么想家,而且来回也麻烦。”

1997年5月,父母以插秧为借口把他叫回家相亲,李美诗认识了同村的姑娘吴慧儒。刚从家回北京没几天,就赶上严查暂住证。有一天他和几个工友一起回住处的路上,看到一个骑三轮车的拾荒者被警察拦下,就在李美诗几人正替那个拾荒者担心时,警察把他们叫住,让他们拿出暂住证接受检查。

李美诗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警察会撕掉他交出的暂住证。警察把他抓到昌平七里渠关了三天后,然后把他送上火车,押送到广元叫家人拿500块来领。

下午四点多,火车过了郑州,开始沿着黄河,追逐渐渐沉入地平线的落日,过三门峡进入关中,然后一路朝向西南,在空寂的黑夜里穿过崇山绵延的秦岭。车厢内不停有人踮着脚小心翼翼穿过走道,在衣物摩擦的窸窣、小孩的啼哭和轻声的话语中,李美诗和妻子睡着了,他睡得很浅。陕南川北的隧道一条接着一条,窗外是无穷的夜,托起车厢内每一个归心似箭的梦。

第一代农民工:走在城市和土地的边缘

二、故乡和家

“如果没有那张照片,你还会出去吗?”

那张天安门的照片是也只能是个引子。即便没有那张照片,李美诗说自己迟早还是会出去打工,因为“在家种地钱实在太少了”。

李美诗说,村里每个人分到几分田,一家只有几亩地,地不多,还多是梯田,播种收割都没法用机械,种起来很麻烦。川北多山,沟沟壑壑,少有平坦而丰沃的耕地。李美诗家的好几块地都被划在山坡上,其中一块在村后一座山的半山腰处。坡有些陡,很难铲平作为耕地,荒废了几年后,自然长出的柏树已经十多米高。“村里很多这样的山地都荒了,没人种,都长树了,”李美诗有些无奈。

27日早上六点多,列车到达四川达州火车站。出站后,李美诗夫妇决定在车站附近搭私家车先到铁佛镇上,然后再转车。李美诗说这样快,通江县城和双泉村之间还隔着一段不短的山路,坐客车只到通江县城,那样不方便。

司机一直等到快七点才出发。那辆五菱小面包里刚好坐满八个人。车出城时天刚微微亮,上了高速,窗外川北的群山起伏在清晨的雾里,山上零零散散点缀着一座座红砖白墙的三层小楼,偶有几扇窗内亮着灯,其余大多黝黑而深邃,不见炊烟。

七点半,李美诗接了一通朋友的电话。他说那个朋友也在北京务工,刚买到28号一早的票,问他何时回家。因为有雾,车开得不快,几个人靠着窗、托着脑袋或抱着背包,姿态各异地睡着。李美诗坐在第二排中间,妻子头靠在他肩上睡了,他抱着妻子的蓝色单肩包望着前方。半晌,拿出手机看了看家里的微信群有没有新消息。

去年过年时候,孩子的舅舅建了这个名叫“亲情驿站”的微信群,加上妻子妹妹一家,群里共十二个人。李美诗说,昨天小舅子在群里发红包,66块钱6个,女儿抢了5块,自己在火车上信号不好,没抢到。李美诗看上去并不遗憾,他说自己每次发红包都发12个,但小舅子说那样就不算“抢”了。

不断后退的水泥马路

八点左右,小面包在一个叫青凤的地方下了高速。李美诗又拿出手机看了下微信,他说小舅子他们起床了,问他们下车了没。车转了四个没有护栏的弯道,下了第一座山。然后弯弯扭扭沿着一条清绿的小河走了几百米,钻过高速桥,一个弯又上了另一座山。

司机摇低车窗,把瘪了的红色烟盒扔出窗外,撕开一盒蓝色的香烟,拿出一根点上,一口吸掉三分之一,车又转过四五个弯,叼在嘴上的烟不足三分之一。左手猛地一抖,往窗外弹掉烟灰,再深吸一口。烟头像一颗着了火的流星,飞出窗外,坠向车后不断后退的水泥马路。

车开过云台镇一个村子,路两边不知从哪里开始有了护栏,颜色像极了经典的tiffany蓝。到了邱家镇,房子依山而建,多为三层,远远看去一幢幢簇拥在一起。公路从镇上穿过,镇子里人熙熙攘攘,几个老太太围着火炉生火,一个老头背着竹筐,拉着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往山上走。一条黄狗和一条黑白花狗在路中间打闹,僵持着不肯离开,车慢下来,司机按了好几秒喇叭。

有人在路边招手搭车。司机停车又载了一个,之后再遇到都挥手拒绝。公交一天只有一个来回,李美诗说,山里出门基本都靠搭车。刚上车的大爷闻声附和着,“听说明年就要开通几条县城到九龙庙的公交,不知道是县里哪个大老板包下来弄的。”

太阳和山一样,一直躲在雾里。九点十五,李美诗和妻子刚在铁佛镇下车就接到了女儿打来的电话。挂了电话,他从红白相间的烟盒里捏出一支点着,眼睛稍稍眯着,喜悦写在脸上。天还早,镇上还没有开往下面村子的车。妻子趁着等车去周围店铺买了点年货。

李美诗和妻子又挤进了一辆小面包。除了司机,车里一共塞下了九个人。夫妇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四个人一前一后略微错开,没有人找得到重心。从铁佛镇到双泉村的路并不好走,十五公里路要开三十分钟。山路依旧,一个弯挨着一个,每次转弯全身肌肉都要紧张起来,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在别人身上。水泥路不宽,勉强容得下来往的两辆车同时通过,会车时候要很慢很慢。李美诗一直盯着前方,妻子晕车有点严重,微微趴在前座上,一声不吭。车停的那一刻看得出他比谁都着急。本来坐在后排里侧的李美诗第一个起身,手撑在前座靠背上,弯着腰。还没下车,女儿已经等在门口。看到爸妈到家,赶忙跑来接过妈妈手里的行李。

“它就叫猫咯”

李美诗家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今年16岁,读职高;女孩今年17岁,读高三,今天六月份参加高考。儿子一放假就去了舅舅家,听说要到3号、4号才回来。女儿本应在镇上学校里上课,可一听说爸妈明天到家,急急忙忙连夜请了一天假回家等着。李美诗很满意,“不像儿子,闺女从小就不用担心。”

一放下行李,妻子吴慧儒就到厨房开始忙活,婆婆和女儿一直在等他俩到家一起吃早饭。从北京到双泉村,1860多公里路上李美诗和妻子两个人只带了两盒泡面、一包橘子和一些香米条。女儿坐在灶台后生火,熟练地拿火钳翻弄着木柴。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美诗脱掉外套去后院劈柴,斧子抡起来,有好几次都没劈到木头上,他说好久不干都生疏了。母亲可能不太放心,从正屋蹒跚走到后院,一边看他劈柴,一边和他说着最近家里的近况。

母亲今年74岁。虽然背有些驼,但老太太走起路来还算利落。父亲去世后,因为母亲患有高血压,所以李美诗每次出门打工总是格外担心,生怕老人在家生病。可母亲总是报喜不报忧,她感冒发烧,李美诗基本都是听孩子们打电话时说起才知道。

2005年,李美诗的父亲刚刚过完71岁生日就离世了。他当时正跟随建筑队在青岛务工,原本打算等工程完了在青岛好好玩玩、看看大海。青岛没有直达的列车,李美诗得知噩耗后着急忙慌去车站买了最近一班车去郑州,然后换乘返归家乡。他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李美诗扭过头看向车窗外,“本想那天晚上打电话给他祝寿的。”

李美诗家正屋放着一张旧沙发,天冷,母亲在沙发前放了两只铁盆用来烧火取暖。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往盆里加着柴火和炭,一只跛脚的灰猫贴着她蹲坐在一侧。火苗在“噼啪”的声响中不停摇曳。

平日里老太太一人在家时,大多时候陪着她的是那只灰猫还有一只毛色尚浅的棕色小猫。灰猫是自家养的。去年老太太去镇上给孙子孙女陪读时候,猫在家里没人照看。它饿了就跑到地里去找吃的,然后不小心踩到捕野兔的兽夹。老太太起身进屋,猫也跳下沙发一瘸一拐跟着,不时叫上几声。它好像不太会讨好人,老太太让它走开,它还是继续跟着。老太太说,它没有名字,“它就叫猫咯。”

棕色小猫很乖,只是安静地趴在角落里。李美诗说,它以前是隔壁邻居家养的,后来那家人都出去打工,它就没人管了。有一天那猫跑到家里,之后就再也不走了。

吃完早饭,李美诗从兜里掏出那包利群,走到院子里抽完最后一支。这一次,烟头火光处飘起的一股股烟雾,在双泉村冬日的空气中又恍惚又清晰。

“难受归难受,还是没法陪他”

李美诗去村后看了看自家的耕地和小时候放牛的山头。天微微阴沉,习风穿过旷野,江对面山上有炊烟一缕一缕升起。两个背负竹筐的老人驼背路过,李美诗上前跟他们打招呼。他说两个老人平日里在集上卖猪肉,乡里乡亲都认识。

回去的路上李美诗聊起儿子,他说对两个孩子总感到亏欠,“在外面打工多少挣了点钱,可是把孩子耽误了。” 留守在家的老人替代不了孩子父母的角色,孩子被溺爱包围,常常缺乏管教。儿子小时候在学校经常闯祸,像踢坏教室门、用玩具枪打碎玻璃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有时他犯了错,妻子生气会动手打,可每次李美诗回家只是训斥几句,毕竟一年见不到孩子几天,他舍不得下手。但是孩子并不“领情”,李美诗说,不知道为什么,儿子好像更怕他。

儿子两岁那年春节,李美诗回到家叫他的名字,儿子应声转过头看了一眼,接着回过身跑开了。那个眼神李美诗至今无法释怀,他抿住嘴、叹了口气,“他看你一眼就跑了,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如果时间可以跨越,李美诗能回到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在“看他长大”和“外出打工”之间再做一次选择,他说,“难受归难受,还是没法陪他。”

《2014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全国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中,农村留守儿童共2075.42万人。而据全国妇联2013年的推算,全国每五个孩子中,就有一个是农村留守儿童。全国妇联的数据还显示,近20%的务工父母在儿童1岁前外出。处于0-5岁的阶段的学龄前留守儿童比例还在增长,目前已经高达38.37%。在孩子一生中人格培养最重要的时期,父母的爱本不应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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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解鹿刀 2016-3-11 04:40
责编:解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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