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保持”，痛苦的“一致”

艰难的“保持”，痛苦的“一致”

暂时无派 

最近，中国的政治舆论中有一句话出现的频率很高，这就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人们都知道，中国的执政党因为重庆市原市委书记“违纪”事件而出现了“麻烦”。虽然有官方媒体宣称“不要把个人的影响力估计过高”，这个“麻烦”对于中国政局的影响已经非同小可，它可能已经大到足以影响社会稳定的程度。

“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是个命令句，它省略了主语。那么，这个被省略了的主语是指什么人呢？是什么原因让党中央对“不一致”如此忧心忡忡呢？

“不一致”首先来自党内。对于执政党的党员而言，“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并非不合理的要求，因为任何一个现代意义的政党都是有章程、有纪律的；没有纪律的群体只是乌合之众。今天中国的执政党是从当年的共产党蜕变而来的，虽然它从本质上已完全不能和当年的共产党同日而语，但它毕竟还在借用共产党的外衣和沿袭共产党的某些规章制度。共产党的组织纪律是：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根据这个纪律，中央的权威是必须维护的。但是，“服从”和“一致”并不是同一个概念。言行符合中央的要求，只能理解为“服从”，只有思想上真正拥护中央的政策、方针和具体措施，才可以称为“一致”。党内思想统一了吗？没有；不仅没有，而且差得很远。那些连篇累牍的“和党中央保持一致”的高调叫喊，恰恰说明党内的思想高度的不一致。那么，这种“不一致”的原因何在？我以为，“不一致”的原因不在下面，而在中央，在于中央政治上的不正确。

党中央不是上帝，它只是一个机构；它负有组织和领导全党的责任，但并不具有政治正确的天然性。至于类似总书记这样的职务，就更是和政治是否正确、是否具有较高的理论水平和领导才能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

政治正确性的第一个标准是党章标准。中国今天的执政党中央是个很口是心非的机构，用风马牛不相及来形容它的所作所为和党章之间的关系都不够准确，准确的形容是背道而驰。党章里说，这个组织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但它所做的，却是极力鼓吹和大力推动私有化，将当年共产党领导人民建设的已初具规模的社会主义体系几乎摧残殆尽；党章里说，除了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它自己没有任何特殊的利益，但事实上，除了大力扶持社会上的资本力量，它更是在党内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这些违背党章的行为，并不是像有的人说的，是社会上的“精英”、学者鼓动的结果，也不是像有的人理解的，是政府行政部门的越轨行为，而且也不能用“境外敌对势力”的和平演变来合理解释；所有这一切，都是党中央领导下精心设计的违法乱纪。外因都是条件，内因才是根据。这种明目张胆的违背党章的行为造成了两个直接的后果：一个是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以及利益集团和中央权威的矛盾；另一个是党中央违背党章、背叛共产主义的行为和党内仍然信守党章、坚持共产主义理想的党员的思想冲突。这些冲突和矛盾是带有明显的对抗性的，因此也就决定了党内“保持一致”的极端困难性。而那个不为党中央接受的“重庆探索”，又恰恰是在一定范围内纠正着执政党偏离党章的错误。在这样的背景下，希望通过几篇“评论员文章”和人人过关的政治表态，就能让人们相信对重庆原市委书记的严厉处理是因其“违纪”或涉嫌刑事犯罪而不是路线之争，实在是侮辱人们智商的自欺欺人行为。

政治是否正确的第二个标准是宪法标准。如果说违背党章是党内“不一致”的主要原因的话，违背宪法则既是党内也是社会上的普通百姓与中央“不一致”的重要原因了。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没有人可以自外于宪法，包括执政党自身。很有意思的是，“十六大”后执政党政治局的第一次“集体学习”就是学习宪法。记得当时那位总书记先生还曾煞有介事地说，要将党和他本人置于宪法的监督之下。然而，只要扫一眼过去十来年党中央主导的中国社会的大小变化，我们就会很清晰地看到，它们中的相当多的部分都是违宪的。一个执政党，一个政府，以“改革”的名义长期做着与宪法相冲突的事情，这样的政党的执政合法性就要受到人们的严重质疑，这样的政府就难免带有浓厚的黑社会色彩。因此，社会上越来越严重的与执政党以及政府在思想、言论和行为上离心离德的现象就不仅不是奇怪的，而且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了。

中国是个一党专政的国家，无论是执政党的违纪还是政府的违宪都只是相对而言的；违纪和违宪都可以通过修改党章和宪法而加以“纠正”。因此，党章和宪法都不是政治正确与否的最高标准。那么，最高标准是什么呢？这个标准就是人民群众的支持与否。任何一个政党，任何一个政府都不可能得到社会全体人员的完全支持。但是，无论是通过选举产生，还是通过自我传承，一个没有相当数量的社会基础的政府是没有号召力的，甚至可能是被认为是非法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党内的“一致”远远没有党与社会上大多数人的“一致”重要。重庆原市委书记“违纪”事件以后，中国社会出现了一个很吊诡的现象：执政党传统的支持力量一夜之间成了反对（或“不一致”）的人群，而那些一贯反对这个党的人，包括据说已经动员了上亿人“三退”的某某功，却一下子成了这个党的基本支持者。不仅如此，那些过去被认为是“敌对势力”的国家和政府，也在这件事上和中国的执政党结成了坚固的同盟。如果说“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并不完全是梦中呓语的话，让这个党能感到的些许安慰却令人啼笑皆非地来自它的这些传统的反对力量。我不知道中央该如何给自己定位，它会不会在照镜子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自己，哪个是镜像？因为左右已经完全颠倒了。当然，有人支持总比没有好，但是有点可惜的是，这个支持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单薄、过于声名狼藉了。更何况，这种支持完全是一过性的和心怀鬼胎的，在这个事件过去以后，他们对这个执政党的瓦解只会更快。

有人说，党中央难以得到大多数人支持的原因是政治不透明。就当前这个具体事件来说，也的确存在黑箱操作和信息前后自相矛盾的问题。但我以为，无论是在这件具体事件上，还是在以后的所谓“改革”的大动作上，“真相”和“内幕”等细节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执政党已经将其前身共产党的信誉完全透支了。无论它告诉人们的是事实还是“谣啄”，其结果都一样：人们不会信了。信任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有时会和事实没有直接的关系。举个例子：一个人将手放在背后，然后问另一个人：我手里有一个苹果，你相信吗？如果这个人回答：绝对相信，这就是信任。如果这个人的回答是：不相信，除非你让我看到你手里的苹果，这是部分信任。确切地说，他信任的首先是自己的眼睛，然后是对方提供的“事实真相”。如果这个人的回答是：不相信，而且在对方将手里的苹果给他看了以后，他还说：我怎么知道你的苹果是不是假的，那么，他就是对对方的绝对不信任。今天中国的执政党面对的就是第三种情况；它已经失去了大多数人的信任。这是个很令人沮丧的事情，但却是事实。因为这样的事实，“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只能是一个“传说”。

也许有人会问，中国社会现在很平静嘛，这不是反映出了一种“一致”吗？《解放军报》不久前发表了一篇文章，用了一个“暗流涌动”的词。这说明，中央很清楚这表面的平静反映着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心理。靠舆论封锁、政治高压和国家机器勉强“保持”的“一致”是艰难的，也是极不稳定的，无论是“保持”者，还是“一致”者都是非常痛苦的。

有人喜欢用船和水的关系来形容社会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关系。无论我们看到的“不一致”是“船”与“水”的不一致，还是“水”与“船”的不一致，客观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船”和“水”都到了该严肃地问自己一个问题的时候了。“船”的问题应该是：转向乎，侧畔乎？“水”的问题应该是：载舟乎，覆舟乎？我相信，双方作出回答的时间都不会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