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8年12月22日开始,包括内政部、国土安全部、农业部等9个联邦政府部门在内的美国政府部门关门,至今已达近一个月。

这次政府部门停摆造成的问题已经开始凸显:经济产出下跌;资本市场动荡加剧;博物馆、图书馆等公共服务机构关门;执法、安检、消防等岗位的约42万人被迫无薪工作,而其余约70余万政府人员则被“强制休假”;美国民众充分体验到了租不起房、还不了贷、结不了婚的人生三大噩梦。

本次政府停摆的导火索是美墨边境墙预算问题。共和党总统特朗普在2016年竞选期间就承诺会修建边境墙阻止拉美移民非法进入美国,但该政策遭到了民主党人的强烈反对。2018年12月,美国白宫和国会围绕50多亿美元的美墨边境墙政府拨款问题展开密集博弈,参众两院分别拿出拨款草案,白宫意见几度反转,最终还是没有避免联邦政府关张的尴尬结局。

共和党和民主党的美墨边境墙资金之争尚未停止,美国民众却切实感受到了政府停摆的代价。而更值得我们思考的是,美墨边境墙事件折射出的拉美移民问题:非法移民真的如特朗普所说带来了大量社会问题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拉美难民进入美国? 拉美难民又如何产生呢?

为了推动美墨边境墙的建立,特朗普在推特、新闻发布会和与国会就边境墙修筑问题的磋商中都刻意将中美洲难民大肆污蔑。在2019年1月9日的电视讲话中,特朗普提到了1/3的移民妇女在经过墨西哥的途中受到性侵,有很多孩子惨遭人贩子绑架(这倒是真的),他为美国南部边界移民所面临的人道主义危机深感忧虑!(原话为:Women and children are the biggest victims by far of our broken system. This is the tragic reality of illegal immigration on our southern border),但又将毒品流入、美国国内暴力案件归罪于移民群体——当然引用了很多美国公民被外来移民杀害的案例;他声称近年来因毒品泛滥致死的美国公民人数超过越南战争中的美军死亡人数,但他似乎忘了越南战争是美军发动的侵略战争。所以这种逻辑就好比日本右翼说长崎原子弹死难人数超过了关东军在华的死难人数一样荒谬绝伦(打个比方);此外,特朗普声称要为难民提供人道主义的医疗援助,并要求国会修复边界“漏洞”(加筑边境墙、增派边境巡查部队,等等),以便让移民女性和儿童可以安全地、体面地回到自己的家园(so that illegal immigrant children can be safely and humanely returned back home)。回到家园,是指那个已经被美帝国主义政府大肆摧残——就如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的洪都拉斯“家园”?!但我们无需对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论调感到气愤,特朗普团队要不这么说那才真叫“见鬼”,毕竟是什么阶级利益的人就说什么话嘛。

特朗普为什么宁愿让政府关门,也要修墙隔离拉美难民?-激流网美墨边境现20米高巨大画像 图片来源:环球网

但是,特朗普提到的非法移民入境所引发的美国公共资源紧张、工资拉低以及和本地人“抢”工作岗位的现象确实是客观存在的,毕竟蛋糕就这么大。但问题在于:为何分给劳动群众的蛋糕只有这么大呢?因为头号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强国的剩余剥削机制;为何工资会被拉低?直接看确实是供求关系,但我们要进一步追问的是为何劳动力会一定要成为商品或者说为何工人一定要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为何劳动者的社会价值要被货币化?

生死迁徙路:洪都拉斯到美墨边境的三千公里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从洪都拉斯前往美墨边境的3000多公里路途上,已有1.3余万名难民艰苦跋涉,其中至少有1000多名儿童。人们顶着狂风暴雨乃至墨西哥的烈日徒步行进。幸运的话,偶尔能搭上过路的卡车,和其他人一起挤在闷热肮脏的集装箱里。3000多公里是什么概念呢?请读者想想自己或身边的朋友曾经参加过的城市50公里徒步,全程都有专业的志愿者陪伴与打气,设有多个服务站点免费供应功能饮品、方便面、水果和面包,行进途中遇到美景还可以发几个朋友圈。但第二天还是会觉得腿脚酸痛;而对于这股中美洲难民来说,3000公里并不仅仅是算术上的50×60,更是近乎绝望的生存抉择:背后是被美帝国主义蹂躏多年的洪都拉斯家园,前方是变数难料的美墨边境墙,眼下则是如影随形的饥饿、催泪弹攻击、缺乏干净的饮用水(更别说洗澡了)、胃肠道疾病(高热、腹泻、呕吐、脱水、昏厥)和支气管炎症状、儿童绑架失踪、性侵……

特朗普为什么宁愿让政府关门,也要修墙隔离拉美难民?-激流网从洪都拉斯往美国得克萨斯州  图片来源:谷歌地图

打造后花园:洪都拉斯向右转

这一切要追溯到2009年军事政变以来的洪都拉斯社会局势。

“我们不曾干涉过任何欧洲国家的现存殖民地或属地,而且将来也不会干涉。但是对于那些已经宣布并维持其独立、而且我们基于道德动机和公正原则承认其独立的国家,任何欧洲国家为了压迫它们或以任何其他方式控制它们命运而进行的任何干涉,我们只能视为对美国不友好的表现。”

——时任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1823年12月2日在国会发表的咨文

1823年,门罗总统和他的国务卿约翰·昆西·亚当斯下决心着手将拉丁美洲打造为美帝国主义自家的后院,这一外交思路到了近200年后的今天仍未有根本性的转变。随着“共产主义的幽灵”开始在拉丁美洲游荡,美国不遗余力地对任何有左转倾向(哪怕不是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拉美政权发动“神圣的围剿”。旧美洲的一切势力——天主教会和考迪罗、皮诺切特和胡安·奥兰多·埃尔南德斯、拉美的独裁者和美国的中情局,都联合起来了。1917年以后的“门罗主义”甚至可以改版为:“自威尔逊总统提出要求抵消苏联布尔什维克主义影响的‘十四点原则’起,我们就一直致力于干涉各大洲的马克思主义政权,而且将来也会继续干涉。但是对于那些已经宣布并维持其左转立场、而且我们基于‘民主’动机和‘普世’原则不承认其合法性的拉美国家,我国以外的任何势力要想趁机干涉拉美人民的自由事务的话,我们只能视为对美国不友好的表现。”其中臭名昭著的“战绩”包括但不限于:

20世纪60年代起对古巴工人国家的封锁与颠覆行动;

1964年镇压巴拿马运河区解放运动;

1964—1965年武装入侵多米尼加共和国,对发动政变推翻了左翼总统胡安·博什的右翼军人集团给予扶植;

1973年推翻智利总统阿连德的军事政变;

20世纪70—80年代干涉尼加拉瓜革命;

与中美洲难民问题密切相关的2009年洪都拉斯政变;

如今和巴西极右翼新总统雅伊尔·博索纳罗眉来眼去。

2006年1月就任洪都拉斯总统的曼努埃尔·塞拉亚所属的洪都拉斯自由党本是持中间偏右的政治立场,但在彼时未曾消退的拉美“粉红浪潮”(指在许多拉美国家由左翼政党上台执政,延缓了新自由主义的改革步伐,加强了国家对私营经济的干预,等等)的影响下,塞拉亚逐步“左转”:他与美帝国主义在拉美的死敌——古巴和查韦斯执政时的委内瑞拉——结盟,加入美洲玻利瓦尔联盟。该联盟的成员国包括古巴、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和尼加拉瓜等国,旨在对抗由美国大资本主导的美洲自由贸易区(该自贸区的成立目的是为了消除或降低在美洲所有国家之间的贸易壁垒,实质上是加强美国跨国资本对拉美相对落后国家的支配);还在洪都拉斯开展恢复农村社区土地权利的谈判(一份应联合国粮农组织要求编写的考察报告指出:“大型农业或林业种植园所占有的大部分土地从来不曾被合法化过……或者是通过诈骗的手段得来。很常见的情况是,非法侵占的土地面积比正式拥有的土地要多得多。拉丁美洲最近被殖民的地区就是这种情况。

土地改革机构广泛地运用这个论据,作为它们征用土地的一个主要理由。洪都拉斯就是一个例子……南非、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印度尼西亚和菲律宾无地农民的斗争,印度贫困农民和无权种姓人民的斗争和非暴力抵抗运动,是今天发生绝对必要的大变革不可或缺的条件。” ),并试图通过召开立宪会议、修宪谋求连任等方式开展长远的结构性分配改革。这些“左转”举措引发了盘踞在洪都拉斯最高法院、国会和军方里头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强烈不满(当然还有他们的“老大哥”美国政府了)。在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默许下,洪都拉斯右翼军人发动了军事政变,将总统塞拉亚押送出境,最高法院随后宣布罢免塞拉亚。奥巴马政府虽然表示对事态“深切关注”,并声明塞拉亚是合法的民选总统,但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值得一提的是,当时洪都拉斯曾爆发了反对政变的罢工和群众示威运动,但塞拉亚仍主张与军方、美国坐下来谈判,而非和群众力量合作以发动反攻。我们无需对塞拉亚的政治命运表示同情,因为这次军事政变乃是真正值得关注的洪都拉斯劳动群众之灾难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