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关于中医现代化的战略一中医现代化确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从我个人来说，原来对这个问题认识的也很不够;实际上，它远比我开始时认识的要复杂很多。所以我讲讲现在所认识到的这种错综复杂而又不断变化的情况。 回顾建国初年，国家当时就已明确了中医的重要性，而且又提出了中医要现代化的要求，但是怎么现代化的问题，后来好像变成了所谓的中西医结合，那就是说，把中医看作是不科学的，要用西医科学使中医现代化。但是，这样一种方法能否取得成功，现在看来是值得考虑的。在几年前的一次会议上，我见到邝安堃教授，他是中西医结合的著名专家，那天晚上我们两人谈得很融洽，我当时就向他讲，中西医结合，用西医把中医科学化恐怕是做不到的，因为中医的指导思想与西医差别太大，中医的特点在于从整体，从系统来看问题。邝教授听我谈完后说，他搞中西医结合已30年，也感到有点走不下去了，所以他听到我提出另外一个方向.感到很高兴，这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也就是说，他搞了30年的中西医结合式的中医现代化，到头来感到很苦恼，这就说明问题不那么简单。 我国新的宪法第二十一条明确规定要发展传统医学。传统医学包括的范围更广，除了中医，还有其他民族医学，如藏医、蒙医等等。这个规定是很有意义的。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按理说一定要执行的。但情况如何呢?大家都说中医后继乏人，大有要消亡的危险，这又说明问题很不简单。 再一个情况就是张震寰主任带头写了一份报告：“对发展中医的建议”。去年7月下旬上送发出，马上得到卫生部和国家科委的重视。那时他们说要认真考虑，把这个问题列入到国家科技攻关计划里面去。为此，卫生部去年11月1日至5日在北京中医学院召开了首届全国多学科中医学术讨论会。就我所知，在那以后还开过好几个会，讨论这个内容。我看到不少这些讨论会的论文，总的感觉是众说纷纭，对中医现代化问题没有统一认识。而且在这些会上，有的中医师明确反对提中医现代化，他们说，假如提中医现代化，那就意味着中医现在还不现代化，不科学。他们担心搞中医本来就很困难，你再说不科学，怎么得了?去年年初，在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的会议上，我讲，中医的 理论现在还不能说是科学的理论，引起强烈的反应，有些人不同意这个看法，认识不一致呀!那么由此而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呢?看看现在国家计委发的国家“七五”重点科技攻关项目，一共有76项，明确说到中医的只有一项，第64项，“中医中药开发”。我看这个项目包括的内容很广，很难说就是集中搞中医现代化的。另外我也看了最近的《中医药信息报》，上面刊登了关于卫生部批准的中西医结合科研课题，将近100个，看得出来，这些课题也是众说纷纭，各搞各的，都可以研究，从中看不出中医现代化到底要集中攻哪些问题。 从这些情况看来，关于发展中医的建议怕要落空了。这绝不是大家不积极，也不是我们国家没有力量来支持，问题是我们没有抓住要害，没有能够把力量往一处使。我们承认问题是很复杂的，很难，但是马克思主义认为，只有尚未被认识的问题，没有不可认识的问题。人总是可以认识客观世界的，不管这个客观世界多么复杂。怎么办?我认为我们要研究的首先是战略问题，所谓战略问题，就是思想认识问题。大家在思想认识上要下一番功夫，找到中医的问题在哪里，这样才能得出中医现代化的方向。 二下面我提一点不成熟的意见，供这次会议研究。 如何制定战略?第一点，大家都说用多学科来发展中医，也包括藏医、蒙医等。也就是让中医和现代科学技术的体系结合起来。既要多学科就不是哪一个学科嘛。发展中医只有这一条道路，要用强大的现代科学体系来使中医从古代的自然哲学式的、思辩式的论述解脱出来。要换装，变成用现代科学语言表达的唯象理论，第一步只能是唯象的，你先把观察到的和实践到的东西老老实实地总结出规律来，至于为什么有这个规律?那是以后的事。我认为中医也要走这一步。 现在的中医理论里已经有了大量的总结，但没有用现代科学语言。从前我写过一篇文章：“马克思主义哲学结构和中医理论的现代阐述”，我说既然认为中医理论的阐述是思辩性的自然哲学，那就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把它真正变成现代化语言表达的实践经验的概括，这样的结果就是唯象的中医学。我觉得要做到这一步，那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中医的教学问题。因为现在高中毕业的学生到中医学院后，读中医的经典著作是很困难的，不要说语言文字的问题，整个思路都对不上号。所以你把它换了装，又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来阐述这个问题，这就使他们不会感到难学。我看到两本书，一本是刘长林写的《内经的哲学和中医的方法》(科学出版社)。另一本是黄建平写的《祖国医学的方法论》(湖南人民出版社)。这两本书很受欢迎，因为他们的书里是用现代语言讲述中医理论的。我认为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包括人天观，即人跟宇宙联系起来的一个超巨系统的观点、理论把中医积累的经验以现代语言整理成唯象的理论，这是第一步。 与此同时，还要总结出唯象的气功理论。关于这个问题，我在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讲过。我认为气功也是一样，要首先把我们几千年的实践经验总结概括为唯象气功学。这恐怕比达到唯象中医学还要难，因为气功的典籍是练气功的书，而且大都使用了很难懂得的语言，抓不住它到底说的什么东西。唯象的气功学就只能从现在气功师的功法著作开始突破。但是也不容易，现在气功师的各种功法在我国有几百种，都是经验，都是对的，但多半还不是整体的概括。从这儿出发，要认真把这些气功师写的东西与练功的实践相核对，然后再参考道家、释家、儒家练气功的古典著作。因为已经有了气功师根据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引路，再去参考练气功的经典著作，就有可能找到所需要的东西。还有特异功能，因为特异功能与气功有关系，也要在此有所考虑。我们要下一番功夫，把气功整理成唯象的学问。 唯象中医学和唯象气功学，这两方面都是我们必须做的，是中医现代化的第一步，这是当务之急。这一步的工作量当然不小，但我觉得方向还是比较明确的、科学的、比较有把握的。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用唯象中医学和唯象气功学去教学生，学生也只能做到知其当然，不知其所以然。还有很多事情学生不是一下子能完全想得很清楚，因为道理没有讲透，就这样去临床治病，他们可能用错。中医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学的吗?老师带学生嘛，学生要跟老师看病，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可能几年才能出师，才能真正学到怎么运用这些唯象的学问。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对有经验的中医的临床经验要认真总结。现在已有办法了，有电子计算机，叫专家系统，即把有实践经验的老中医的经验记录在电子计算机里，结果这个电子计算机跟有经验的中医一样，能够开处方。这个我们国家已经搞了很多了，而且效果都是不错的。我见到过老中医关幼波，关大夫对这个很积极，因为他的经验记录到专家系统里，用计算机看病开的处方，关大夫看了感到很满意，所以他很相信这个系统。这也是今天在座的马斌荣教授的所谓中医工程，这是很重要的，是要做的。这是跟总结唯象的中医学、唯象的气功学的同时要做的一件事。 三我觉得这第一步的任务、工作方法都很明确。有了第一步，就可以考虑第二步，即更深入的一步：把中医(包括气功，人体特异功能等)都纳入到科学技术的体系里，创立新的关于人的科学，我称其为人体科学。这样的学科一旦创立起来，必然会提高、改造现在已经有的科学技术体系。当然这一步应该是彻底的，不仅是现象的概括，不仅要知其当然，而且要能讲出其所以然。这才是真正的中医现代化。不，不止于现代化，甚至可以说是中医的未来化!这是一个伟大任务，是改造整个科学技术体系，创立新的科学技术体系，所以是一次科学革命。 但这是很不容易的，如果说现在就要干这一步，我看还不具备条件，所以我们现在要干的还是为这伟大的一步做准备，我们要实事求是，做点准备工作。从这样的观点来看，现在大家在做的这些工作都是有用的。既然我们在21世纪是这个目的，那么我们在做这些准备工作的时候，必须要注意用马列主义哲学指导我们的整个工作。要注意现在已有苗头的一些很重要的哲学观点，这就是系统论，人天观。系统论，人天观实际是人与宇宙形成一个超巨系统的观点。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已有的一些最核心的观点，如辩证唯物主义，自然辩证法，历史唯物主义，认识论等的一个新的补充。要做这些准备工作，也有几件事现在就可以于，下面就讲讲这些工作。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用系统科学的观点来研究中医的“证”是什么，即辨证施治的这个“证”是什么，“证”指的就是功能状态，我同意这个观点。因为“证”这个问题在中医理论里是个核心问题，所以从这里下功夫比较实际。如何总结这个问题，我看就要有前面几节中说的那些观点。最近我看到一篇刘时觉写的文章：《中西医临床思维的分离与结合》，所围绕的就是“证”的问题。我认为刘时觉的指导思想不那么太清楚，一开始讲分离，就是中医和西医不一样，这一点我同意。而后就讲中医是“证”，西医是病症的“症”，这一个是“证”，另一个“症”，这讲得很清楚，但是到了后面的一部分，又结合了，这一结合就把中医的“证”取消了，这就不好了。我看他的胆子不够大，好像光说中医的“证”不科学，最后还得科学点，就变成西医的那个“症”了。我说中医的“证”从系统论的观点看是完全科学的，是人体功能态嘛。当然人体为什么能进入到这么一个功能态，当然有细菌，感染等，但是中医的“证”的观点是整体性的观点，完全站得住脚。我们在做这个工作时，总结中医的临床经验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证”的妙处就在中医的临床工作里。 再就是时间节律，心理生理学，经络生物物理的研究。我们最近看到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的副研究员祝总骧同志的呼吁，说他在国内很困难，但在国外却受到重视，他呼吁要建立经络的生物物理研究中心，这大概是一份有希望的报告。这里所谓生物物理，也就是把声、光、电作用结合起来的研究。 还有微循环与电磁波的相互作用，我们也要很好考虑。现在不是有很多所谓气功治疗仪吗?就是电子仪器嘛。这类仪器多得很，全国有几十种，我想它的作用至少有一部分与微循环有关系。气功师的外气也跟这个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所以微循环跟电磁波的相互作用，即所谓电磁治疗仪方面的工作，也要抓紧。 再有生物磁学方面的工作，现在有很好的仪器，很弱的磁场都可以测。在这方面好像我们国家搞磁学的人还没搞起来，也就是人体磁场的变化一类的东西也要研究。 还有一个理论的问题，有一位数学家，叫吴学谋，他写了很多文章，宣传泛系理论，即把系统的理论加以很高的概括，他说中医的理论跟他的泛系理论是一致的。我认为吴学谋及其合作者的工作很值得我们注意。关于泛系理论在医学中应用的文章发表在四川出的《大自然探索》上，从1983年就有文章，1984年、1985年都有文章，大概共有四篇。我认为在这上面我们也要花点功夫，看看他的理论到底怎么样。 现在西方医学很热门的东西，如分子生理学、分子生物学，这些科学的东西我们还是同意的。美国的《科学美国人》在去年10月号上专门有一期宣传分子生物学的成就，他们的观点是所有生命现象归结到三类大分子：蛋白质(包括酶)、脱氧核糖核酸、核糖核酸。当然还讲到细胞，细胞膜等，但主要是这三类生物大分子。依我看，这恐怕不够。因为至少他们没有整体观念，在他们的理论里整体观念是很弱的。既然他们做了那么多工作，在我们讲系统，讲整体上，这些微观生物分子还是基础，所以不能完全不考虑，但我们最后的理论，我们说的将来的科学革命，要从微观一直到整体，把它连起来。 其他的如脑科学，最近的进展也是很快的，我们也得注意。 上述这些工作我们都要做，最后的目标是实现科学革命，即改造现代科学。但做到这一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准备工作，第一步工作就是前一节中讲的唯象理论的建立。还有这一节中讲的其他准备工作，要有很多人从各个方面注意、总结、研究、提高上述的这些工作，而这些工作又有一个目标，即在第一步的基础上搞第二步。这就是中医现代化的战略。 四 我认为这么一个轮廓的想法与现在有些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对这些人要做工作。最好把他们争取过来，要团结奋斗嘛。 一种人认为是中医自成体系，它是独立的，完全是科学的。这些人说中医的理论是宝贝，我也承认是宝贝，但是他们还加了一条，即这个宝贝是动不得的。也就是这些人反对中医现代化。这里也包括一些钻到牛角尖里的人。他们说中医的典籍叫国学，是我们祖宗传下来的，因此不需要什么现代科学，就把这些典籍加以研究，真正懂得如何对这些典籍加以推理演绎，就可以对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的过去和未来，都加以解释。对这些人，我们还要耐心地做工作，古人说的好多东西是很好的，但毕竟是古人，不是现代的人嘛。我们现在有这么多经验，科学这么发达，有那么多仪器，你不能说古人研究的就一点不能动。我们吸取他的长处，但还要发展，要不然你说炎黄子孙就是老子怎么说我就怎么说，这就不对了。 还有一种人，是搞中西医结合的。我们应该承认，建国以来，他们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做了不少有用的工作，对深入理解传统医学做出了贡献。但毕竟由于今天科学也有其局限性，所以就如前面提到的邝安堃教授，他搞了30多年的中西医结合，也觉得走下去困难。我是相信他的话的。从17世纪发展起来的经典的西医有局限性，只强调还原论，没有系统论，没有整体的观念。现在外国许多搞医学研究的人，也觉得他们那条经典的道路走不下去了，所以这些人倒对中医非常感兴趣，想要学中医。外国人学中医的《黄帝内经》，那真是难啊!怎么学呢?我们给他帮帮忙嘛，把中医的东西变成现代化语言。是不是可以用这些道理来做这些人的工作呢? 第三种入觉得中医问题不好办，就想出一个招儿来，用科学仪器去测。对这些人我们应劝他们，完全用科学仪器，搞不清要测什么，没有一个目的，结果花了很大的劲，用了高级仪器测出一大堆数据来，没法消化。我想我们过去好多工作属于这一类型。许多经络的测量，脉象的测量等，很难得出明确的结果，这可能是因为科学仪器，要先有个目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去做科学实验没有目的。而确定目的需要对人体有一个正确的看法。对这些人我们要说明这个道理。 还有一种人，我把他们叫作场论者，反正中医说不清楚，就制造一个场，什么人体场，气场等。这些人制造这个场有什么根据?可能是凭想象，认为应该有这么个场。这样虚无缥缈地制造场的理论，用于解释人体，也不是一个道路，因为最后还是说不清。我们也要做这些人的工作，希望他们将观点转过来，不要用“场”的未知去解释人体的未知。这是无济于事的。 五最后我认为很大的一件事情是，我们国内现在做科学技术工作有一个毛病，就是分散，相互之间没有联系。就刚才我说的这项工作，如果要这么做的话，那需要做很大量的科学技术组织工作。从前我们称原子弹、氢弹、导弹、卫星为国防尖端技术，加上“尖端”两字，好像比“高技术”还高点，是大规模的超级的高技术。我看也可以把这个词用在我们这项工作上，就是说我们要搞的中医现代化，是中医的未来化，也就是21世纪我们要实现的一次科学革命，是地地道道的尖端科学。一定要大力协同，严密组织。像从前我们搞国防尖端技术一样，有一个抓总的总体指挥部门，而做每一方面工作的人，一定要大力协同，不能分散地搞。刚才说了在北京，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的祝总骧是在搞经络的生物物理现象，云南中医学院的林先哲等三位教授也是搞经络的，搞人体循经测量发光现象。这样搞很多摊子，是效率最低的一种做法，你搞他也可以搞，但一定有一个统一的计划，互相协同。要像过去搞国防尖端技术那样，上面最高司令员是周总理，日常司令员是聂荣臻，我们下面都是执行者，不听号令那可不行。 我们现在讲的中医现代化是这么复杂的一个任务，而且看起来要到21世纪才能看出个头绪来，组织、协调工作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应有一个中医现代化的学术中心，作为我们的指挥部、总体部，是指挥全局的。这个总体部下面还可以有分别的专业组，如经络专业，建立唯象中医学专业、唯象气功学专业等，每一个专业组把自己的工作协调起来，大家大力协同，然后中医现代化中心又把整个工作协调起来。我想只有这么办才行。所以中医现代化的战略除了要统一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外，还得研究怎么组织这项工作的方案。 (1986年2月) |
E_mail: redchinacn@gmail.com
2010-2011http://redchinacn.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