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美国同志探讨中国发展方向

美国某著名马克思主义者前不久访问了中国。事后，该美国同志致信远航一号，探讨了关于中国政治和经济未来走向的若干问题。

            现将两人电子邮件通信中涉及中国的部分节录如下，供广大网友参考（应美国同志的要求，隐去了其真实姓名）。

美国同志致远航一号：

            我听说，你关于重庆模式的分析是，重庆模式试图拯救中国资本主义，通过给工人带来一些好处，可以使中国资本主义存在的时间更长一些。这是你的观点吗？在我看来，重庆模式肯定不是要走向社会主义。为私人资本（包括中国的和外国的）创造有利的条件，这看起来是重庆模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然还有增加公共部门的物品和服务，打击有组织犯罪，要求政府官员努力工作、“为人民服务”，以及若干福利国家式的项目。

            在我看来，目前在上层领导中正在进行一场大的斗争。斗争的一方是新自由主义派，他们赞成实行世界银行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合写的关于中国的报告所推荐的政策。斗争的另一方，主张保留一个混合的经济模式（国有部门和私人部门、计划和市场），同时增加某些社会民主主义色彩以便使这个模式更加健全。有些人告诉我，新自由主义派目前在上层领导中占上风，但是斗争还没有结束。另外，有些人认为，在党的中下层，有比较强的反对新自由主义的力量。这种估计是否准确，我完全不了解。你有什么看法？

远航一号致美国同志：

            我认为，你正确地将重庆模式描述为是一种对资本主义改良的尝试，而不是一次社会主义的试验。事实上，重庆的改良计划仅仅具有十分温和的再分配性质。但是，对薄熙来的清洗说明，即使这样十分温和的改良也不被中国资产阶级所容忍，这个阶级已经极端腐败和反动。

            在薄熙来被清洗前，确实存在着新自由主义派与国家资本主义派之间的斗争。但是，随着薄熙来被清洗，可以有把握地说，新自由主义派已经获胜。不过，考虑到各种各样的资本主义矛盾和危机，新自由主义派未必再能干成什么事。但是，这确实意味着，将不会有认真的、国家主导的、社会民主主义式的改良。

            另一方面，现在看来，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力量对比，现在似乎到了一个转折点。在过去许多年里，劳动收入占GDP的比重一直趋于下降，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工资快速上涨。实际上，我想，劳动收入份额可能已经稳定下来，在未来几年甚至可能开始上升。如果事实证明是如此的话，这可能意味着以廉价劳动力为基础的中国资本主义灭亡的开始。在五到十年时间里，可能会发生一次经典的“利润挤压式危机”（译注：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一种形式），而工人阶级斗争高潮可能随后发生。

            在中国左派中，薄熙来问题非常具有争议性。有些人认为他是领导社会主义复兴的领袖。有些人认为他不过是资产阶级的一个代表人物，但是更有欺骗性，因而实际上更危险。我对这两种观点都不能同意。有意思的是，薄熙来将他的改良政策与某些社会主义（甚至马克思主义）话语相联系，而党的领导人早就不这样做了。这对于群众的思想意识有积极作用，因为诸如“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等词汇现在是与直接有利于人民的若干具体措施（诸如打击有组织犯罪、社会住房等）联系起来了，其中有组织犯罪现在在中国非常泛滥。

            另一方面，那些整天高谈民主和自由的人（比如温家宝、汪洋）却在实际上成为黑社会的政治保护人。当然，大批资本家与地方黑社会关系密切。

            对于大批小资产阶级来说，薄熙来被清洗，是一副政治的清醒剂，他们因此开始反对中国现在的领导人，同时也反对西方资本主义。在他们看来，正是西方资本主义，在支持温家宝一类人物。很多人甚至认为，美国和英国的情报机关直接参与设计了清洗薄熙来。在将来，这可以为工人阶级与小资产阶级之间的政治联盟铺平道路。

美国同志致远航一号：

            我想，如果能够对资产阶级内部的分歧进行分析，那将是有益的。上层领导集团中的新自由主义派的阶级基础是什么呢？中国的某些左派人士认为，新自由主义的阶级基础是那些与党的上层相联系的资本家以及已经成为资本家的党的高层领导人，而不是外国资本。

            在我看来，这似乎不大可能。那些与上层相联系的资本家从中国的混合经济模式中获得了巨大利益。你认为他们会赞成完全的私有化和自由化吗？同时，在资产阶级中，是否有哪些集团是支持重庆模式的？有些中国左派人士认为，中国国内的“企业家”和外国资本支持重庆模式。我想，所谓外国资本支持重庆模式的说法是令人生疑的。

            我猜想，外国资本以及那些与外国资本联系最密切的中国资本是新自由主义的阶级基础。或许“外国资本”这个概念太简单化了，我是说，外国资本，除了美国和欧洲资本以外，还应该包括那些来自亚洲国家和地区（包括那些与中国密切联系的地区）的资本。

            不同的外国资本（或者说跨国资本）对中国的策略也是有差别的。一部分跨国资本将中国作为出口平台，另一些跨国资本在中国为中国的国内市场而生产（比如，汽车业）或者期望这样做。西方资本很久以来一直为中国市场的前景所倾倒。或许那些追求为中国国内市场生产的跨国资本会认为重庆模式对他们有利？这有可能吗？

            有一个中国左派人士最近认为，中国经济将无法容纳一个时期的、社会民主主义式的、以阶级妥协为基础的资本主义。他的论点是，中国私人资本的利润率很低，只能依靠低工资才能维持下去。如果中国的私人部门哪怕只是支付足以满足工人正常生存需要的工资，私人资本的利润就将大大减少，甚至变为负数。可以说，中国的私人资本事实上是靠工人的“补贴”活着，因为他们所支付的工资不足以维持工人正常的劳动力再生产。

            但是，我不认为这排除了出现一个时期阶级妥协的可能性。如果中国的资本家能够不断提高劳动生产率，从而使工人分享劳动生产率提高的一部分，这就存在着阶级妥协的经济基础。也就是说，从经济角度说，不能排除利润和工资可以在一个时期中同时上涨。

            不过，可能有两个重大障碍。首先，是资源以及全球变暖方面的限制。其次，大资本一般是不愿意与工人阶级妥协的，即使这样做实际上符合资本的长期利益。除非他们受到了富有斗争性的、激进的工人运动的威胁。

            如果这样一种运动在中国出现的话，那么，我想，阶级妥协的前途以及社会主义的前途都将提上历史日程。左派面临着在复杂政治形势下寻找方向的任务，因为这种政治形势会产生这样一种压力，迫使左派接受阶级妥协。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关于有组织犯罪。这在中国重要吗？我以为黑社会在中国是比较边缘的势力。有人告诉我，房地产开发商，为了用暴力驱使人们离开他们的家园和土地，是黑社会组织的主要来源。私人的房地产开发商，与政府官员相勾结，利用黑社会集团来达到“拆迁”待开发土地的目的。在中国，有组织犯罪是否超出了这个范围？在中国，似乎大资本并不需要依靠黑社会就可以发财致富。在俄罗斯，大资本家都与犯罪集团有联系，并且需要依靠犯罪集团才能完成各种交易。这是因为俄罗斯国家软弱无力，并且出于混乱状态。

远航一号致美国同志：

            所有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问题。要了解资产阶级的性质及其内部的分歧，需要仔细的分析。看起来，至少有三个集团是支持新自由主义模式的：外国资本、出口制造业资本家集团（这是私人资本家中最强大的部分），以及从私有化中获得巨大利益并与外国资本有联系的党政领导集团（即官僚买办资本家集团）。所以，在资产阶级内部，支持新自由主义的力量显然更强大。

            事实上，在我看来，到底哪些政治和经济势力支持国家资本主义模式倒是不甚清楚的。我可以想到的，是国有企业的经理资本家集团。但是，这个集团是否也会被这样的前景所吸引，即通过对剩余国有企业进一步私有化来积聚更多的财富？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老革命家的后代（即所谓的“红二代”）。薄熙来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代表。红二代或许会比资产阶级中的其他集团更在意共产党的合法性。有些人认为，红二代在党和军队中仍然施加着强有力的影响。但是，在没有任何有力量的资产阶级经济集团支持的情况下，他们到底能有多强？最近的事件似乎表明，红二代比某些人想象的要虚弱得多。

            看来，由于中国目前的政治经济形势，中国资产阶级是如此地严重分裂，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集团真正关注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的长远利益。

            这就涉及到了阶级妥协的问题。我了解，你的关于劳动生产率与实际工资相比较的观点来自于社会积累结构学派的理论（译注：社会积累结构学派是美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的一个流派）。但是，要实现“资本－劳动谅解”（指美国在二战以后阶级关系相对缓和的时期），首先要有“新政”，而要有“新政”，首先需要发生十月革命。工人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威胁要足够可信，首先需要再来一次十月革命。

            就中国来说，从凯恩斯主义、“有效需求”的角度来说，如果中国经济要重组，改为由国内需求主导，那么收入再分配的规模要达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0%。问题是，中国资产阶级中的哪一个集团愿意放弃相当于GDP的20%？看起来，没有哪一个集团愿意这样做，而中国的资产阶级国家看来也没有力量来迫使资产阶级接受再分配。

            尽管中国领导人关于减少收入不平等、形成一个“中产阶级”等说了不少空话，没有人说要对资本家征税。恰恰相反，他们主张对资本家减税，以及开放私人银行和金融。我们或许正在看到一个经典的事例，那就是资产阶级如何无力解决其自身的“集体行动”问题。

            最后，有组织犯罪已经变得非常重要。在很多地方，他们与当地政府和警察部门都建立了强大的联系。我不知道中国的情况与俄罗斯比怎样。不过，有些人指出，官方关于薄熙来的妻子卷入了海伍德谋杀案的说法是不可靠的，因为，今天，即使一个村长都可以随意雇人来杀人，只需要付出一笔并不昂贵的费用，那么薄熙来的妻子又何必亲自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