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给古巴医疗外交带来的契机

　　三  古巴医疗外交的成效与意义

　　毋庸置疑，医疗外交在古巴外交战略中发挥着传统外交无可比拟的作用，促进了古巴国际地位的提升，而且具有实际的经济效用，为古巴应对美国封锁带来了诸多帮助。同时，古巴的医疗外交对南南合作规模的壮大及全球医疗事业的发展都具有深远意义。

　　第一，医疗外交有助于提升古巴的软实力和国际地位。不同于美欧日等发达国家通过金钱开展对外援助的手段，古巴作为一个长期遭受美国封锁的小岛国，克服困难、发挥自身优势，通过医疗广泛开展对外援助，展现了人道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令受援国直接受益，获得了许多国家的认可和同情，提升了自己的国际地位。对于受援国来说，古巴医生水平较高，但收取的费用较低，因此与古巴进行医疗合作的收益良多。在古巴本土工作的医生每月薪水只有23~25美元左右，而对于在海外工作的古巴医护人员，受援国只需要提供其住宿、食品、国内交通和工作场所，并且每月支付约250~375美元的生活津贴即可，远远低于国际市场价格，因此吸引了大批国家与古巴展开医疗合作，同时也推动了一些国家与古巴建交。古巴与危地马拉、洪都拉斯等国重建外交关系在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医疗外交的先行作用。同时，古巴的医疗外交为其抵制美国封锁发挥了重要作用，取得了对美博弈“以小搏大”的主动权。自1992年起，联合国大会连续多年通过要求“美国停止对古巴经济、贸易和金融封锁”的决议。在2016年的联合国大会上，一向反对此决议的美国和以色列均投下弃权票。

　　第二，医疗外交有利于古美关系改善。尽管古巴与美国因为意识形态分歧而相互博弈长达半个多世纪，但期间也多次开展对话合作。由于地理位置临近，古巴和美国在移民、环境保护、反毒、反恐、灾后救援等安全议题上彼此需要。奥巴马执政时期，古美共同参与抗击埃博拉病毒的行动，为两国关系正常化设下重要铺垫。2016年两国复交后，双方在医疗领域签署了多项合作协议。同时，古巴在生物医药领域的成就吸引了美方合作兴趣。2006年，美国特批从古巴引进新型抗体药物尼妥珠单抗，用于治疗脑神经胶质瘤的临床研究。2018年9月，美国的罗斯威尔帕克癌症研究所与古巴分子免疫中心联合创建创新免疫疗法联盟，共同展开抗癌药物研发。2020年初全球暴发新冠肺炎疫情后，特朗普政府欲借疫情加大对古巴制裁，遭到“与古巴医疗教育合作”(MEDICC)等致力于促进美古医疗合作的美国社会团体的反对。未来，两国在非传统安全领域仍然存在合作空间，特朗普坚持对古强硬政策将持续面临内部压力。在某些关键时刻，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共同利益可使美古两国求同存异、携手合作，并且能成为缓和双边关系的重要驱动力。

　　第三，医疗外交帮助古巴获得实际经济利益。医疗外交为古巴赢得了大量外汇收入和其他经济利益，主要包括受援国直接支付的费用，以及根据与委内瑞拉签署的“石油换医生”协议，古巴以优惠价格从委内瑞拉进口的大量石油。据统计，2006年古巴从医疗外交中获得的收入相当于其出口总额的28%，达到23.12亿美元，比镍、钴出口和旅游业收入的总和还高。医疗外交还为古巴出口医疗产品铺平了道路。接受古巴医护服务的许多国家也从古巴进口大量疫苗、药品以及医疗器械，并与古巴开展技术转让合作。其中，古巴疫苗出口前景良好，带动古巴与中国、巴西等国建立了合资企业，还与葛兰素史克等大型药企建立了合作关系。古巴生产的乙肝疫苗被世界卫生组织列入了联合国采购清单。此外，古巴不仅医学发达、医疗费用低廉，而且环境优美，适合疗养，吸引了许多外国人士前往治病，使医疗旅游成为重要创汇来源。据统计，在苏东剧变后古巴经济最困难的时期，每年约有2000~4000名外国游客赴古巴接受外科手术，为其带来了一定的外汇收入。如今，眼科、康复、整形美容、癌症治疗已成为古巴医疗旅游的优势项目。

　　第四，古巴的医疗外交推动了左翼国家团结合作。近年来，古巴与地区其他左翼国家交往密切，并积极提供医疗援助。查韦斯上台后推动建立了左翼色彩的玻利瓦尔美洲联盟，倡导各成员国提供各自的优势资源供他国或地区解决社会问题。对此，委内瑞拉与古巴签署“石油换医生”协议，加大引进古巴医护人员，并以委内瑞拉出资、古巴提供医疗援助的方式，在拉美地区实施“奇迹手术计划”，帮助许多拉美民众重见光明。古巴和委内瑞拉通过上述行动赢得了地区民众对左翼力量的好感，助推了左翼运动在拉美的发展。

　　第五，古巴的医疗外交带动国际医疗合作新模式的出现。古巴医疗人才充沛，医疗技术发达，但缺少资金，同时一些受援国也是贫国弱国，无法支付古巴医护人员的酬劳。在此情况下，许多国家和国际组织作为第三方出资，为古巴的医疗援助提供资金。2001—2002年，法国和日本共同资助古巴流行病学专家为海地儿童注射疫苗。而南非则是古巴在非洲开展医疗援助的主要资助方。2004年，南非提供100万美元资助在马里从事医疗援助的100多名古巴医生。2010年，南非与古巴达成另一项南南合作计划，由南非提供100万美元的资金，资助31名在卢旺达工作的古巴医学专家。此外，古巴与世界卫生组织展开广泛合作，对冈比亚等国家进行医疗援助。世界卫生组织下设的泛美卫生组织也积极参与拉美地区医疗合作，为古巴参与巴西的“更多医生计划”提供资助。这些都是南南合作中三方合作模式的有益尝试。在教育培训领域，留学生除了可获得拉丁美洲医学院提供的奖学金外，还可从非政府组织“宗教间共同体组织基金会”的“和平牧师”项目获得国际旅费和书本费等其他费用的资助。

　　第六，古巴的医疗外交促进世界整体医疗水平的提升。过去50年，古巴通过医疗外交为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民众带来了健康和新生。1961年至今，古巴已与164个国家开展医疗合作，派遣了40多万名医护人员，其中大部分是医生。古巴医生的专业水平和敬业精神促使受援国重新审视本国医疗行业的问题，推动对本国医疗行业社会价值的重视，在客观上推动了部分国家对本国医疗体系的改革。

　　四  古巴医疗外交面临的挑战及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契机

　　随着国际和地区环境不断变化，古巴医疗外交面临的外部环境日益复杂严峻，一方面美国加大对古巴对外医疗合作的阻扰，另一方面拉美地区政治生态的变化以及合作对象国内部相关行业的抵制均给古巴对外医疗合作带来挑战。

　　第一，美国阻扰古巴对外医疗合作。由于长期遭受美国制裁，古巴医疗物资短缺、医护人员工资水平低等问题长期存在。而且美国一直对古巴拥有高水平的医疗团队和优秀的医疗人才极为眼红。2006年8月，小布什政府出台了针对古巴的“医疗人才庇护移民计划”，规定在第三世界国家执行医疗任务的古巴医疗工作者如果愿意放弃当地工作赴美国从事医疗服务，美国驻当地大使馆可以为其提供签证和移民服务。该计划旨在蛊惑古巴高级医疗人才赴美，挖古巴的“墙角”，一方面为美国经济发展和医学进步吸纳人才，另一方面干扰古巴社会主义经济建设、造成古巴社会人心涣散。此政策公布后，一些在第三世界国家尤其是在委内瑞拉工作的古巴医护人员向美国提出庇护申请。2016年，该项目被美国彻底取消。特朗普上台后，逆转奥巴马对古缓和政策，加大对古制裁和打压。2019年古巴公共卫生部长欲赴美参加泛美卫生组织大会，美国拒绝向其颁发签证，公开阻扰古巴开展国际医疗合作。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古巴发扬援助他国的优良传统，主动向多国派遣医疗队支援，获得广泛赞誉。但其善举遭遇美国诋毁，美国国务院甚至公开警告各国勿接受古巴医疗队援助，欲彻底堵住古巴的国际医疗合作之路。同时，美国收紧制裁措施，使得古巴获取医疗用品的难度增大。2019年特朗普政府激活“赫尔姆斯—伯顿法”第三条，加大阻扰古巴开展对外合作。新冠疫情发生后，德国、瑞士等部分国家担心遭受美国制裁，拒绝向古巴出口或运输医疗用品。中国企业阿里巴巴的创始人马云欲向古巴捐赠大量口罩、检测工具和呼吸机，但因美国运输公司拒绝承载，最终使得这批援助无法实现。

　　第二，受援国政治生态变化冲击古巴对外医疗合作。21世纪初，拉美地区发生了“粉红色浪潮”，左翼力量开始在巴西、委内瑞拉、阿根廷、智利等国上台执政，为古巴在该地区推进医疗外交提供了有利的外部环境。但近年来拉美左翼执政遭遇困难，巴西、玻利维亚等国的左翼政权纷纷下台，目前拉美地区左翼执政的仅有墨西哥、古巴、委内瑞拉、尼加拉瓜等国家，且委内瑞拉、尼加拉瓜等国左翼政权陷入执政危机，自顾不暇。拉美地区左翼力量势头减退对地区一体化合作产生了消极影响，古巴在该地区的医疗外交也遭遇一定冲击。委内瑞拉马杜罗政府陷入内外困境，国家石油公司遭受美国制裁，产油能力从原日产300多万桶大幅下降至100万桶左右。委内瑞拉对古巴原油供应力不从心，“石油换医生”计划前景不甚乐观。拉美新上台的右翼政府对古巴采取强硬态度，令医疗合作纷纷中断。巴西新总统博索纳罗候任期间便对前总统罗塞夫创立的“更多医生计划”提出质疑，要求引进的古巴医生重新接受考试，引起古方不满，后者于2018年年底开始撤回驻巴西医护人员。2019年10月玻利维亚发生政变后，古方遭遇玻反对派压力，开始从当地撤回大批医生。近期，拉美国家普遍遭遇新冠疫情冲击，加之自身医疗基础薄弱、治理能力不足，大多数国家的政府恐面临执政困境。未来几年，拉美地区左右轮替的政治周期恐将加速或失序，地区政局不稳亦将对古巴国际医疗合作产生一定影响。

　　第三，面临部分受援国内部医疗行业的抵制。玻利维亚、委内瑞拉等国的医疗协会曾向政府抗议，表示古巴的医疗援助加剧了本地医疗行业竞争。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等加勒比英语国家，当地的医疗协会曾抗议本国政府对古巴医生实行不同委任标准，认为古巴医生给当地医生就业造成较大威胁。

　　然而从长远看，古巴的医疗外交仍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作为一个长期遭受美国严厉封锁的小国，古巴在2020年年初发生的新冠肺炎疫情中展现出的医疗救援能力和国际主义精神为其再度赢得了国际声誉，也为其医疗外交打开了新的局面。巴西博索纳罗政府为应对国内医疗资源匮乏的问题，决定返聘滞留在本国的1800名古巴医生参与抗疫行动。智利等右翼执政的拉美国家内部也纷纷出现呼吁政府邀请古巴医疗队参与本国救援的声音。事实证明，以意识形态为界限分化国际合作的做法是极为狭隘的。未来，随着自然灾害、传染病等非传统安全对人类的威胁不断涌现，国际医疗合作成为国际关系的重要课题，古巴长期积累的对外医疗合作经验和强大的医学科研能力将使其在国际合作中拥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共同合作应对全球性威胁的重要性将日益上升，古巴的医疗外交也将迎来新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