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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视野下的《甄嬛传》

2012-7-18 10:55| 发布者: 水边| 查看: 2874| 评论: 0|原作者: 邵燕君等

摘要: 网上有一个调侃的说法:甄嬛题材是中国电视剧史上最长的宫廷剧:第一季《甄嬛前传》,又名《宫》;第二季《戏说甄嬛》,又名《步步惊 心》;第三季《甄嬛秘史》,又名《宫锁珠帘》;第四季《甄嬛传》,又名《后宫·甄嬛传》;第五季《甄嬛后传》,又名《还珠格格》。

孙佳山:我们现在进入论坛的第二部分,还是老规矩,每人发言不超过5分钟,可以循环发言。

赵菁(中国艺术研究院公共文化政策研究中心):刚才刘老师提到穿越有两种,一个往回穿,一个往未来穿。我在豆瓣上看到很有意思的评论,说美国人喜欢往未来穿,中国人喜欢往历史穿,为什么呢?因为美国没有历史,而中国没有未来。我觉得网民还是非常有才的,很多评论都既幽默又讽刺。再接着邵老师提到的《人民日报》今年5月份批评《甄嬛传》的文章,我觉得这样的批评有一个背景,从20112012年 以来,各卫视黄金档都是雍正的戏,对此网民也有很多调侃,说“四爷很忙”。从这个角度来讲,管理机构可能也会觉宫斗戏太多了。但是我觉得这种批评挺没有道 理的。为什么呢?因为从官方的角度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相当主旋律的电视剧。导演郑晓龙在很多访谈中都说,他想把《甄嬛传》拍成正剧,通过《甄嬛传》体现出 封建社会的残酷,体现后宫生活里把人变成鬼的过程。另外,在这个电视剧中,就小人物的命运而言,如果你出身不好但还想往上爬,有这样的野心的话,基本上都 没有好下场。但是对于那些安分守己的宫女太监,命运结局大体还不错。从这一点来看,这电视剧还提倡和谐,让人安于本分这样的感觉。如果批它勾心斗角的话, 那当前电视剧另外两种主要类型:婆媳剧、谍战剧,哪个不是勾心斗角的呢?如果没有斗的话,整个电视剧的核心冲突就没有了。从这个角度而言,不应该这么批评 《甄嬛传》。

在 我看来,《甄嬛传》成功的一个很大原因是“有诚意”。很多网民喜欢看《甄嬛传》,是因为里面的服装、道具、古曲、音乐、歌词,无一不用心。对白台词也都很 有小清新的调调,会觉得这是一部很有诚意的电视剧。那么在中国这样一个复杂浮躁的社会,有诚意,基本上就会有好评。跟一大堆粗制滥造的电视剧相比较而言, 《甄嬛传》就会脱颖而出。

第二个原因,《甄嬛传》里面有很多的情节环环相扣,非常引人入胜。网民说看《甄嬛传》向就像看电子游戏的女主角不断PK掉敌人,最后PK掉皇后甚至皇帝,闯关成功。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就产生了快感,一种“爽”的感觉。

第三个原因是,有很多所谓的职场经验在里面。正如邵老 师所说,后宫的感觉跟职场感觉很类似,这是一个很封闭的状态。在每一步的上升中,面对皇帝或者职场老板,自己都处于弱势,没有话语权。而《甄嬛传》教会大 家在这个职场要隐忍,要坚强,要自立自强,要积极向上。所以这个电视剧迎合了主流的观众,特别是大量白领女性还有宅女们。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它能够成功一个 原因。

但 是我觉得更应该吸取的是什么?像郑晓龙所说,把它拍成一个正剧,想拍成一个有批判意义的电视剧。但是在这样一个娱乐至死的社会里,如果你想在电视剧里有一 些说教,观众是不买账的。但是郑晓龙就是做到了,而且很多女性观众看完了之后,不但觉得好看,也确实体会到了导演的意图。比如说,有的年轻女孩子从前总梦 想穿越到古代里,但是看了《甄嬛传》以后,再不想穿过去了,因为封建社会太残酷了。那么对于很多主旋律影视剧而言,怎么把所谓的流行和主流意识形态结合起 来,在这方面,其实《甄嬛传》是一个特别好的案例,这是它作为一个成功的电视剧的原因。我觉得这是很值得思考的一个角度。

李云雷(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我看到对郑晓龙的一个采访,他谈到,看到很多小孩因为穿越要自杀,跳河自杀,所以他拍一个真实反映后宫权力斗争的电视剧,让大家认识到它的残酷性,不再穿越了。

郝庆军(中国艺术研究院《传记文学》编辑部):凤凰网视频有一个访谈,最近几天播出的,郑晓龙说,它是反封建的。

李云雷:我 觉得这是特别有意思的,应该是策略性一个说法,也可以说电视剧中有这样批评性的因素,但是从这个剧整体倾向看,是认同于那一套逻辑,对这一整套制度和逻辑 是缺乏批判的。但我觉得这个电视剧的重要性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剧本身反映了一种社会思考和态度,不管怎么看它,它反映出的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主流的意 识。

邵燕君:我 在一个什么地方看到郑晓龙说,我要证明穿越剧也能拍出《渴望》的效果来。从影响力来说,他真的做到了。可你想想刘慧芳和甄嬛的形象已经差了多远?但甄嬛和 刘慧芳一样,都是广大观众心底认同的形象。我们只能说时代变了,所以今天不能拿刘慧芳的标准去衡量甄嬛。这个剧确实没有弘扬善、美,但我觉得它在揭示真的 层面上,还是有相当大的推进的,它把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潜规则的真实性和残酷性揭示出来了,使大家觉得不能这么做了,人人机关算尽,没有一个人是幸福 的,把这个惨烈的事实揭示出来了,揭示得触目惊心,这也是一种推进。

李云雷:这 个剧值得讨论的地方在于,这种从微观角度对权力斗争残酷性的揭示,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的普遍意识,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现实,电视剧只是一种表现,问题在于我 们该怎么认识?《人民日报》的批评也有一定道理,但是在《人民日报》的批评之外,好像《光明日报有一版是表扬为主,批评意见没有了。

祝东力(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表扬的意见是什么?

李云雷:主要是技术性的。另外我看到了一个访谈,请传媒大学的曾庆瑞出来讲这个电视剧,他前面说了一些好话,而后面一些话明显被掐了。对于这个电视剧,一般民众的接受是一个层次,学者专家是一个层次,国家主旋律也有他们的态度,这些不同也是值得研究的。  

季亚娅(北京大学中文系):说到媒体批评,我想起一件事,这个电视剧最开始播出的时间紧接着《步步惊心》,大概是去年11月。当时新浪网等网站都做批评专栏,我觉得这跟他们电视剧的宣传策略有关系,开始的表扬意见可能只是宣传策划的一部分。我记得的批评者有评论家XX、《人民日报》前总编、《人民日报》副刊部主任,还有清华大学、中国传媒大学的教授。当时给我的印象是他们的评论非常荒谬,大意是批判现实主义的力作,尊重历史等等。我个人观感则和后来《人民日报》批评意见比较接近。

老 师刚才把它放在穿越类型里面讲,其实网络文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类型是宫斗,宫斗剧的鼻祖,一般认为是香港电视剧《金枝欲孽》,它是零七年引进的。看了这个 剧以后,我就比较这两部电视剧有什么不同。最明显的是,《金枝欲孽》彰显一种自由主义式的个人奋斗,鼓励能者上位;但在《甄嬛传》里面,等级尊卑嫡庶之别 非常明显。还一个区分我觉得是,《金枝欲孽》对每个人物都有广泛的同情,它在说人人都有不得已之处。但是《甄嬛传》只在强调甄嬛一个人不得已,而且是顺我 者昌,逆我者亡。我觉得这是两地不同文化价值观的体现。在那边,《金枝欲孽》跟一种自由市场式的资本主义竞争法则和职场生存规则有关系;但是这边《甄嬛 传》确实很像中国古代的权谋之术。

于是我就想起文化与政治的关系,我记得刚才刘涛老师讲,电视剧播出后很多人读古书、读《资治通鉴》这个事。鲁迅他们一代人是很反对读古书的,新文化运动时,他们谈文化,就是要将古代权谋政治跟新的文化政治分开,他们希望新的文化所倡导的政治不是这种官场权谋、帝王之术,而是以民主、自由的形式、甚至以女权和女性解放的形式开辟一个新的政治领域。《甄嬛传》就是一个启蒙的反动,而且折射出我们现实生活中民众的普遍心态。

还有邵老师说穿回古代,今人向往的是古人,但在五四启蒙时代,陈独秀他们有一个口号却是创建新人。这一代新人过去后,50年代到70年代又有一个制造新人的运动。那么今天这一代新人是怎么了?这些剧的作者和主要读者应该是80后和90后,他们不是要变成新人,反而是要穿越整个20世纪启蒙年代,穿越启蒙所提出的这些反对旧文化政治的问题,回到古代,变成古人。这其中也有一个新人/古人的结构在里面。

祝东力:我接着说。之前我先是拜读了邵老师的文章,刚才她只是讲了文章的一部分。邵老师把网络文学,包括《甄嬛传》在内,把它们放在“启蒙”这个范畴和层次上进行讨论,我觉得抓住了《甄嬛传》的要害。刚才季亚娅也提到了,说《甄嬛传》是对启蒙的反动。

我想做一点补充,我觉得首先应该理解启蒙是什么东西。康德的著名文章《回答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在启蒙文献中是一篇代表作。里面开宗明义说:启蒙就是使人类摆脱那种不成熟的状态。接着又说,启蒙的口号就是要勇于使用你自己的理智。启蒙,Enlightenment, 是照亮的意思,在西方历史上,比如说普罗米修斯的盗火神话、日神崇拜、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一直到启蒙运动,都和光有关系,包括圣经一开始也是说“上帝说要 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歌德临死前也说,多一些光,多一些光。光能够照亮世界,能够打开人们的视野,使人们认知和理解,这是西方文化中非常深厚的主流的传 统。当年欧洲的启蒙运动,就是在中世纪蒙昧时代结束之后,大家睁开眼睛,用自己的理性去认识这个世界。

在这个意义上,以《甄嬛传》为代表的这些网络文学或电视剧,应该说是启蒙走到了极致,而不是对启蒙的反动。为什么这么说呢?让人打开心智运用自己的眼光和头脑认识这个世界,争取自己的利益,像《甄嬛传》里的这些人,包括邵老师介绍的网络文学中那个白领女律师穿越到古代,做一个13岁 的童养媳,她们的心智是充分打开的,她们非常清楚我是谁,我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我面临的这个世界的权力和财富在哪里,游戏法则是什么。她们是被充分启蒙 了的,是彻底的理性人、经济人,所以才使出浑身解数去争取自己的利益,争取刚才刘涛讲的持盈保泰、长生久视。这恰恰是启蒙后,而不是启蒙前的状态。

欧洲18世纪启蒙运动,实际上是在呼唤一个资产阶级的世界。所以,启蒙主义一直有这样的问题,就是只反权力不反资本,只反国家不反市场。一直到“文革”之后,整个80年代的启蒙主义,包括90年 代的自由主义,比如李银河在两性领域鼓吹的逻辑还是这样,只反国家不反市场,只反权力不反资本。启蒙运动呼唤的实际上是以市场经济主导的社会,一旦这个社 会降临,一旦市场经济的价值观,即个人利益最大化,发挥到极致,推广到极限的时候,启蒙就会暴露出它的局限性。看《甄嬛传》那些人物,都是不择手段,以个 人利益最大化为原则,恰恰是最典型的市场人,恰恰是启蒙所呼唤的那个市场经济的社会所哺育出来的新人。为了个人利益最大化,她们可以放弃自由、平等、个人 尊严等等启蒙所推崇的价值。但她们绝不是传统的“三从四德”的妇女,她们身上那些传统社会的特点,只不过是面对特殊的国情或时代环境的时候,不得不穿上的 迷彩服,把自己充分保护起来,像穿上铠甲,在市场社会中进行博弈。

侯百川(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人类学研究中心):我认为祝老 师讲得很有道理,我记得有个穿越小说最经典,可能是穿越小说的鼻祖吧。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写过《一个美国佬的奇遇》,写一个启蒙运动后的人,也就是工 业革命后的人,穿越到英国亚瑟王时代,到那个时代搞现代化改革,他把工业革命后的技术和启蒙运动的思想观念带到封建社会——亚瑟王时代,对那个社会进行改 造,这个人最终经历很多磨难,回到自己的时代。后来很多穿越小说都沿用了马克·吐温的写法,因为我们都知道了,启蒙运动之后,我比古人要聪明,我们知道历 史的结果,是可以吃后悔药的人。所以我在古人当中造反,像孙悟空一样聪明绝顶地改造世界,拥有强大的力量。后来很多作品都是沿用这个做法,所以我很支持祝老师的提法。

石一枫(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编辑部):80年代的时候,有一个科幻片叫做《穿牛仔裤的十字军》,讲的是一个现代美国人跑到十字军的时代。

我刚开始看《甄嬛传》的时候,老想起一句唐诗来,叫做“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为什么宫女白头还在闲坐说玄宗呢?因为她们一辈子就见过这么一个男的。还有刘震云有一句话经典的台词:“世界很宽广,但是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身边这几个。”其实《甄嬛传》真有这两种意思。

我记得特别小的时候,看过一个片子《少女慈禧》,好像是蔡少芬演的。她那个时候才20多 岁,比《金枝欲孽》早很多。那个片子讲的什么?就是慈禧按照甄嬛的方式不停奋斗,不停耍阴谋。刚开始她也很不容易,咸丰也看不上她。有一个军师给她写个 字:艳。她看到了“咸丰好色”,然后她自己就蹦到湖里,演了湿身戏,皇上就爱上她了。慈禧在片子里面用尽手段去搞权谋,不停上位。我觉得《少女慈禧》比 《甄嬛传》好在什么地方?它最后几集气氛极其悲凉,慈禧消灭一切对手之后,导演就把她作为一个悲剧人物来拍。这里面有价值判断,有立场。除了《少女慈 禧》,以前还有一个更烂的片子《武则天秘史》,也是这么一个路子。但是最后也极其悲凉。有点像凌蒙初写的《二刻拍案惊奇》,黄色的写完了,但是回头告诉你 黄色不对。这里面起码的价值判断是有的。

然而我看《甄嬛传》,感觉道德底线被不断击穿。最后看不出价值判断。起码表现得不够。

意淫是能够反映社会,能够反映时代人的心理的,意淫这个东西也是值得研究的。我们也看看美国人现在在意淫什么。《暮光之城》,它所反映出来的是什么价值观?当然那个电影也很差劲。人按照什么样的逻辑生活,才是完美的?《暮光之城》那种意淫片,起码体现出这个来了。

美 国电影有两个主流意识形态,第一个就是美国万岁,还有一个真是反体制的。我印象最深一个动画片,《蚂蚁日记》,讲的是在一个高度集权也高度规律化的蚂蚁社 会里面,一只小蚂蚁有着与众不同的性格,像美国人所幻想的美国人的性格,它做的事情,是在蚂蚁社会里面掀起一场革命。这个电影是反体制的。人家的意淫都是 反体制的,而我们的意淫是在体制里牟利。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咱们也不是说美国好,不过看看美国的大众文化,看看他的意淫,再看看我们的大众文化和 我们的意淫,就知道什么叫“道德底线被不断击穿”了。要想找道德底线的话,去好莱坞好了。好莱坞比《甄嬛传》精英多了,我就是这一点感觉。

孙佳山:我可以佐证一下一枫,《龙门飞甲》也是这个情况。上次我们讨论武侠时也谈到这个问题,传统武侠电影的结局,侠客们会在惩恶扬善之后在夕阳中离开。但是到了《龙门飞甲》,结局是兴高采烈地去皇宫里追名逐利,继续了一个甄嬛式的故事,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石一枫:难道所谓的大众文化,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只能有一个价值观吗?大众意淫也有其他的可能性,其他的价值观。

邵燕君:我们这些80年代成长起来的人可能人人心里有个“愤青”,但是我发现现在的学生,80后、90后, 他们不是愤青,他们特别认,就像若曦、十一娘一样,无论“穿”到哪儿,我都认。对于我们来讲,民主自由不仅是一种理想,甚至曾经是一种生活方式,但这种经 验他们完全没有,他们不知道曾经有过那样一种生活。所以,他们就算“意淫”也“意淫”不到“愤青”的路上去。你刚才说的《金枝欲孽》、《少年慈禧》结尾渲 染的苍凉感给人安慰,还是我们那一代的价值观,我们特别需要那些孤家寡人的苍凉安慰我们被伤了的心。但80后、90后的苍凉,是一开始就凉,没有像我们那么天真地热血过。刚才赵菁老 师说的一个问题很关键,也是这个剧处理得特别好的一个问题,就是可以中立地活着吗?我不上位行吗?我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呆着行吗?答案是不行,不上位就被 踩,而且是往死里踩。甄嬛入宫后,想尽一切办法往后退,但她每次退却,等着她的就是死路一条。这就意味着,你没有另外选择的权利和空间。这个局,入不入不 由你,就像你出生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哪个阶层,都不由你一样。入了局以后,怎么走不由你,你只能按照既定的规则弱肉强食地上位,不然就是被淘汰出局。 当然,后宫的封闭性和残酷性是最强的,这也是后宫剧为什么这么流行,这么能缓解我们焦虑的原因。这个环境把我们现实生活中所有的岔路都封死了,所有的其他 选项都取消了,甄嬛所有的权谋都是迫不得已,她代我们把所有的底线突破了,承担了所有内疚,解决了我们所有的良心负担,让我们安心坦然了。

其实,甄嬛真还不是不择手段的人,她的道德底线远比很多现实生活中的人,比很多网络流行小说中的主人公要高。甄嬛的道德底线在于,她只对敌人残酷,她从来没有背弃过她的家族,从来没有背弃她团队里的每一个人,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正面的价值观了。所以,她能被主流电视剧接受。

张越(北京步印文化传播公司):今天的讨论,一开始似乎就是从价值切入的,文学作品当然应该关注价值观,但文学不应是高举价值观的旗手,它只应在“价值观大合唱”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我们今天这个“价值观焦虑症”的时代,文学与价值观的关系是很复杂的。邵老师那篇论文我也看了,里面提到了《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我觉得它们是接地气的,也以艺术的方式探讨了那个时代的可能性,因而,在价值观建设方面也是积极的。如果我们不考虑文学对“可能性”的探讨,它只是现实的写本,这样的小说在价值观方面会有什么益处呢?

小说首先是一种艺术形式,她要讨论“可能性”而不是现实的写本。我觉得从这个角度来看《甄嬛传》,也是有启发的。

刚才在邵老 师的精彩演讲提到了甄嬛“不得不如此”的行事逻辑——不这样她就会死,甚至整个家族也会完蛋。但是我想说一点,“生存”是文学应该关注的吗?我想不是的; 如果把生存提高到生命的高度,那么,“生命”是文学应该关注的吗?我觉得也不是。文学可以漠视生存,可以漠视生命,她可以以生活和生命的终点,作为展开想 象和创造可能性的起点。这样的文学,才能以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方式,为我们探讨一种文学的可能性,也是世界和生活的可能性。小说包括影视作品要“接地 气”,更要有想象力地创造一个读者陌生的“可能的方式”,这一点,当年的《人生》可能做到了,《平凡的世界》也可能做到了,但作为网络小说和电视剧的《甄 嬛传》没有做到,它是现实的写本,是森冷如铁的现实逻辑的诠释书,从根本意义上讲,它不是文学艺术。因而,讨论这样一种样本在“价值观建设”方面的作用, 我觉得大家都错了。

刚才有人提到“我宁愿在宝马车上哭,也在不自行车后座笑”的段子,祝老 师也讲到了启蒙,他还引用了歌德“多一些光,多一些光”的诗句。实际上,启蒙不是让人练一双火眼金睛,人永远是肉眼凡胎;毋宁说启蒙是给人一种介质——就 如同光——眼镜一样的介质。人,总是透过某种介质来看世界的。如果你在现实中只能看到宝马车,只能看到财富权力之类的硬通货,那么,对你而言,这个世界就 是个利益的世界,你的生活中最有价值的,当然就是宝马车里的空间。如此一来,生活的逻辑更准确地说是生存的逻辑就成了最高的逻辑,何以创造一种文学来探讨 生活的可能性呢?这样的话,文学就死了。

最 后我想说的一点,实际上当下作为一种创作现象的“穿越”,完全是皇帝的新装。我们想对制度和社会发表看法的时候,我们无法发表,我们甚至完全失语,那么, 我们只能回到过去,而不可能是去到更没有制度凭借和更加不确定的将来——我觉得这个就是穿越。所以,在中国要对“穿越”作起码的厘清,就是回到过去,而这 种创作类型的内在逻辑,与世界文学中的向未来穿越是根本不同的。我想我们在所谓的精英文学和网络文学二分视野之下,要有一种意识:实际上精英文学也好,网 络文学也好,都不具有一种所谓的“文化领导权”,在价值观建设方面的弱势甚至是鲜有作为也并不奇怪。

郝庆军:刚才大家谈到的是好多关于《甄嬛传》的思考,我只谈一点,就只谈一些“甄嬛体”的问题和关于“甄嬛体”蕴含的政治趣味。这就要回到文学这个角度去谈。

为什么要看《甄嬛传》,也是比较偶然的。有一天我女儿对我说,爸,这个剧太好了,你必须去看。我女儿18岁了,有90后这代人共同的审美情趣,她让我看,我就看了前面几集,然后看进去了,连续看了三天,把76集全部看完。

我 一直在考虑这个剧吸引我的是什么东西。第一个自然是其故事性,尤其是宫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让你一步一步往前跟进;第二个呢,是精美的服装、道具,场景 的讲究,细节的华美;第三个是他们语言,所谓“甄嬛体”,我感到非常奇妙。之前我们看到的剧作里面很少有这个东西,那些古装戏里面对白台词都是现代语言, “甄嬛体”的出现,完全符合宫廷斗争那个环境,而且这个作者非常神,正好是把红楼梦体与现代人的趣味结合在一块,古色古香,委婉曲折。这是我感兴趣的,我 觉得“甄嬛体”的出现和流行值得注意和研究。

什么是“甄嬛体”?我不说一些概念性的东西,我想把我自己写的一个“甄嬛体”跟大家分享一下。比如,今天来参加“青年论坛”这个事情,用“甄嬛体”表述,就是这样的:

早 听说青年论坛景致不错,昨儿个上网逛了逛,果然好评如潮。这几天本宫心情烦闷,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打不精神起来,想必是在杂志社待久了,天天看稿审稿,未 免有些单调。可巧儿那几日遇到云雷小主,让我得空到青年论坛走一走,散散心,说会子体己的话,倘若是别人倒也罢了,断不敢惊扰皇上,云雷小主就不同了,青 年论坛有他悉心关照,这些花啊,草啊,长的煞是喜人,景致自然是极好的,如若不去,到真真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青年论坛今儿开坛,想必其他的姐妹巴巴的惦 着,邀请宫里宫外的亲朋好友,本宫参加青年论坛决心越发的急迫了。

说人话!

我今天来参加云雷主持的青年论坛。

以上是戏仿“甄嬛体”。“甄嬛体”的实质就是不说人话,为什么不直接说人话呢?我想谈这么几点。

第 一,这个半文半白正好体现了清朝宫廷人那种身份。比如北京人急了,说“抽你丫的”。到了宫廷,就说:“苏培盛,拉出去给我掌掴五十。”其二,它的遣词造句 回环往复,表达曲折符合当时人的心理。因为当时人说话不能直白说,它的句式多用复句,很少简单一句话就完了,而且是多重复句,里面有假设复句、转折复句、 条件复句,这个复句里面又有复句,整个绕来绕去就是表达说话者那种试探、疑惑、留有余地的心态,往往就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实际上宫廷斗争越复杂,那个 话说出来就越曲折。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整个“甄嬛体”为什么有那么多年轻人喜欢,就是因为它呈现出了一种特殊的人际关系。还有,这个“甄嬛体”, 对当代年轻人有一个陌生化的效果,他们感到新鲜,和以前不一样,尤其对于女性观众,“甄嬛体”句式复杂,夹杂诗词、文言,还有叠词、叠句,听起来环佩叮 当,琅琅上口,非常有趣。

这 种文体的出现,体现了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年轻人戏仿“甄嬛体”也体现了《甄嬛传》的深入人心。我回头看了小说《甄嬛传》,小说中的语言和电视剧里面的道 白基本上差不多,都是那种曲曲折折的说法。甄嬛体的流行也折射了一些社会意识。比如,社会压力的释放,对“不说人话”,说大话、说空话、说假话、说违心话 的社会现实的心理反应。这是一种语言政治。

当然它的问题也在这儿。太过喜爱这些道白,全剧充斥着曲里拐弯、莫名其妙的话语。一开始挺新鲜,后来就特别烦了,感觉这个味道太过矫揉造作,太过千篇一律。

我 在反思,为什么有那样的感觉。看到最后,明白了,并不是“甄嬛体”那个腔调令我反感,而是反反复复的“宫斗”,那种对人性恶的极力张扬和过分渲染,让我觉 得不适。这种不断斗争,血淋漓的残酷争斗,美妙青春进入宫廷环境就会变得狰狞可怕的那种展示,反反复复的展示,毫无批判性的展览,让我觉得挺恶心的。艺术 走到这个地步,就完了,无论形式多美妙,场景多豪华,语言多清丽。我总体上对这个剧是持排斥的心理,看到后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剧完了。

刘涛:老师谈到甄嬛体的问题,很重要。为什么这种语言会成为一种体?为什么甄嬛体会流行?白话文之所以流行,是因为当时白话文可以为大众提供一个新的世界想象。刚才郝老师也谈到了,甄嬛体有古色古香的感觉,或许甄嬛体也是向古代的穿越,希望穿越回古代与当前的民气或许有关,甄嬛体或许就是一种症候。

祝东力:说 到甄嬛体,这里面包括比较重要的问题。刘涛说到白话文,我觉得白话文恰恰是对类似甄嬛体这样一种语言的突破。中国的特点是历史学家黄仁宇所说的“上层设计 的形式”与“下层运作的实质”之间一向有距离和冲突,也就是普遍性的形式和特殊性的实质之间的矛盾。比如说,周礼放之四海而皆准,但是每个地方、每个人、 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特殊性,和周礼所强制的普遍性就有矛盾。《甄嬛传》也是这样的,它在表达一件事情,表达一种心情的时候,总要体现那个普遍性的“礼”,但 这个普遍性的“礼”与具体的事情和心情是有一定冲突的,是“隔”的,于是就产生了滑稽感,滑稽感就是这种冲突和“隔”造成的。白话文运动,像黄遵宪说的, 我手写我口,直抒胸臆,不再去顾及普遍性的“礼”,而是直接表达我想说东西,甄嬛体最后的那句“说人话!”就体现了白话的实质,而文言文就是甄嬛体。从周 礼到八股文,到今天的社论体,实际上我们似乎一直没有走出这种文体。

刘涛:其实在古代行《周礼》者很少,譬如王莽新政,王安石变法行周礼,但还颇受诟病。

祝东力:当然周礼也是一个构拟的东西,并不是对古代的真实记录。但这种普遍性的形式仍然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

邵燕君:我觉得甄嬛体”主要是好玩,不用太认真。我们学生在写文章时运用很多理论去分析,要我说没有什么可以分析的,它就是斗闷子,比如说,王朔当年如果有网络的话,肯定也有“王朔体”。“甄嬛体”的流行跟网易和搜狐操纵有关系,他们给你制作板块,然后你可以填空。

祝东力:这恰恰说明有这个社会需求。

邵燕君:“甄嬛体”绕来绕去在电视剧里面有意味的,因为政治斗争是非常复杂的。

祝东力:是比较复杂的社会关系的一种体现。

石一枫:这方面的价值比《红楼梦》差很多。

邵燕君:但是这就是一个通俗版,“甄嬛体”没那么复杂,就是把日常琐事拿到一个腔调里玩,玩一定程度的时候,突然说“说人话”。

祝东力:把一个非常简单的内容,用非常复杂的形式来表达,就构成了一种滑稽。

邵燕君:但是这种方式,这种结构,现在网络上比较流行,比如“一句话毁掉小清新”。

李云雷:“甄嬛体”一方面在语言层面,跟“梨花体”、“羊羔体”、“淘宝体”是相似的,是在网络上面流行的,另一个方面也有它的特殊性,是复杂环境当中这样一个语言表现的曲折。

祝东力:还是比较复杂的社会关系的体现。

李云雷:某个人说话的方式,表达比较曲折,与环境有关,比如官场小说也是一样,说话要察言观色,要顾虑到重重关系,语言的选择便需要斟酌,迂回曲折,从这个角度说,所谓的官场“套话”、“官话”有其道理。“甄嬛体”也是这样。

石一枫:也有她的讲究。

郝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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