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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课》之八 —— 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

2021-1-18 00:27|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3061| 评论: 0|原作者: 曹征路|来自: 起来读书吧

摘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月×日

  今天是市委副书记杨良才来学校宣布给我们十个同学平反。他宣布校党支部和市委工作组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市委正式向我们十位同学赔礼道歉,并表示支持红卫兵小将的一切革命行动,欢迎对市委的错误继续揭发批判。

  从6月30号到9月30号,整整三个月,我亲生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浴血过程。我很难用语言表达这种扬眉吐气的心情,昨夜入城市,归来泪满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我们的一些同志一再要求杨良才对东方红公社表态,承认我们是革命行动,支持造反派造他们的反,还有什么刻公章给办公室之类的事,也许他们认为这很重要。

  但我觉得没意思,你既然决定造他的反了,又何必让他来表态支持?而且对细枝末节的纠缠很容易丢失大方向。

  幸亏有几个老师站了出来,以提问题的方式把揭盖子引向了深入,让他们垮得心服口服。

  老师们说想不通,最想不通的是要把同学打成小右派的道理,这些同学最大的20岁最小的16岁,凭什么说人家反党?希望工作组能解释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根据是什么?

  工作组的佟组长避重就轻,老是强调市委指示,好像他倒是个受害者,他被市委出卖了。倒是曲书记一直在流泪,他似乎是有苦衷的,他后悔莫及。

  曲书记说宣布了十个问题学生,当时倒也不是正式给他们定性,但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造声势,形成压力。

  根据四清运动的经验,运动要深入就要有突破口,突破口就是找到新对象,不能老是地富反坏右。既然大家都认为文化大革命是一次新的抓右派运动,就先暂时定为小右派。至于为什么是这几个同学不是其它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有些缘由。

  他以我为例子:市委简报上有一个老右派刘查理的交待材料。他交待他在英国念书时参加过国民党,他的老婆孩子也都同时参加了国民党。

  我们知道刘敏同学是刘查理的女儿,我们也知道刘敏周岁才17,她不可能出生前就参加了国民党。可研究的时候,大家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觉得定性是运动后期的事,反正还早,先把声势造起来再说,就先这么定下了。

  说到这里,大礼堂里一片惊呼。

  我听到了啊——的一片轰响,人人都在交头接耳,像蜜蜂炸了棚。世界上有这样的父亲?天底下有这么混蛋的人?

  大家都不再关心他的交待,他们只奇怪刘敏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爸爸!好像一阵龙卷风把汽水瓶盖子旋开那样,砰的一声屋顶眨眼就飞了。

  会场乱了,眼前白光乱闪,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然后一阵恶心,不知怎么就晕死过去。

  我出了一身大汗,躺在几个同学怀里,听见大会还在继续。我听见我们老校长在发言,老先生痛心疾首,好多人在唏嘘。

  他说,他们还是小孩子啊,你们于心何忍啊?戴上这个帽子你让他们将来怎么办?这么随随便便就决定人家的政治生命,放在你自己孩子身上你会怎么想?我们学校有两千多学生,他们的人格会受到什么影响?将来会不会留下心理疾病?你们考虑过吗?

  他们才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他们只会为自己的乌纱考虑,多捞几根稻草。这就是反动派和一切走狗的逻辑。

  这次批判会名副其实,没有挥拳头,也没有喊多少口号,甚至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但很多人流了泪,我相信是触及了灵魂,特别是曲书记。那个佟组长嘴上还硬,可我相信他以后再也没有胆气直视我们的眼睛。

  这样的无耻不仅是组织程序,更是他们自身的人格。

  

  ×月×日

  妈妈听到这些也失声痛哭,大骂刘查理禽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居然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妈妈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不但不责备我离家出走,而且也不再管我了,随便多晚回家她都不问。

  她天天都出去看大字报,眼睛比以前亮了很多。现在她完全相信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迫害了我,也完全相信造反有理。

  事实胜于雄辩,如果我们不反抗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当然如果没有毛主席革命路线,我可能至今仍在作无望的辨白,而且看不到哪儿是头。

  那天,她把两个月的肉票豆腐票全都买了,烧了一大锅。看我吃得那么香,她爬在桌上哭啊哭啊,哭得也那么香。

  其实她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只是因为无望,才把眼泪化作了阴郁和怨毒。她说多吃一点,女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不能把身体亏了。

  我到什么时候了?好笑。

  对于爸爸,她的评价是:他就是那样的人,从来都只顾自己,自私透顶!他以为把我们娘俩儿交待出去,人家就放过他了,做梦!

  可实事求是说,当初是她先揭发爸爸的啊。即使她当初是对的,是组织决定,也让我心里怪怪的。毕竟这是我们全家悲剧的开场。

  撇开政治问题不谈,我始终认为妈妈不该离婚,如果是因为政治,离婚就更加不应该。

  

  ×月×日

  上一辈的感情我理解不了。不过和妈妈有同样遭遇的与苏联有关系的一段历史是俄罗斯的:

  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尼古拉一世命令他们的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为此他还专门修改不准贵族离婚的法律,只要哪一位贵妇提出离婚,法院立即给予批准。

  出人意料的是,绝大多数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坚决要求随同丈夫一起流放西伯利亚。迫于情势,尼古拉一世又颁布了一项紧急法令,对她们作出了限制,凡愿意跟随丈夫流放西伯利亚的妻子,将不得携带子女,不得再返回家乡城市,并永久取消贵族特权。

  当她们前往西伯利亚的路上途经莫斯科时,人们为她举行了盛大的送行宴会,当时普希金也在场。在著名的《致西伯利亚的囚徒》中,普希金饱含深情地歌颂了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

  望你们保持高傲的容忍,

  你们悲惨的劳动,

  崇高的志向不会消泯。

  不幸的忠实姐妹——希望

  在阴暗的地窟之中,

  会唤起锐气和欢欣,

  憧憬的时辰即将来临。

  穿过阴暗的牢门,

  爱情和友谊会达到你们身边,

  正像我那自由的声音,

  来到你们苦役的洞穴一般。

  沉重的镣铐会掉下,

  牢狱会覆亡——而自由,

  会愉快地在门口迎接你们,

  弟兄们会把利剑交到你们手。

  我不认为她们血统高贵才这样风流倜傥。她们为理想而抗争、为政治而流放,政治使爱情升华了,爱情才使生命高贵。最先到达西伯利亚监狱里与丈夫相会的是:叶尤杰琳娜、伊万诺夫娜、特鲁别茨卡娅。

  明天,是全校的选举日。早点睡。

  

  ×月×日

  一夜之间,我们东方红公社就成为全校性红卫兵组织,这样一来就要选举公社的领导机构。因为在《16条》中有两处提到了巴黎公社原则,所以我们决定从班级开始普选,没有任何框框。投票的结果是我们七个人全部高票当选,这和前几天选大字兵代表的结果正好相反。

  我们也经过民主程序,统计人数,推举监票人,计算选票数,划了很多正字。还请政治课的李明博老师来解释民主选举的三原则,多数人原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少数人原则就是尊重和保护不同意见,一人一票原则就是任何人没有特权。

  其实人还是那些人,原则还是那些原则,为什么才隔几天时间结果就不同了?我相信人人心中都有疑惑,会觉得挺滑稽。这也许从反面证明了,选举只是个形式,实质是谁占了舆论上风,谁的意志占统治地位。民主,谁都想要,谁都是以民主的名义,那么谁是民,谁是主?

  勤务组由十一个人组成,有两个是老师,我和高三的王兴元自愿退出。原因是我们两个人家庭出身不好,我们不希望这个新生事物受到攻击,特别在斗争尖锐的时刻。家庭出身好比是海丝特额上刻下的红字,尽管这个看法很荒谬,但还是容易被利用。我们当然还要努力为东方红公社战斗,我被分到宣传组,我很高兴。我愿意当民。

  即使公社被搞垮了,斗争也是延期而已。公社的原则是永存的,是消灭不了的;工人阶级得到解放以前,这些原则将一再表现出来。

  ——马克思

  

  ×月×日

  我们预感到的问题果然出现了,从北京传来一股风,是那些大字兵们从北京带回来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从来如此”,这副对联出现在许多地方,还有传单。

  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舆论当然不是查户口那么简单,而是意在维护一种统治秩序,造成一种假相,似乎是地富反坏右在造反。因为斗争的大方向已经越来越明确了,就是斗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方向越是明确,他们就越是恐惧,越是要煽阴风点鬼火,老子是英雄,是老虎屁股,是摸不得的。

  有人来安慰我,说不要背思想包袱。我说我根本没有包袱,我自己做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阶级阵线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否则查户口翻档案就解决了,何必要搞文化大革命?共产党的领袖们哪个出身贫下中农?毛主席革命路线也从来都是在斗争中形成的,谁也不是天生的革命派。

  我说要开一个辩论会才好呢,真正平等的大辩论。

  他们认为这个主意很好,可以扩大影响,只是担心对方不敢公开辩论,因为谁都明白这个话在逻辑上狗屁不通。马上有同学建议:找几个人站出来冒充血统派也行,借着这个话题就可以引向深入。

  大家又建议,辩论要到市中心广场去辩,规规矩矩地辩,允许双方充分发表意见。不怕他们反对就怕他们不公开亮出观点,辩它三天三夜。当所有的人都可以公开平等地说出看法,而不是一部分人发声一部分人恐惧,真理总是越辩越明,这才是真正的民主。

  看来,大家都开窍了。

  

  ×月×日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他们真的到中心广场摆了擂台。横幅上挂着“革命群众辩论会”,辩论题是:谁有资格造反?背景材料就是那副对联。

  一开始很冷清,问题抛出去并没有多少响应。只是几个冒充分子在跳上跳下,因为是假扮的,所以一辩就哑口无言,反而像一场闹剧。一直到九点多,递条子的主动上台的才开始多起来。

  主持人是张宇,他也是有意识地让双方发言对等,一对一地辩,充分发言,并且声明只要有不同意见就一直开下去,今天辩不完明天接着辩,大家觉得没有新意见了才结束。

  真理从来是不怕辩论的,只有装神弄鬼的人才会以势压人。事实上放开了辩论,鬼魅也就没有了市场。从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到革命不分先后真理面前人人平等,这些道理都不难明白。血统派的伎俩不过是造势,是经不起分析的。

  可见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文化大革命的基本形式,它好就好在人人平等,有理说理,不搞人身攻击,谁都可以上台。谁要是开口骂人,说话带脏字,立刻被嘘声请下台去。至于说得对不对,群众拥护不拥护,自有掌声来检验。

  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自然就分出了对错高下。有个社会人士上台说了一段政治笑话还很有水平:

  说赫鲁晓夫有一次和周总理辩论。亲爱的周恩来同志,你口口声声说无产阶级革命,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出身正是资产阶级,而我却是正宗的工人阶级家庭出身。周总理说,亲爱的赫鲁晓夫同志,您说的完全正确,我们还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我们都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全场大笑,鼓掌。

  

  ×月×日

  在校门口碰到几个穿黄呢军装的同学,其中就有初三(1)班的杨志远,就是市委副书记杨良才的儿子。当初我在他们班做联络员时就觉得他不一般。他是那么阴冷地对我一瞥,把头扭开,让我一下子就明白那些传单来自哪里。

  我在心里好笑,故意也把脖子拧起来,心想你们不就是剩下这件军装可以炫耀了吗?尽管我们的军装是平布染的自己缝的,可我们的心是真的。

  郭卉的手真巧,我们俩的军装是套裁的,一共才花了三元钱。军装的胸下还打了改,和真的女装没有两样。郭卉本来还想在肩头抠两个肩章眼,那简直就乱真了。现在几乎所有女生都来找她裁剪,特红火。

  

  ×月×日

  学校掀起改名热潮,破四旧以后派出所也放开了,拿着户口本就可以去改名。郭卉想把名字改成郭朝晖,问我好不好,我说不好,男不男女不女的。有些名字带明显的封资修色彩可以改,赶时髦就太傻了,大家都叫要武、红雨、英姿,有什么意思?郭卉问我改不改,回来后想想,我还真的想改。

  我跟妈妈说了,妈妈看着我半天问,你想叫什么?我说叫肖明,我跟妈妈姓,小敏,肖明,你叫着也顺口。然后她说,你真的要跟他一刀两断?我点头。她说我家庭出身也不好啊。我说跟家庭没关系,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她也就不再说什么。

  我看得出来,她目光里带着雾,是一种忧伤,一种不安。我不知道他们生下我时是怎么起名字的,也许那时是欢乐的是自信的。

  我不愿意带着一颗受伤的心、一种耻辱过一辈子。划清界限也不在于名字,而是我真的渴望新生。肖明,挺好。

  明天我就去改名字。从此刘敏就死了,一个新人诞生了。

  

  未完待续

图片

  民主课之一 | 这年头已经没有真相

  民主课之二 | 贫瘠土地上的共同劳动可以带来平等,忘记不幸

  民主课之三 | 不想得罪秃子别说电灯亮就行了

  民主课之四 | 被压抑的平等要求在那个年代是怎样表现的?

  民主课之五 | 我爸爸就是那么个东西,还没斗呢就先尿裤子了

  民主课之六 | 其实我爸爸不是坏人,他就是一个可怜的臭知识分子

  民主课之七 | 为什么?难道给毛主席写信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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