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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课》之十二 —— 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能证明毛主席革命路线战胜了资产阶级反动 ...

2021-1-18 23:24|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755| 评论: 0|原作者: 曹征路|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民主课之十二| 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能证明毛主席革命路线战胜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支左干部就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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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征路,1949年9月生于上海,当过农民,当过兵,做过工人和机关干部。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大陆新世纪以来“底层文学”思潮的代表性作家,著有《那儿》、《问苍茫》、《民主课》等脍炙人口的作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姜政委个子矮小,眉毛却奇浓奇长,像洗不干净的毛笔贴在额头上,如果他不穿军装,你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游荡民间的异术奇士。搁今天,他换一件对襟褂子,天天能上电视里忽悠。作为支左指挥部的首长,那时他已经对各种情况汇编、小报传单完全失去了兴趣,更愿意看的是《李白诗选》,闲聊中也多以李白晚年如何在此地落魄为题。比如李白如何暮宿五松山,饿得没办法,一个老太太给点野茭白煮的稀饭喝,他还拿架子发牢骚。当然,正式会议上的发言也往往引几句比较积极一些的李白:

  炉火照天地

  红星乱紫烟

  赧郎明月夜

  歌曲动寒川

  还有一首是宋代梅尧臣的:

  碧矿不出土

  青山凿不休

  青山凿不休

  坐令鬼神愁

  这些诗篇也不算太离谱,都和T市的采矿冶炼工作有关,但和支左已经风马牛不相及了。所以搞得指挥部其它首长们摸不着头脑,很有意见。他们说,咱们姜尧同志是到古书里捉阶级虫子呢。他确实是潜入到历史长河中去了。

  那时经我手找来的明清两种版本的县志有四十多卷,我知道他差不多夜夜在啃那些毛边纸。有一次他半夜里兴奋得大叫,把我们几个叫去,花白长眉毛颤抖着,脸上的折子里放着红光,中了彩一样: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原来他发现T县的永安镇曾经是明代漕运的一个中转站。当年海瑞为了降低运送瓷器的费用,打通了一条景德镇至南京的山区通道。在永安镇,这位海大人明确规定了地方上招待自己的伙食标准:蔬四两,油二钱,结果被县志记载下来。姜政委痛心疾首,说一个封建官吏做了一点好事,都能在历史上留下来,我们共产党人难道还不如他们吗?

  他不能容忍支左走过场。他要搞一个大动作,他要让T 市的历史永远刻上支左的印记。于是姜政委领着我们几个几乎爬遍了T 市的每一座山头,访遍了境内的每一个自然村。在一个叫茅公山的地方,他一手叉腰一手扇着草帽对我们气壮山河地说:当一任父母官能有多大作为?他伸出四个指头:兴利除弊,就四个字!那时还不知他想干什么,但分明都已经热血奔涌,觉着残阳如血群峰失色,他的身影陡然高大而且雄伟,遮住了半个山头。

  T市的版图像个葫芦,整个地形也像半个葫芦瓢,汛期一到长江水就倒灌进来。历代当权者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才有“水往山里流,代代出诸侯”的民谚。这也是老祖宗的惯用手法,精神胜利而已。姜政委的才干魄力正是这么体现出来的:他在这版图上划了一条粗粗的红线,一端连着山区水库的泄洪口,一端连着长江叉支河的排灌站,箭一般射出去,勺形的土地就裂开一道豁口,实现人工调控。他说,就这么定了!

  年年防汛年年汛,岁岁救灾岁岁灾,这种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他在动员大会上说,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能证明毛主席革命路线战胜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支左干部就问心有愧!

  这就是后来利用三个冬春义务劳动挖出来的永安河。

  然而他的豪言壮语在支左干部中反应并不那么热烈。一方面大家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佩服他的雄心壮志;可另一方面军人也是有私心杂念的人。当时军内盛传,凡是参加三结合的军队干部都要就地转业。这样,大家就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归宿,大家都希望能尽快结束支左。当时军管会里团级干部有好几位,副师级的也有三位,而且都是抗日干部,按说他应该考虑回部队才合情理,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别人着想。而偏偏是他下决心要大干一场的,根本不考虑其他领导的意见。这就为自己断掉了后路。

  所以后来他出问题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他耗费三个冬春组织全市的人力财力完成的浩大工程,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精神墓穴。

  他想的还不止这些,兴修水利不过是农业上的小打小闹,T市还是个重工业城市,他要不在工业上搞出点响动也是不会罢休的。这话我在后面说。

  记得我曾经找他谈过一次话,主要是为了反映绝大多数支左干部的意见,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想法——那时我跟肖明搅得七荤八素,总觉得回部队就能挽回我们的关系,所以也有假公济私的念头。

  我说:姜尧同志,现在我以指挥部第一党小组长的身份找你谈话。

  他说你搞什么搞?

  我说我什么也不搞,谁让你分在我这个小组的?

  他说好好好,我承认我是你手下的普通党员行了吧。

  我说你首先得把态度端正一点。接着我指出,大家都对他有意见,认为他的权力欲望太强烈,这在本质上是个思想意识问题,把个人欲望强加于全市人民是很危险的。

  他把老花镜扔在桌上,揉了半天太阳穴说,曹干事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清楚?你懂什么?这是政治!想跟我玩游戏我就陪你玩儿,不相信你把全体干部集中起来投票,如果多数人同意撤,我没有二话!

  当真?

  那当然!哪天开会时候你就试试,非正式的嘛,民主民主嘛,少数服从多数嘛。他嘴角挂着阴笑说,你不接受点教训也确实不知水有多深。

  赌什么?

  一条大中华。

  令人懊丧的是,尽管事先我再三声明这是无记名投票,只是为了摸摸“活思想”,只是给领导决策提供参考,甚至我还做过一点小手脚,可结果仍然是他赢了。几乎没有人选择“撤”,百分之百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我当然不能认为这是大家的真实思想,可我不能不承认这是真实的现实。为什么平时说的话一落在行动上就走样了?为什么人人都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为什么都希望别人出头露面而自己坐享其成?还解放军呢,还共产党员呢,这他妈的是什么思想境界?那时我差不多一下子就对人性悲观失望了,感到彻骨冰凉。直到后来,我又经历过无数次无记名投票和民意测验,才明白这种游戏的真正规则,和它玄而又妙的玩法。

  姜政委安慰我说:我不会计较你的,你跟我大儿子一般大,基本上属于不懂事。这就好比抱在怀里的小孩子打我一个嘴巴,我能当回事吗?

  他得意地拆开大中华,扔给我一支。

  我说,这是虚伪!

  他说,这是政治。

  他阴阴地冲我夹着眼,额上的两支毛笔嘲弄似的翘起来。于是政治这个东西在我心里结成了化不开的疙瘩,沉重而又诡秘。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政治化的事实是,他很早就对两派组织不屑一顾了,不论好派屁派在他看来都是乌合之众。表面上也说些支持革命群众之类的话,内心里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儿。在T 市,两派一闹,他就把派头头关起来办学习班,好吃好喝地让他们互相揭发,闹得没劲了就组织他们到工地上劳动,和当权派的待遇一样。似乎他早就预见到这些革命群众迟早是要完蛋的,他早就把他们的结果看清楚了。对两派之争基本上不表态,都支持也都不支持。这种做法在支左指挥部内部就很难统一,因为毛主席说的是支左,并不是要你和稀泥。一般人都是从研究两派的是非入手来决定支持谁的,这才叫实事求是。这个问题他也研究,但他绝不明确表态。对革委会结合谁不结合谁,他也模棱两可,在他看来谁都一样。为这个,指挥部的梁参谋长还骂他是墙头草两面派。我那时因为受肖明的影响,自然对此也是有看法的。结果到了1968年底,省支左指挥部充分肯定了他的做法,并且在全省推广。姜尧同志成了《内部通报》上的明星。

  可姜尧同志为什么又那样痴迷于文化大革命?这实在是个历史之迷。

  1969年,党的九大召开,姜尧当上了九大代表。这家伙不是个天才,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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