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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课》之十九 —— 知道了原委,我也就不再怨恨

2021-1-21 00:37|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3160| 评论: 0|原作者: 曹征路|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民主课之十九|知道了原委,我也就不再怨恨,无论对肖明还是对叶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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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征路,1949年9月生于上海,当过农民,当过兵,做过工人和机关干部。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大陆新世纪以来“底层文学”思潮的代表性作家,著有《那儿》、《问苍茫》、《民主课》等脍炙人口的作品。

  《民主课》以小说形式还原了20世纪60-70年代的历史现场,带我们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让我们看到了那些不论幼稚不论荒唐却充满真诚善良的普通人的成长,以及中国人民生生不息的对平等的追求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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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肖明所言,当我的末日来临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惊讶。

  那时我差不多已经麻木了。在市一中分手后的一段日子,我不停地去找肖明,她家,她学校,哪儿哪儿都有她生活的影子,她留下的气息,哪儿哪儿都见不到她的人。她不愿意见我,听到我的消息就躲,当然,她并没有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直到有一天领导找我谈话,要我交待与她的不正当关系时,我才傻了眼。姜政委甚至认为,支左指挥部的许多工作被动和失误都和我有关系。我差不多已经是内奸了,起码是钻进军管会里的异己分子。边审查边工作,没说的。负责审查我的是全世界第一认真的叶三虎。

  肖明,你岂止是无私,你简直是无心无肝。

  那时还不知有正义冲动这一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了搞臭支左干部,连自己的纯洁清白也可以牺牲。这么疯狂出卖自己值得吗?许多年以后,有一次偶然在字典上看到,牺牲一词原来不是动词,而是名词,是放在祭坛上的贡品。

  叶三虎一再出示他的那些证据,逼我承认“实质问题”。我自作多情写给肖明的信件,传递给肖明的几份关于上山下乡的筹委会文件,还有包括他老婆在内的几份旁证材料,都是事实。可还有什么实质问题?还要怎么深刻?

  他启发我:明摆着嘛。

  我知道他要的实质是什么。怎么脱裤子怎么上床怎么干那个。那时很多男女关系方面的案件都是这么审理的,挖出了细节就等于挖到了实质。我只要承认了这个实质,估计检查也就通过了。可我们确实没有,怎么承认?

  军分区的徐干事原先也是在指挥部工作,跟一个文艺宣传队的女演员搞上了,内部批判时他交待是在舞台后面天幕的夹缝里搞上的。梁参谋长跳起来敲他脑壳:你……你他妈的站着干啊?结果哄堂一笑,大家反倒认为徐干事检查挺深刻,遣送原单位处理,了事了。

  我看着叶三虎面无表情又无比认真的劲头,连骂人的兴趣都没有了。两年多了,他一直耗在指挥部里,他没有办过一件独立的事情,现在总算有这么一个案子让他“负责”。

  两年多,他的枪拴还没有拉开过,孙玉国都当军长了。一个军人,一个苦练了十几年的老兵,他没有机会证明自己。我知道他的苦恼,他不止一次把拳头砸在墙上。跟老婆呕了气,他也不敢发作,怕影响不好。他又不会“来事儿”,不懂得在领导之间周旋。现在机会来了,我能想像他的亢奋。他肯定周密研究了作战方案,实现目标,他甚至不惜把老婆拖进来当证人。只要我肯合作,承认那个实质,他就满足了,他也不是想把我怎么样。但我必须合作,不合作他就绝不罢休。

  隔三个星期,他就会找我一次。曹干事,你这个月的思想汇报还没交呢。恶心不恶心?看见我几乎要爆炸的脸,他一点表情没有。他不生气,但绝不罢休。他一定要等我把实质交待出来。那时也许别人早就忘记这一茬,他还定期让我恶心一回。我偏不交待,我跟他耗到底。

  我说,那几封信总可以还给我吧?

  他答,等结案了,我们研究一下。

  我说,研究一下,口气不小。

  他说,你态度端正一点,现在是组织上在审查你。

  我说叶参谋,你怎么把老婆也用上了?

  他脸一红,是……是她主动揭发的。

  我说,是在床上主动吧?

  他说,什么?

  我说,狗屎!

  直到又过了一年多,连他也出事了。携家带口离开T市的前两个小时,他还没忘记这是一个“案子”。他把那些信件还给了我,我知道他并没有和谁研究过,也没有请示过谁。人们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个事。他只是以军人特有的沉着冷静在料理善后。他甚至没有忘记将信折好装进原信封。

  你点点,一共十七封。军管会文件我上交了。他说。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难临头而正衣冠,这家伙是个真正的军人。那时我们谁都清楚,他这一去肯定凶多吉少。他的问题比我大得多,大到足以毁灭一百次。

  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原委,我的“案子”并不是来自肖明的揭发,而是来自一次造反派争斗。肖明的对立面砸了她们的宣传车,得到了这些材料。在两派争斗中,桃色事件无疑最能吸引眼球,证明对方卑劣,于是这些材料便作为拉拢腐蚀支左干部的证据捅给了支左指挥部。而领导们早就对两派洞若观火了,包括姜政委在内谁也不认为这有多大个事,又不能说不处理,就交给了机关支部书记叶三虎。意思是教育教育拉倒了。只有叶三虎是个傻帽,还真把它当成了“案子”。

  知道了原委,我也就不再怨恨,无论对肖明还是对叶三虎。肖明也许是无辜,而叶三虎,就那么个人。我不能指望木鱼能敲出人脑子来。

  甚至我还暗暗琢磨,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那就再拖久一点。这个“案子”拖得越久,我受的委屈越大,肖明越有可能回头。

  叶三虎,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确实是我阴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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