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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明 —— 可持续发展还是可持续生存?

2021-7-6 00:02|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578| 评论: 0|原作者: 田松|来自: 乌有之乡

摘要: 生态文明是一种新的文明形态,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要重新回答这样的问题: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生活,什么样的社会是好的社会?  



生态文明是一种新的文明形态,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要重新回答这样的问题: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生活,什么样的社会是好的社会?

  核心观点:

  1. 垃圾问题是内在于工业文明的,是工业文明的痼疾。

  2. 工业文明是一种全球化的文明,垃圾问题也是全球性的。

  3. 垃圾问题不是枝节问题,而是战略问题,与能源问题、粮食问题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4. 与传统社会相比,工业社会的垃圾在质与量两个方面都有巨大的不同。化学工业是工业文明的原罪。

  5. 所谓垃圾处理,其实是垃圾转移。从一种形态转移到另一种形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6. 填埋是垃圾处理的终极方案,填埋是需要占地的,国土的面积是有限的,地球的面积也是有限的。

  7. 人们寄希望于新的科学和技术能够解决垃圾问题,但是,技术解决存在上限。这个上限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

  8. 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这个说法存在误导。刚刚分类的可回收物可以成为品质不高的资源,而垃圾堆里的垃圾,则是永远的垃圾,永远不可能成为资源。

  9. 人类只有一个地球,有限的不仅仅是能源和资源,容纳垃圾的能力也是有限的。由于垃圾问题的存在,工业文明注定崩溃。

  10. 如果应对得当,垃圾分类可以大幅度减轻垃圾问题。

  11. 垃圾问题的最终缓解,需要整个社会的文明转型——从工业文明转向生态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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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从热力学和生态学理解垃圾问题

 

  理解垃圾问题,需要一点热力学和生态学知识。

  一个人要维持健康的生命需要新陈代谢,一座城市要维持有序,同样需要新陈代谢。每天要有粮食、清水、电、天然气等物资和能源进入城市,也要有垃圾、污水运出城市。

  一个人和一座城市,都可以被视为一个热力学系统。所谓垃圾,就是在这个系统运行的过程中排出到系统之外的高熵状态的物质和能量。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一个热机不能吸收单一热源做功,这也就是说,系统把输入进来的低熵状态的物质和能量完全消化掉,而不产生废弃物,是不可能的。

  这种热力学考量可以放到任何尺度。一个小区、一个国家都可以被视为一个热力学系统,遵从同样的法则。一个热力学系统不能自己运行,它需要两个外部,要有资源和能源从外部输入,还要把垃圾送到外部去。任何一个外部出了问题,系统都无法持续运行。如果两个外部变成了一个,外部会崩溃,系统也会随之崩溃。

  人类只有一个地球,人类社会的所有用度都来自大自然,产生的垃圾也只能送回大自然。在“无限地球时代”,两个外部还可以保持地理上的距离,而在今天,这种地理的区隔早就无法保障了。人类生活的世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垃圾堆,连头顶的星空也游荡着密密麻麻的太空垃圾。

  工业文明把资本增殖作为社会的核心,一切经济链条同时都是物质与能量的转换链条。工业社会中的所有产品归根结底都来自森林、矿藏和天然水体,并在其退役后变成各种形态的垃圾,包括固态、液态、气态和耗散热。工业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机器,经济链条运行得越快,就越迅速地把自然资源变成垃圾。所以,垃圾问题是内在于工业文明的。

  资本扩张需要让资本、物质和能量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全球化和现代化运行的机制是:上游优先获取下游的能源和资源,同时把垃圾送到下游去。上游和下游是一个分形结构。在全球范围内,欧美是上游,中国、非洲、南美是下游;在中国范围内,东部是上游,西部是下游;在城市范围内,中心区是上游,郊外是下游,所以有“垃圾围城”。而郊外的下游,还能继续细分出下游的上游和下游的下游。

  循环的迷思是社会意识的一部分。比如,人们相信麻将桌上没有坏牌,大自然中的所有事物都是有价值的,一个人的废物是另一个人的宝物,人的粪便可以成为植物的肥料,植物的果实又成为人的营养。按照这种理解,只要系统足够大,角色足够丰富,就可以实现物质循环,便不会有垃圾。且不论这种理想模型已经被“生物圈二号实验”否定,即使传统社会中可能存在的接近理想模型的准循环,也已经被化学工业打破。

  传统社会产生的垃圾,都是大自然中已经存在的物质,而工业社会产生的垃圾,则大多是人类在化工厂中生产出来的。大自然在其自身的演化中从未产生过这些物质,也没有与之对应的、能够降解它们的微生物和酶,使它们重新加入大自然的物质演化系统。大自然能够自发地生成玻璃,但从未产生过塑料。传统社会的垃圾有可能回到自然,而人类的工业化垃圾,会是永恒的垃圾。

  所谓垃圾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也是循环迷思的一部分。这种说法只考虑了热力学第一定律——物质不灭,能量守恒,却没有考虑到第二定律,物质和能量的转化是有方向的——从可用的,转化为不可用的。

  现代社会还有一种能源崇拜的迷思。很多人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人类不仅可以维持现有的生活方式,还可以为所欲为,过更加高碳的生活,并且相信只要有足够的能源,垃圾问题自然可以解决。这种信念同样是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所以,能源问题的解决将不是人类的福音,而是人类的灾难!一旦有了无穷的能源,工业文明这台机器就有了无穷的动力,它就需要无穷的资源,同时产生无穷的垃圾。

  耗散热是能量转化的最终形态,全球变暖是地球能源大量消耗的必然结果,无穷多的能源消耗将使地球无力散热、继续增温。

  热力学第二定律规定了技术处理的上限,回收的比例是非常有限的。回收本身也是要付出能源和资源,并产生垃圾的。剩下的,只有焚烧和填埋。

  焚烧只是把固态垃圾转移成气态垃圾,会产生二次污染,并且,焚烧之余的飞灰,作为剧毒垃圾,仍然需要填埋。填埋需要占地,而国土面积是有限的。填埋并没有让垃圾消失,只是让垃圾从视野中消失——从有话语权的人生活的地方转移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城市扩张使得原来不为(有话语权的)人所见的垃圾场,变成了城市内部的一部分,为(有话语权的)人所看见,就会成为公共议题。简而言之,如果填埋总量能够减少一半,相当于国土的面积增加了一倍。所以,垃圾填埋和焚烧同时也是一个环境正义问题。

  垃圾分类如果应对得当,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垃圾问题。所以,垃圾问题是个战略问题。多年以前,环保分子就在民间呼吁垃圾分类,在某些小区主动推行垃圾分类。直到今年,终于得到了政府的响应。各地政府纷纷推出垃圾分类的强制性政策。 

二、垃圾分类是一个系统的市政工程

 

  多年前我编过一个故事:有一个人来到城市,见到自来水感到特别神奇,龙头一拧就有水冒出来,水流进下水口又消失了。于是他跑到商店买了水龙头和下水口,回到家把龙头插在墙上,把下水口镶嵌在地面上。可想而知,他能拧开龙头,但不会出水,把水浇进下水口,水也不会下去。

  我们都知道,供水系统是一个庞大的市政工程,需要在整个城市地下铺设至少两重复杂的管道网络,上边连着水源,下边经过污水处理厂通向自然江河。这个工程需要对整个城市进行系统考量,涉及人口、水量、运程等各种因素。水龙头和下水口只是这个工程露在外面的、可见的部分。如果没有那些不可见的部分,即使装上水龙头和下水口,也只是个摆设。如果某座城市的主政人员只关心露在外面的、可见的部分,动用行政力量要求每家每户必须装上水龙头和下水口,不装就罚款,大家会觉得这件事能够改善他们的生活,积极配合吗?

  垃圾分类也是一个市政工程。居民家中的分类,小区里的分类垃圾箱,都只是这个工程中可见的部分,而更重要的在于其不可见的部分。

  十几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就有环保分子在某些城市的一些小区宣传垃圾分类,也曾受到某些小区居民的拥护。居民主动实行了垃圾分类,但很快就发现,前来收垃圾的环卫工人把已经分好类的垃圾又混到一起,扔进保洁车。于是很多居民放弃了,不再分类。不过即使如此,环保人士也建议居民继续分类,至少干湿分开,把可回收垃圾放在垃圾筒边上——方便拾荒者。这时,拾荒者部分承担了市政工程中看不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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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荒者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了垃圾分类的职能。(图片来自 unsplash @hermez77)

  仅仅小区居民对垃圾进行分类,就像墙上安装的水龙头,地面镶嵌的下水口,没有隐藏在后面的部分,是没有意义的。政府主导的垃圾分类,必须首先完成看不见的部分——市政工程。

  分类的方式并不是绝对的,是与后续处理方式相关联的。在小区居民完成分类后,环卫工人要把分好类的垃圾分别运到不同的地方。各种可回收垃圾,当然要再利用——给谁利用?各种毒废垃圾都需要专门处理——去哪些地方处理、谁来处理?所有这些都是垃圾分类这个市政工程的一部分。干垃圾填埋,依然运到填埋场。湿垃圾呢?如果是堆肥,那要运到堆肥场;如果是焚烧,要运到焚烧厂。但是,堆肥的湿垃圾和焚烧的湿垃圾是不一样的,应该有不同的界定方式。这就是说,垃圾如何分类、如何界定,取决于后续如何处理。对于干垃圾和湿垃圾,有这样几个选项:焚烧、堆肥、填埋。

  我是反对垃圾焚烧的,尤其反对在中国的垃圾焚烧。在很大程度上,垃圾焚烧也是资本推动的,同样符合资本运行的逻辑。垃圾焚烧炉这种技术装置,首先满足的是资本增值的需求。它只是把垃圾从容易看到的固态和液态,变成不容易看到的气态。

  传统社会中的垃圾因为是天然材料,焚烧后生成的仍然是大自然中已经存在的物质,比如二氧化碳。而工业社会的垃圾,在焚烧后还会产生大自然中不存在的新的物质,这使得垃圾问题更加复杂、更加不可控。比如,垃圾焚烧会产生二噁英——这是剧毒致癌物。即使在焚烧之前经过了严格分类的日本,也只能把二噁英的含量保持在某一个所谓的安全值之下,而不能达到零排放。但是,这个安全值只是一个自我安慰。今天吃一点儿砒霜,安全值以下,不会死人;明天再吃一点儿,安全值以下,还不会死人;但是日积月累,还是会砒霜中毒。二噁英会在空气中累积,也会在人体、动物体内累积。从人类的立场、环境的立场、国家的立场来看,所谓焚烧发电,都注定是得不偿失的。真正赚钱的只有垃圾焚烧厂,并且不是靠发电本身赚钱,而是靠政府补贴赚钱。

  那么,堆肥呢?堆肥固然是解决垃圾问题的好办法,但是又存在新的问题:堆出来的是什么样的肥?谁来用这些肥?这也是市政工程的一部分。如果这些问题不能预先解决,堆肥场就会变成新的填埋场。

  政府在向居民推行强制性垃圾分类政策之前,首先需要完成的是这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与此同时,告知市民,提前培育市民的环保观念。在垃圾分类这个方面,环保人士是走在前面的。以往是环保人士不断推动政府实行垃圾分类,而政府推不动。所以今年,某地政府突然之间雷厉风行地执行夸张的垃圾分类,让人错愕,舆论场中可以看到各种吐槽。观念的改变需要一段时间,新习惯的养成也需要时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勿强施于人。一夜之间从久推不动的推动者变成强力推动者,让人很不适应。

  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忽然被要求定时定点投放垃圾,就需要重新安排日程。对很多年轻人,尤其是那些不得不“996”的人来说,重新安排日程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利用周末的时间投放。干垃圾在家里放一个星期还好,湿垃圾怎么办?于是,在美国厨房普遍安装的电动粉碎机一下子热销起来,但湿垃圾直接打碎冲进下水道,又给另一个市政工程增加了负荷。

  公权力进入私人领域需要慎重。虽然从长远看,垃圾分类利国利民,势在必行。但是一旦具体操作,还是需要事先告知、得到认同、获得授权,市民才会积极配合、积极参与。同样,市民也有权追问,在垃圾分类这个市政工程中那些看不见的部分是如何建设的?如果在管道没有铺好的情况下强行要求市民装水龙头、镶嵌下水口,那就更加荒谬了。

  经过了2005年的环境教育、2009年的“垃圾年”,我相信中国大多数民众对于垃圾分类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并且愿意为之做出改变。但是,这种改变会有多么巨大、多么激烈,可能超出很多人的想象。垃圾分类是一个包括市政建设和思想观念转变的系统工程,它不可能像装防盗门或者纱窗,在原有的架构上加一个东西或者简单地修补一下就可以实现;而像是装抽水马桶,要对整体结构进行调整,乃至重新建造——不只是在原来的房子里装一个抽水马桶,而是整个房子乃至整个城市,都要围绕着抽水马桶重建。垃圾分类也是这样。整个城市的硬件设施要进行整体的改造,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要进行整体的改变,这是一场巨大的变革。为此,国家和政府要完成观念上的变革,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三、农村垃圾、生态农业与生态文明

 

  乡村一直寄托着国人的田园梦想,鸟语花香,鸡鸣犬吠,文人归隐,官员告老。但是,进入了工业文明的乡村,已经是工业文明的一部分。多年之前,我曾骑自行车经过北京的郊县,让我诧异的是乡村中的垃圾。在村口,在村里,在墙边,在路上,随处可见各种尺寸各种姿态的塑料。乡间的渠边河畔随处可见各种颜色的农药袋,浸在水里,贴在泥滩上,残余的农药自然会融进水里。总体而言,农村位于现代化食物链的下游,一方面为上游的城市提供廉价的劳动力,一方面接受上游的垃圾。城市的垃圾可以送到下游的农村,农村的垃圾却不能送到城里去,只能在自己的区域内找一个更下游的地方。也有近郊的农村、城镇化了的农村,纳入城市的环卫系统,定期把垃圾送到填埋场。原本的城市垃圾已经让垃圾场不堪重负,再加上广大的农村的垃圾,势必要建设更大更多的垃圾场。

  然而,回到四、五十年以前,农村几乎是没有垃圾的。这就造成了严重的反差。实际上,如果我们只是把一个村子作为一个热力学系统,考虑这个村子的垃圾问题,事情反而容易。在农村进行垃圾分类,所需要的市政建设要简单得多。只需要把干湿分开,湿垃圾就地堆肥,肥料就地还田,就算其它垃圾依然送去填埋,也可以大大减少填埋总量。一个一个村子分别建堆肥场,要比一个城市整体建堆肥场容易得多,效率高得多。肥料从村中的堆肥场到农田的距离也近得多。如果是农家在自己的后院堆肥,在自己的田里使用,厨余垃圾都不需要村里集中处理——正是传统农村的生活方式。

  从2016年起,住在北京兴寿镇辛庄村的七位女性志愿组织起来,开展辛庄本村的垃圾治理行动,她们推动村委会,带领全村村民,探索一套完整的农村垃圾分类处理方案,被称为辛庄模式。这套模式很快推广到附近的十几个村子,辛庄模式变成了兴寿模式。

  这个模式容易操作,容易复制。简单地说,是给每户村民发放两个桶,村民自备两个纸箱。两桶分别装厨余垃圾(相当于湿垃圾)和其它垃圾(相当于干垃圾),两箱装可回收物和有毒废物。村里撤掉所有的大垃圾箱,保洁车上门,挨家挨户收垃圾。居民的两桶两箱直接倒进保洁车对应的两个大桶两个大箱之中,所谓小桶对大桶,垃圾不落地。保洁员最初收垃圾的时候,有志愿者同行,帮助居民分类。两箱垃圾运往志愿者专门联络的各个接收机构,其它垃圾进入昌平区的环卫系统填埋。厨余垃圾则在村内堆肥,制作酵素。按照这个办法,垃圾总量减少百分之六十以上。

  人不会愿意在垃圾中生活,干净的村庄让居民的心境清爽起来,村民的普遍参与使得村庄成为一个共同体。辛庄团队的工作,逐渐从垃圾分类,演变为乡村建设,最后,又与一个看似不相关的一件事儿联系起来,生态农业。志愿者唐莹莹的说法:

  辛庄的垃圾分类可以描述为五个版本,即垃圾不落地(1.0 版本)——垃圾分类(2.0 版本)——源头减量净塑(3.0 版本)——有机种植(4.0 版本)——生态农村建设(5.0 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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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清洁居住环境的简单愿望出发,走向乡村建设,走向深层的社会变革。

  据说,辛庄村的垃圾处理很快遇到了一个有点儿尴尬的问题,堆出来的肥没有人要。这是因为,辛庄周边的农业早就工业化、集约化。比如草莓基地,就是在大棚里以工厂厂房的方式,生产草莓。对于这种厂房来说,化肥更具有成本和效率上的优势。对于周边的工业化农田,有机堆肥同样是可有可无的。

  于是,垃圾处理与生态农业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关联。

  人类正处于一个文明转型时期,从工业文明转向生态文明。建设生态文明,首先是要建设生态农业。生态农业是生态文明的前提和基础。在一个不生态的农业上,不可能建设起生态的文明来。反之,农业生态化之后,文明才可能生态起来。

  从工业化农业转向生态农业,不使用农药,停止毒化农田与村庄,野生动物回归,会恢复农村的生物多样性;不使用化肥,使用有机肥,农田的品质得以恢复,粮食品质得以提高;不使用地膜,停止产生白色垃圾……

  对于工业化农业来说,有机堆肥可有可无,也没有优势;对于生态农业来说,堆肥就成了必要的有机肥来源。辛庄的有机堆肥推动周边的有机种植,同样,大城市中每天大量产生的厨余垃圾,如果要以堆肥为处理方式,就必然要求,周边存在足够体量的生态化农业。

  垃圾问题的最终缓解,需要文明的整体转型。堆肥与生态农业的关联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四、零废弃:文明转型的一个可操作的起点

 

  央视新闻2019年11月12日报道过一处位于西安灞桥江村沟的垃圾场,它是西安主城区仅有的生活垃圾填埋场。这座垃圾场于1994年建成,占地面积超过1000亩,原设计日填埋量2500吨,使用50年,但是现在,日填埋量已达到10000吨,成为国内最大的垃圾填埋场,并且只用了25年就达到饱和,需要提前封场了。现代人制造垃圾的速度总会超出他们自己的想象,从我关注垃圾问题时起,垃圾场超负荷运转、提前饱和,就已不是新鲜事了。

  央视新闻2019年11月12日报道过一处位于西安灞桥江村沟的垃圾场。(央视新闻视频截图)

  我们将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同时面对这样两个问题:第一,新的垃圾不断地以更快的速度产生,需要人们越来越频繁地寻找新的地方,建设新的垃圾场,而这也会引发越来越多的社会矛盾;第二,已经封闭的垃圾场并不会就此休眠,而将成为人类未来必须面对的问题。

  先说第二个问题。人们自恋地把大自然比喻为母亲,其实这个比喻是可以视为写实的。这个母亲的名字就是盖娅,古希腊的大地女神。从生态学的意义上,可以把盖娅理解为地球生物圈——覆盖地球表面的一个生态系统。如果这个系统崩溃了,人类文明也会无所依附、随之灭亡。生态文明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是与盖娅和谐共生。而人类的垃圾,显然不是这个生态系统的一部分。

  人类排出的气态垃圾,已经改变了大气的组分;人类排出的液态垃圾,也全面污染了地球的水系。固态垃圾呢?一个理想的垃圾填埋场,应该是一个钢筋混凝土的垃圾棺材。把垃圾填满封上,让垃圾永远地住在里面不出来捣乱,这样的垃圾场相当于盖娅体内的结石。然而,这种最好的可能也是不可能的。再强的钢筋混凝土,也扛不过地质运动。实际运行的垃圾填埋场采用的是某种化工产品的膜,期望以此隔绝垃圾与外界,比如防止渗滤液污染地下水。但只要稍稍检索一下,就会找到无数有关垃圾泄露、垃圾爆炸事件的报道。

  垃圾场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地方,地球上从未存在过的物质在这里相遇,它们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产生出什么样的新物质,人类在化学实验室里摸索、尝试、模拟过的,连九牛一毛都说不上。那些封闭了的垃圾场,不是结石,而是永不愈合的溃疡,是癌症。

  据说,西安即将封闭的垃圾场将会变成一个生态公园。这听起来很美好,好得怪异。想象一下,几十年后,每一座城市的周围都有很多个生态公园,每一个生态公园的地下都是一个当年的垃圾场——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仅仅在上面盖了土、种了花草,垃圾场就会变成公园,人畜无害?如果是传统社会的垃圾堆,我愿意相信;但是对于工业化的垃圾,我更愿意相信科幻电影中常见的景象——垃圾场里出现一些变异了的动物、植物和微生物。在废弃的垃圾场上面做别的事,已经产生过诸多问题。远有美国的拉夫运河(Love Cannel)事件,近有中国常州外国语学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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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毛达去河北文安县考察废塑料回收处理的环境问题。(图片来自毛达)

  回过头来说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倒是有可能解决,当然,比较艰难。2000年前后,美国的一些环境组织开始倡导垃圾“零废弃”运动。2011年,环境史博士毛达组建了中国的零废弃联盟,旨在“最大限度减少垃圾的产生、最大限度资源化利用垃圾、最大限度减少垃圾对环境与健康的影响”。这三个“最大限度”都具有政治正确的意味,但是一旦操作起来,就会发现与当下的文明模式存在根本的冲突。

  如何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垃圾的产生?“零废弃”最初也曾寄希望通过科学和技术,以及周密的管理和设计,实现物质的循环。但如前文所述,这个理想是违背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归根结底,减少垃圾产生最有效的办法是减少使用,但减少使用则会导致减少生产,减少生产必然经济下行,经济下行则失业增多......“拉动内需”和“节能减排”有着内在的矛盾,不可能二者都要。

  最大限度地资源化利用垃圾,翻译过来就是尽可能地回收,然而这也会遇到热力学和经济学问题。再利用是有限的,不可能用回收的纸张再生出原来品质的纸张,同时再生也是有成本的。

  最大限度减少垃圾对环境与健康的影响取决于如何界定限度。对环境和健康要求得越严格,对眼下的经济发展就越不利。

  所以,这三个“最大限度”其实是走向生态文明的一个抓手。只要以“最大限度”为目标,不断调整方案,不断寻求“更大”,就会逐渐变革社会,走向生态文明。在工业文明的框架内,环境危机无法得到有效解决。同样,在工业文明的框架内,垃圾问题也无法得到有效解决。

  美国的“零废弃”运动中涌现出了很多践行简朴生活的个人,一位加州姑娘把自己一年产生的垃圾收集起来,只用一个大玻璃瓶就装下了。这位姑娘无疑是位环保英雄,但是如果每个人都这样生活,美国马上就会陷入经济萧条。但是的但是,正是由于美国这种工业文明的生活方式,整个地球生态圈已经不堪重负。

  生态文明是一种新的文明形态,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要重新回答这样的问题: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生活,什么样的社会是好的社会?

  我把“生态先知”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在《沙乡年鉴》(A Sand County Almanac)序言中的说法稍做推演:如果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把看手机看电视作为好生活,工业文明就会继续,垃圾的数量还将继续增长,构成垃圾的材料会更加复杂;如果大多数人把看鸟飞花开作为好生活,我们就有可能建设起一个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的文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可能不再产生大量的垃圾,甚至只产生很少的垃圾。这时,我们或许能够腾出手来,面对已经被改了组分的大气,被全面污染了的天然水体,以及一个个生态公园下面的垃圾堆。

  如果把发展定义为经济上的发展,不仅我们的生活不可能继续发展,我们当下的生活,也是不可持续的。

  真正的问题不是怎么发展,而是怎么停下来。真正的问题不是可持续发展,而是可持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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