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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工(三)—— 车桥厂与临阵脱逃

2023-3-10 10:44| 发布者: 临床哲学实习生| 查看: 63465| 评论: 4|原作者: 顽皮蛋

摘要: 一般而言,临时工的斗争性比正式工更强,普工斗争性比技工更强,年轻人的斗争性比中年人更强,无地工人斗争性比有地农民工更强。因此,在预测未来斗争形势时,如何将不同的群体团结起来,会是斗争中一个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我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这位老哥之前在干活的时候因为我干活不认真吼过我,但是在此时仍然由衷地佩服他的认真与负责,在这肮脏和压抑的环境里,凸显出人类的光辉。


这时,班长拿着手机走了过来,看了看屋内的情况,然后说:“怎么不干活了?还不快进去清!”


老哥说:“已经清的差不多了。”


班长说:“你这算是清得差不多了?坑里不还有油吗?”


“那些油清不掉了。”老哥回答。


“那些油黏在布上,清不掉。”我补充说。


“赶快清赶快清,搞完了这个,整个房间里贴的胶纸还要撕掉。”班长作出重要指示,却没有给出任何具体措施,然后指了指房间墙壁上贴的胶纸,估计也是用来防油的,上面同样板结了很多油漆。


待班长走后,老哥嘟囔着说:“明明就已经可以了,还要搞。”


“你看吧,活是永远做不完的,你做完这个,他又给你指派别的,别人根本不想让我们闲着。”我说。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找一些零碎的地方继续清理着。结果又被进去的喷漆的老员工赶了出来。


“你们怎么又不干活了?”班长看见我们站在门口,走过来问。


“老员工在里面喷漆,我们进去会影响他的操作。所以等他出来,我们再进去弄。”我扶着铁镐说。


“你找不影响他的地方干不就可以了?”班长反问我。


我看看喷漆房间,示意这个房子极其狭小,老员工拿着喷枪对着工件在龙飞凤舞,而两个人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开,更不用说站三个人了。


但是班长依然不依不饶,仍然强行要让我们继续干活。我当时就想一镐子砸在他头上,然后把流水线上的工件挨个敲烂。显然,他的态度就不是一个让人干活的态度。

 



我们想换一双劳保手套,因为一通干下来手套已经不能用了。班长指了一个地方,让我们自己去拿。


那个地方正放着我之前搬来的纸盒子,然而现在里面没有一双手套了。之前搬过来时这里面放着的几十双手套全部被拿走。老哥跑了很多地方问才拿到一副新手套,但是那已经是最后一双手套了,没有我的份。我只能套上已经不成样子的旧手套,手指插到手套的掌心处就再也插不进去了。


老哥看看手表,这才凌晨一点多,还有7个半小时要熬,整个世界好像变成了慢镜头,我陷入了绝望。

 



王哥被班长叫过来打些“清漆”过去(由于他们说的是陕西话,加上我并不了解厂内材料的名称,所以不能确定这个是不是叫“清漆”),王哥似乎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手上拿着一个塑料盒子,隔着场地上码放好的工件,指着一桶透明液体问班长:“是这个吗?”


“叫你打就打!”几步路的距离,班长也不走过来,只是在那里吆喝。


在王哥要打漆的地方,除了那桶透明液体,还有好几桶液体,王哥并不知道自己要打的是哪一个。


“是这个吗?”王哥还是要确认一下。


“赶紧打过来!清漆!”班长继续喊。


王哥迟疑片刻,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装了一盒子的透明液体,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过去。


不一会儿,王哥端着盒子又跟班长走了过来。


班长脸上有明显的愠色,对王哥吼道:“倒掉!”


王哥也不知道是否要倒在原来的桶子里,还在迟疑中(因为装出来的液体再倒回去可能会污染那桶液体,王哥有这个顾虑)。


“我叫你倒掉!”班长继续吼道。


王哥没有办法,只能将透明液体倒回原来的桶子里。


这时候班长一边走开,一边回头说:“把清漆装过来!”


王哥再次面临选择的困难,由于班长已经走开,王哥仍然不知道该打哪一桶,最后装上了黑色的油漆。后面就没有再走回来了,看来这次王哥选对了。


而彭哥那边则是清理工件上不需要喷漆的部位喷上去的漆,他在这边清理着,老员工在另外一头补漆着。有时候补漆的喷罐直接对着他的脸的角度喷,喷得他眼镜都睁不开。

 



“感觉怎么样?”王哥、彭哥和我来到洗手间,我问道。


“他妈的,班长搞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直接给他甩脸色不干了!”王哥骂道。


“其实还行,活能够干的下来。”彭哥说道。三个人的意向各不相同。


“我是实在不想铲油了,实在干不来。”我说道。


“那怎么办?”王哥问我。


“直接不干了吧,”我说,“这才干了半天,了解了里面的情况,直接跑也是好的,及时止损。难道你还要给他干上一整个晚上的活然后说不干了?”我说。


“那就直接跑吧!”王哥说。


而彭哥则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王哥和我脱掉防护服,给班长交还了反光背心。然后走出车间,接着迈出厂门。坐在厂门口的马路牙子上,我们抽了根烟。


 

 

 

224日半夜2点钟,厂门口卡车还在载着各种材料和加工好的车桥不断进出。昼夜不停的流水线,不断生产着的是社会主义现代化新中国明天的辉煌,是还在后头的好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的生活,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胜利,也是无处可去的下层社会的穷人们的唯一归宿。万千在如淤泥一般的压抑与黑暗中挣扎着、服从着、被欺骗、被压榨和互相倾轧的无奈劳动者们,在闪耀的聚光灯永远无法触及的黯淡而辽阔的角落里,支撑起了整个文明世界的宏伟壮丽。

 



昏黄路灯的灯光下,黑色的树木在寒风里摇曳,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太坑人了,之前中介跟我说都是一些打螺丝补漆之类的轻松活,结果一上来就这。”王哥吐出一股烟气。


我的膝盖非常痛,终于可以坐下来得以喘息:“都是骗人的,临时工肯定做的是最苦最累的活。”


“还好我们提早跑出来了,”王哥说道,“你不要看那些人还在厂子里,有人还会做一些比我们更轻松的活,都是假象。迟早会干苦活累活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干了两三天三四天就跑出来的人?可能他们前面做的活还比较轻松,越到后面就越受不了。我们第一天上工就了解到这些,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总比干了几天受不了给他们打白工好,要干满七天才能拿到钱呢。”


“而且干满七天也不见得就能拿18块钱一小时的工资,还会有各种费用。”我把我在领劳保用品时候的见闻讲给王哥听。


“他妈的太黑了,明明是他们用的,最后反而算到临时工头上。”王哥愤愤不平。


“而且本来班长已经给我们分配好岗位,我去学开天车,你去学补漆,结果章主任跟他秘密谈话以后,感觉他整个人就变了,我们做的也不是原来班长说好的活。”我说。


“他们就是想把人逼走,要么就签长期工。如果不做长期工,别人根本就不会把人当人看,就给你派最脏最累的活。”王哥说。王哥无法做长期工,因为他的家在富平县,家里有几亩樱桃,而父母腿脚不便,五月份前后的时候要回去帮家里收樱桃,所以在这段时间只能当临时工混过去。

 



我们都感到很累,简单聊了几句就回去了。由于他住在厂区外厂方的宿舍里,因此第二天白天搬到我这边来住几天。我们手指甲缝里的油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褪去。


之后这几天我们继续找工作,跑了很多地方,但是都无功而返。王哥今年已经39岁,而现在招工很多地方都把年龄限制设置为18-35(尽管我观察找工作的人和厂内工作的人,面貌普遍都比在广东看到的年龄更大一些),再加上这边的厂子大多数要签长期工,而王哥只能接受短期工,因此工作就分外难找。

 



228日,王哥继续在外找工作,前往西安市区去尝试面试一个图书整理的工作,而我因为膝盖疼,难以继续在外面走动,就没有一起去了,坐在床上把这篇文字打了下来。虽然我也约了一个明天的面试,但是我也不知道未来到底该怎么办,不再像之前那样自信心爆棚、对未来的工人生活抱有期待了,甚至又开始在疲劳中陷入易怒、焦躁的小资产阶级式的精神疾病(这种病就是没做事前是飘的不能再飘的机会主义,而在遇到挫折后逃跑,变成了逃跑主义)。一切都陷入了未知的迷茫中,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未来会等待着我,但是还是继续走下去吧。也许我的一生会很短暂,就像手中的香烟一样消逝于随风飘散的云雾,但是,我希望在这样的生命中,也能追寻到自己的意义。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它处于什么位置,取得了什么方向上的什么成就,不然的话,如果用那样的视角去审视世间的每一个人,绝大多数的人生命都没有意义。而生命的真谛,至少对于我来说,在于每个人(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通过自己独有的方式,解放自己,实现自己的自由,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与别人联合起来,共同实现属于人类自己的自由。

我在生产和生活的面前当了逃兵,证明了自己的苍白无力,但我写下这些东西,向大家揭示我所看到的社会与生活,希望能够给你们带来一定的参考性意义。

 


 

 

基于这几天的经历,可以作如下粗略总结。

 

1. 证实了之前在广东的时候,所了解到的临时工与正式工的区别及其矛盾。在临时工群体这里,不仅遭受着中介的克扣、厂方的压榨,同时也遭受着正式工群体的倾轧。这样的倾轧状况,虽然不乏反例(比如前面的那位眼镜老哥的班长待他们就很好,他们上白班,基本上只工作了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由于轮不到他们干活,他们就在那里聊天,非常轻松),但仍然是一种总体性的趋势。

 

2. 内地的工作并不比沿海更好找。从郑州西安两地的情况来看,这边的工作市场也趋近饱和,剩下的工作就是一些不怎么好的岗位。一般不怎么好的岗位与工厂,人员都是一边进一边出的(因为很多人受不了那活),所以虽然有些企业仍然在不断招工,但也仍然是处于一种接近饱和的状态。也就是说,劳动力过剩的情况因为订单减少、工厂倒闭与疫情放开继续加剧,是全中国的普遍现象。

 

3. 与珠三角地区不同的是,这里的中介也许没有珠三角那边那么过分,可能相对来说好一些,盘剥得也少一点。因为像王哥和彭哥他们就是中介招进来的,但是也有18块钱的时薪。

 

4. 目前去过的几家西安的工厂,无论是在外面找工作的人,还是厂内工作的人,整体上的年龄都会比珠三角地区的要大一点,很多中年面孔。

 

5. 在聊天的过程中,感觉相对于珠三角地区,这边工人的斗争意识更加薄弱一些。我在珠三角地区所接触的求职者,相对而言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更加全面一些,可以在聊天中很容易将话题上升到整个社会的情况,并且进一步剖析生产与消费的问题。而在这边就进行得比较困难,除了“找工作的人很多”,就无法将话题进一步延伸(他们甚至不会意识到大批工厂倒闭也是现今找工作难的一个因素,继而就不能看到社会整个工业订单减少的情况)。聊天中最激进的内容,也不过是“地方政府的腐败”,无法上升至全局。这和文化素质有一定相关性,但文化素质水平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在内地,从事农业生产的半无产阶级(就像王哥这样)较于沿海地区更多,他们退回老家也更方便。这样的半无产阶级,从有土地的角度而言,同样有着一定程度的小资产阶级的保守性质,除非他们的土地全部被拔掉,完全无法撤退回农业生活,才有可能激进起来。除此之外,内陆地区相对封闭的文化思潮,也促成了观念上的保守性质(而文化思潮上的封闭,也有可能和内陆的农业生产模式有关)。当然,这个第5点,也同样与第3点和第4点一样,有着较强的主观性和片面性,所以需要谨慎考虑。

 

6. 由于像卡车厂这样的重工业的工作比较繁重,因此年轻人往往不爱去。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我在厂内看到的工人整体年龄稍微偏大些。相较而言,年轻人更喜欢去电子厂之类的非重工业产业。

 

7. 一般而言,临时工的斗争性比正式工更强,普工斗争性比技工更强,年轻人的斗争性比中年人更强,无地工人斗争性比有地农民工更强(当然,这只是一般性的讨论,还需要进一步考虑具体的情况)。因此,在预测未来斗争形式时,不仅仅可以考察地域因素,也可以考察行业因素乃至于人的因素。而如何将不同的群体团结起来,也会是斗争中一个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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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还是公平 2023-4-2 02:39
工人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停止劳动。
引用 意识形态 2023-3-10 09:36
灵活就业者是斗争主力
引用 俞聂 2023-3-10 00:46
离开郑州去西安了?
引用 ∀与∃ 2023-3-9 22:45
“2月24日半夜2点钟,厂门口卡车还在载着各种材料和加工好的车桥不断进出。昼夜不停的流水线,不断生产着的是社会主义现代化新中国明天的辉煌,是还在后头的好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的生活,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胜利,也是无处可去的下层社会的穷人们的唯一归宿。万千在如淤泥一般的压抑与黑暗中挣扎着、服从着、被欺骗、被压榨和互相倾轧的无奈劳动者们,在闪耀的聚光灯永远无法触及的黯淡而辽阔的角落里,支撑起了整个文明世界的宏伟壮丽。”

作者的文笔很好啊,敢于深入考察工人实际情况的精神也值得点赞!最后的总结同样很有意义,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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