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兵棋体会战争 —— 诺曼底战役推演笔记（二）

用兵棋体会战争——诺曼底战役推演笔记

第二篇：兵棋中的抽象与前四回合战报

作者：草庐棋士

在这一篇推演笔记中，我将给大家介绍一些兵棋的基本概念，随后向大家展示最初4个回合的推演战报。

兵棋中的抽象

正如在上一篇中所讲，兵棋是“纸上谈兵”。“谈”的虽然是“兵”，但毕竟是在“纸上”。兵棋不可能包含真实战争中的全部要素，故而需要对这些要素进行取舍，这就是兵棋的“抽象”过程。所谓“抽象”，就是“抽”取诸多矛盾中的主要矛盾，“抽”取矛盾的主要方面，用较低复杂度的理论模型去尽可能准确地还原某些复杂现象的主要运动规律，帮助我们了解这些现象产生、发展和灭亡的基本规律。在过去的“学点经济学”系列（http://www.redchinacn.net/portal.php?mod=view&aid=47524）中，我们就“抽”取了资本主义经济中阶级斗争、资本积累、世界体系这三个主要因素，构建了分析当代资本主义运动规律的宏观理论模型。我们构建这个模型的目的是为了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中寻找资本主义在未来以何种方式灭亡的答案。无论是阐述资本主义如何正常发展还是推测其如何灭亡，都是建立在抽象之上的“模拟”过程。一般的讲，正确的抽象过程和建立在其之上的模拟过程，就是正确认识世界的方法和正确预测改造世界进程的方法。

我们不妨把兵棋也当作是类似于政治经济学理论模型一样的抽象和模拟工具。不同层级的兵棋模拟的“主要矛盾”不同。战略级兵棋通常模拟的是折冲尊俎、运筹帷幄、资源调配、战区取舍，对具体军事细节则不做太多考虑。战役级兵棋通常模拟的是谋定后动、出其不意、有效集中、保障有力，对政治的模拟则通常体现在兵力兵器本身的对比和某些胜利条件的设置。战术级兵棋通常模拟的是阵地构建、火力配置、兵种合成、攻守得宜，对战役全局的规划则鲜有着墨。兵棋与政治经济学理论模型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两点：第一，尽管经济模型中存在着阶级斗争，但由于阶级利益和阶级力量对比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大体上是确定的，阶级斗争的手段以及效果多数是可以预知的。如果经济模型基本符合现实，我们手里有什么“牌”，资产阶级大体清楚，资产阶级打着什么算盘，我们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政治经济学模型反映的是历史大趋势，是阳谋，是阶级斗争总的力量对比，只有到了历史激变的时期，这种“线性”的总体格局才有可能部分被打破。但在兵棋中，我们往往并不十分清楚对手的意图，也不是很清楚对手实现意图的手段，因此指挥员的指挥艺术就成了决定推演结果的关键力量。第二，在政治经济学模型中，“不确定性”的影响范围通常限于资本家私人投资行为和与之相关的金融市场波动。这种不确定性当然重要，但其影响却可以通过有效的国家干预来有效遏制。反映到模型中，“不确定性”通常会表现为私人投资在“外在”因素影响下的波动，这种波动可以被政府投资的增减抵消。在兵棋中，不仅对手的行为难以捉摸，战斗、后勤、天气等一系列因素都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兵棋中的“指挥员”不仅需要在信息混沌的情况下克服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或者轻敌情绪，还要学会如何利用不确定性干扰对手的判断。所以，比起经济模型的“科学”，兵棋推演更像是一门“艺术”。

想要准确地抽象战争中对立意志在不确定环境中的较量，兵棋就需要有反映这种较量的机制，而兵棋的推演流程就是这种机制的体现。

从生活常识看，最“真实”的兵棋推演流程就是“即时制”推演流程。双方指挥员随时对战场出现的情况作出反应。即时制兵棋的代表是《指挥行动》系列（https://store.steampowered.com/app/521800/Command_Ops_2_Core_Game/）。在即时制兵棋中，双方的思考和犹豫都会消耗兵棋推演中的虚拟时间，下达给下属指挥部的命令也会有因为模拟战场环境而有所延迟。但即时制兵棋的缺点也是很明显的。在战争中，并非每一分钟都是等价的。指挥员密集思考的时间是珍贵的，而参谋部办公和下属单位执行的时间则不那么重要。在战争环境中，前者可能只有几个小时，后者则有可能长达数天甚至更久。如果时间“流速”设定太慢，乃至与现实战争时间等同，那么没有几个人能够有时间推演。如果时间“流速”设定太快，兵棋就成了在电脑前“拼手速”的即时战略游戏，失去了思考的深度，折损了决策的质量。

由于即时制兵棋无法区分关键决策时间和一般执行时间，其应用领域受到了极大地限制，除了一些节奏较快的模拟海空战斗的兵棋以外，目前存在的兵棋基本都遵循回合制的推演流程。

回合制流程分为两大类，最接近即时制特点的是“同步回合制”兵棋。所谓“同步回合”制（We Go），就是推演双方在回合计划阶段为己方单位设定本回合跨度内不同时间点的行动。举例来说，假设一个回合的跨度是一周，这一周被分为七个不同的时间点。红方指挥官在回合计划阶段下达如下指令：红方第1摩步团周一从A地出发，在周三经过己方前沿B地，并计划于周五开始进攻蓝方占据的C地。在同一个计划阶段，蓝方指挥员下达如下指令，驻守C地的蓝方坦克2营周三出发，配合己方其他部队在周五对红方前沿B地展开进攻。双方下达命令之后进入回合执行阶段。根据双方下达的命令，有可能红摩步1团和蓝坦克2营于周四在B、C两地之间的某处遭遇。由于发生遭遇时仍处在回合执行阶段，遭遇战的结果由遭遇双方的兵力、火力、双方在回合计划阶段设定的战斗、撤退和支援条令（doctrine）以及战场不确定性决定，并由计算机解算得出。这种同步下达命令，同时实行，当场解算的同步回合推演流程既保留了即时制兵棋的拟真性，又突出了关键决策时间和一般执行时间的区别。在这一类兵棋中，最有名的是《闪点战役》系列（https://store.steampowered.com/app/2366530/Flashpoint_Campaigns_Southern_Storm/）。但这一类兵棋仍然需要计算机完成大量的战斗解算，其中的算法相当复杂，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学习，兵棋手册可能长达数百页，就算是读完了之后也是一头雾水。而且兵棋的算法越是复杂，指挥员就越是无法有效形成对战斗的感性认识，无法“一眼看穿”战斗的可能结果，无法迅速形成对全局的把握。相应的，指挥员需要在算法和规则细枝末节上花费大量时间。总之，一切算法复杂到无法通过指挥员的心算来实现，从而不得不借助计算机的兵棋，都有把指挥员逼成技术员的可能，从而偏离了兵棋推演的主旨。

因为以上原因，电子兵棋的发展从来没有真正取代最传统的桌面兵棋。无论是日常的玩家推演，还是美国军方给其政客展示的兵棋推演，抑或是美国军方自己给非技术岗位出身的指挥人员提供的推演，几乎全都用的是摆在桌面上的“异步回合制兵棋”。这也是我们通过兵棋学习战争的最好入门。下图就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学员们使用异步回合制桌面兵棋推演台海战争的照片。

所谓“异步回合制”（I Go You Go）就是红方（或蓝方）先进行计划，然后执行计划，接着由另一方制定计划并执行，双方计划的执行和执行在不同的时间完成。一个最典型的“异步回合制”推演流程是这样的：1）回合开始阶段：双方增援部队入场、支援火力补充、工事修筑、处理随机事件等；2）红方阶段：红方移动，红方战斗；3）蓝方阶段：蓝方移动，蓝方战斗（步骤2和3可能重复多次）；4）回合结束阶段：检查补给状态，检查胜利条件等。这种推演流程简洁明了，有关移动、战斗、支援等核心环节规则在推演数个回合之后就能烂熟于心。在对方的阶段，我方只需要观察其行动，并不需要进行大量的计算，极大地减少了学习的时间成本。对于成系列的兵棋而言，只需要熟悉每一部作品少数几条特殊规则，就能很快进入状态。这种推演流程还特别适合桌面兵棋的推演。与电子兵棋不同，桌面兵棋的每一步操作都需要推演者学习推演机制之后才能做出，这就“迫使”推演者去学习规则、思考规则设置的现实含义等，这也是了解兵棋抽象和模拟所必须的思考过程。

当然，异步回合制也不是完美的。由于推演流程是“你一招，我一招”，双方都可以较为轻易地识破对手“出奇制胜”的图谋，并在一个回合之内“见招拆招”。简单的异步回合制兵棋对战役突然性模拟不足，导致其经常产生对防御方有利的战果。除非进攻方拥有不记伤亡的战役决心并坚决执行，否则很容易让推演双方形成低烈度对峙的局面。

在不改变异步回合制基本结构的情况下，兵棋设计者会根据参战部队的特点对推演流程加以改进。一种较为常见的改进方式是增加某一方或者某些部队的行动阶段数量。比如，假设红方拥有较高的机动作战水平，就可以在阶段3（蓝方阶段）之后额外增加一个红方连续作战阶段。在此阶段中，红方的某些部队可以进行再次机动和作战。模拟解放战争豫东战役兵棋《大河滔滔》就有一个解放军的连续机动和连续作战阶段，模拟解放军较强的战斗意志和较好的组织性带来的疲劳作战能力。或者，如果为了反映蓝机械化部队行进间突破的能力，可以在阶段3中的蓝方移动环节为蓝方的机械化部队赋予一个“行进间突破”的能力，让其可以在正式的战斗环节之前不展开部队，而是直接突破红方防御的薄弱地带。模拟二战苏德战争的《为祖国母亲奋战》中就有德军的行进间突破环节，反映德军较为成熟的机械化作战理论和实践。这些特殊关节的设置可以反映不同部队之间组织和机动水平差别，也允许推演者利用和创造战机，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异步回合制“见招拆招”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