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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一位三甲医院的中层医生遭遇降薪

2023-9-29 12:50| 发布者: 蒸馏水| 查看: 13553| 评论: 2|原作者: 驳静|来自: 三联生活周刊

摘要: 公立医生群体面临降薪,最后就会走向私立医院或者自己开诊所。中国公立医疗当中,外行管内行、控制治疗费用、控制物资供应等不合理的体系问题,无形中将医生推向病人的对立面,使医疗服务偏离了本身治病救人而不是为了盈利的初衷。
人到中年,一位三甲医院的中层医生遭遇降薪

Original   2023-09-26 22:04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9月初,北京同仁医院传出“降薪百分之五十”的消息,多名该院医生向媒体透露,医院电话通知他们,夜班费和绩效奖金分别降50%,比如夜班费,急诊夜班费从单次130元,降到65元。普通夜班费从90元降到45元。我们联系了几位同仁医院的工作人员,起初有人愿意接受采访,但后来这位工作人员告诉我,减半的夜班费又补发了,也有领导找他谈话,他最后决定拒绝接受采访。

不论同仁医院的减薪计划最后会以什么方式告终,医护工作者降薪,不少地方都在发生。我们联系了某二线城市三甲医院的骨科医生H。H医生行医十余年,现在是副高职称,是医院的中坚力量。他告诉我说,今年以来,他的平均月收入由原来的1.5万,缩水到了1万出头。

医生这个身份之外,我也看到一个城市中产,10岁孩子的父亲,通过读研、读博,刻苦上进,成功进入大城市的三甲医院工作,还在大城市里经营一个小小的三口之家。

医生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中层医生怎么看待“医疗反腐”,降薪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以下是H医生的讲述。(为保护采访对象,个别信息进行了模糊处理)


讲述|Doctor H
记者|驳静
编辑|王海燕
1

骨科的患者是推着躺着进来,站着出去,很有成就感,这是我选择骨科的初衷。我的薪资“基本工资+绩效工资+奖金”构成,今年整体缩水了近三分之一。
我们作为事业单位,基本工资是国家财政负担,像我这个副高(副教授)职称,基本工资约4000,剩下两项属于自己做出来的,做多少发多少,如果这个月我一个门诊一台手术都没有,就是零。
Image《黑色止血钳》剧照
我是主刀医生,做一台大手术站台费返给治疗小组一共是200块钱,自己到手可以拿100块钱。手术平均两三个小时,一个下午能做三四台,一个月平均能做30台。做手术的收入,在我们的收入构成里,是归到奖金里的。这个收入水平在我们这个中部省会城市里,同行业看,属于中等水平,我有师兄弟,也是骨科,也是三甲医院,只有六七千块钱,想想他们,会觉得自己不算最差。
我们是每八天值一次24小时夜班,早上8点到第二天8点,实际上在工作日,第二天8点是不可能下班的,因为还要查房,换药,如果第二天有固定专家门诊或者有手术安排,就得上完门诊或者做完手术才能下班。但这个其实不算什么。连续值班54小时也是常事,值完一个24小时,又派你去分院值24小时,再回来写病历排手术。那时候年轻,身体还能扛得住,每天躺在床上担心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幸运的是每次都熬过来了。
当然也想过要改变现状。我现在的心态,一方面是尽力活下去,另一方面,心里也划了一条线,如果收入再下降,比方说,降到一万以下,我很可能会离开体制,去私立医院,或者自己开个小诊所。其实现在就在一万的临界点了,处在观望状态,也很迷茫。
我对找一个收入高一点的私立医院的工作有信心,一方面是因为,像我们这样苦过来的人,经历连续上54个小时的班,经历过被患者投诉威胁等各种情况。我们吃过亏,就不怕再吃亏,离开体制,我觉得肯定没问题的。


我其实特别喜欢杭州。有一回去杭州开会,晚上没事,我骑个单车转悠,在一个丁字路口,前面有辆车要右拐,它在离我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就减速,然后还闪灯提醒我,招手让我过。我当时就想这可能是个偶发现象,这个司机素质特别好,然后我发现,每次过马路都这样,都是车让人,这在我所在的城市不太可能。
但我孩子还小,需要人照顾,现在离职,离开这个城市还不太现实。
按理说,我这个学历,我这个职称,我这个职业,上北京最好的医院进修过,也出国学习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能算城市中产吧。过去我用100块一支的洗面奶,用了好多年,今年改用二三十块一支的了。基本不买衣服不买鞋了。跟同学出去聚餐,以前么总会找位置好一点的地方,现在就是随便一个小馆子坐下来就吃了,也想得很开,本来也是为了聊聊天喝喝酒。出去玩也不太想了,比如这个十一,我们打算来个城郊一日游。全面消费降级。


所幸,我们房子买得早,房贷与公积金互抵,这方面没有造成压力,现在主要就是孩子的教育费用。给孩子报学习班,几百块一小时。多报上几个,我会对老师生出羡慕之情,我一个副高,坐门诊,嘴皮子磨破,一个门诊19块5。
我现在是四十岁,正是干劲最足的时候,实际上很想把业务好好钻研一下,能去做一些比较前沿的手术,能在专业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2

其实在今年以前,我能感觉到,整个医疗生态已经在发生缓慢的变化。比如这几年我特别大的一个感受是,骨科病人的住院意愿降低了。医院骨科病人的多少,与城市经济发展程度关系很大。在一线城市,骨科最常见的是运动损伤的病人,但在我们这样城市的骨科,年纪大的病人比较多,因为运动损伤住院的意愿明显降低。
举个例子,你崴个脚,一看拍片,没骨折,大概率会说,医生,我就打个石膏,开点药敷一下,不愿意住院。但是从运动医学角度,骨头没问题,不代表韧带和肌腱没有问题。韧带和肌腱如果出现撕裂和断裂,也是需要手术接上的。不接的话,走路会不稳,而且容易习惯性崴脚或者扭伤,时间长了还可能会把软骨磨坏。现在我遇到的患者,很多都是迫不得已了,没法行走了,再考虑手术。
我前一阵去上海,去我一个师兄的门诊看了一下,发现上海的患者依从性明显更好,医生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尊重。但是我们这个地方,患者就医,第一句话问多少钱,第二句话问进不进医保?如果这两个问题都满足,价格又便宜实惠,再来谈下面的。


三年疫情加上医改以后,明显感觉病人的住院意愿降低了。收治病人也比以前更加困难。确实,大家都没钱了。
比如腰椎间盘突出这个病,比较有效的一个药是地塞米松,给神经消肿,很多病都能用上。但这个药我们科室已经缺了两个月了,医院一个月也有几千支的配额,肯定得优先心血管科这些动辄有生命之忧的科室,所以碰到轻症的腰尖盘突出患者,我们只能给他打点安慰剂,做保守治疗。
现在医保范围里的药,有的很便宜。比如头孢,它是从头孢菌里提纯,提纯工艺越复杂,那么它的设备越贵,药的成本就越高。我们现在用的头孢,有的2块多一支,很便宜,但经常出现的情况是,第一种做皮试,阳性,换一种还是阳性,因为纯度相对较差。但如果是没有杂质且安全的头孢,现在是不需要做皮试的。


我再举个例子。之前看过一个报道,说河南有个医生,用一片8分钱的扑尔敏,治好了一个小孩子的过敏性休克,救了孩子的命。但扑尔敏有严重的肝肾副作用,早就应该被淘汰了,现在欧美国家和国内大城市基本都不用了。现在一般用氯雷他定,这种药安全,效果还好,对肝肾功能没有副作用。但这个药现在医院里开不出来,因为属于进口药。

很多患者来我这里看病,我会告诉他哪种药好,效果好,但我们医院没有,要用的话去外面药房买。

还有就是著名的DRGS系统。这个系统主要目的是“控费”。DRGS这个系统怎么运作呢,它抓取近5年的数据,为每种病症的收费区间得出一个平均值,治疗费用按照这个平均值上下百分之几波动,极高或极低都是违规的。
而患者使用医保的那部分费用,是医院先垫付的,年底,医保局按照垫付的资金给医院回款。医保局就会对一些具体的用药做出规定,比如规定一个病患一天只能换一次纱布。假如我们患者做了手术以后渗血比较厉害,我到了晚上再跟他再换一次药,就算违规了。这种“违规”换的药、纱布、绷带,这种费用就要从科室开支里出。但作为我们医生,病人如果需要换药,还是会给他换的,总不能看着他流血。


比如医院垫付了120万,合规费用只有100万,剩余的20万医院要是主动说不要了,那就算了,去要的话就接受审查。现在查得越来越细。所以不是说查得细不应该,而是说,外行在查内行。
这些细节多了,会给我一种感受,就是医生比较重要的事情是,以最小的代价把病人安抚好就行了。


3

再来说一点敏感话题,关于回扣。医疗反腐以来,医药代表这个职业彻底消失了。
有一个事实需要澄清,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医生,是接触不到那种回扣的。我的奖金缩水与医疗反腐多少有点关系,但缩水与否,都不是我能选择的。药品与耗材采购,根本不是我们普通医生说了算,同一款药,今天来了, 明年走了,下一年可能又回来了,我们是有什么药开什么药。
而且我个人,一直最希望的就是作为医生被尊重。不管是在日本还是欧美国家,医生、律师都是高薪人群,我受过高等教育,我的能力与受教育程度,也承担了社会的重要任务,配得上拥有合法的阳光收入,而且应该是高薪。我从来不希望有灰色收入。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总还有一点傲骨,一些人因为回扣这些东西把自己的初心搞丢了,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但我们一线医生,即使在医院里,往往也是话语权比较低的群体。

比如每个医院都有“物资供应中心”,以我们医院为例,我们每个月领纱布、绷带这些,都要算科室里的开支。科里的钱就是我们每个人每天做出来的收入,扣掉耗材,掉到罚款,剩下的就是发给医护的奖金。为病人多花钱, 就等于为自己少发奖金。

物资供应中心甚至也是要赚我们的钱的,一卷纱布要卖到8块钱(药店零售价约只需一半——记者注)。一台很普通的台式电脑,六七千卖给我们,桌椅坏了,也不能自己在外面买,只能通过他们走报废流程。卖给我们的东西始终不经用,过一段时间就坏了,不停地换,科室的收入就流入物资供应中心,他们的奖金也是从他们的收入来的。这个部门上班的,多数是领导的亲戚,不需要专业的知识背景,他就是赚差价。

一线医护人员很悲催的,像我作为副高副教授,我的奖金只比医院的平均奖金高那么一丢丢。比如说行政部门与我同级别的,奖金有时比我多拿大几千一万,我们心里肯定会失衡。

所以我的小孩,我肯定不会让他学医,绝对不会,苦,累,还不受尊重。但我也不希望他去当公务员,我觉得那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虚度光阴。我希望孩子有一技之长,靠本事吃饭,走到哪里都是踏实的。
我不是来当怨妇的,其实对于收入缩水,我的心态还是蛮好的,大不了就是少穿一点,少用一点。我媳妇儿也是医疗体系的,很了解情况,对此没有怨言。我也不觉得对不起孩子,我有多大能力,就给他多少爱。孩子也懂事,有时他要一个贵点的玩具,我会如实相告,说爸爸最近降薪了,你考个班级前五,才能给你买。我之所以愿意接受采访,是因为还抱有希望,还心存一点热血,还想做点事,还想说几句真话。






排版:佐伊 / 审核:同同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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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井冈山卫士 2023-9-30 04:35
这个“物资供应中心”特别像是私有化的倒爷。
引用 老债 2023-9-29 14:03
病人的治疗方式,竟然要依靠平均治疗费用来限制,还整出“纱布只能一天一换”的命令,如此治病,实在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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