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莫言)的故事(21)—— 莫言的《五个饽饽》
这个可以在他的《五个饽饽》中看到其影子,大于认为,其实它应该是过年发生的故事,莫言有意地移到了中秋节。 《五个饽饽》(附后)写的是他家在困难时期(1960年或1961年)春节,丢了放在院子里供神的五个白面饽饽后的故事。他家怀疑是叫花子“财神爷”拿走的,赶去追索,冤枉了人家“财神爷”,在他遭遇悲伤和屈辱后,五个饽饽竟然又神秘地出现了。 这个“故实”莫言并没有留下记忆,是他大哥管谟贤告诉他的—— 最让母亲难过而又难忘的一件事是1961年春节(大于注:管谟贤有时候也说成是1960年春节),积攒了半年的几斤白面蒸了五个饽饽,摆在院子里当供品。过完年要休息了,奶奶让母亲去把五个饽饽收回来,母亲去收,五个饽饽却不翼而飞!除了自己家里的人外,只是过年时来过两个“送财神”(讨饭)的。于是我和母亲紧急出动,碰到“送财神”的就看人家的篮子,哪里还有半点影子?五个大饽饽,白面的!是爷爷和小弟弟们半个月的好口粮,全家人舍不得吃,不见了!心疼,气恼,还背着偷吃偷藏的嫌疑!我和母亲哭了半宿,母亲像生了一场大病。此事我也终生难忘,莫言刚开始写作时,我写信把此事告诉了他,鼓励他写成小说。他写了一篇题为《五个饽饽》的短篇小说发表了,现在,这篇作品收在小说集《欢乐十三章》里。 比较《五个饽饽》的内容,显然管谟贤在这里面说的“积攒了半年的几斤白面蒸了五个饽饽”也是假话,倒是“还背着偷吃偷藏的嫌疑”透露出他们大家庭中的矛盾。比较莫言演讲的说法,在“半碗饺子”上,小说中的“莫言”美化了自己,而在演讲中为了塑造母亲的形象他又丑化了自己。 《五个饽饽》中写到的叫花子“财神爷”并不是平时意义上的“叫花子”而是一种习俗,在我们南方也有,称为“讨打发”。也就是有经济头脑又丢得下面子的人,通过拜年的方式讨点彩头。文革后一段时间这种活动基本消失了,但到上世纪80年代又发作起来。印象最深的是1986年春节,大于在大年三十组织了一次聚会熬了一通宵,初一早上刚躺下想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听到猛烈的鞭炮响和敲门声。心里还在疑惑,是谁这么早就来拜年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附近农村来“讨打发”的。据说现在有些地方这种活动已经发展成为一种生财之道,甚至有了组织和帮内的规矩,大于认为这应该不是社会的进步。 《五个饽饽》是莫言1985年编写的,其中的“我”应该是他大哥。当时的政治形势还是否定“文革”,对前三十年的社会主义成果还是基本肯定的,加上写的年代还不算久远,所以莫言还不敢太背离生活的真实。为了把自己家写得比较贫困,他安排自己的“父亲去世”了,“生产队看我家没壮劳力,我又在离家二十里的镇上念书,就把看牛的美差交给了我家”,“这蒸饽饽的白面是从包饺子的白面里抠出来的,这一年,我们家的钱只够买八斤白面”等等。 现在我们要注意的是,《五个饽饽》写的是莫言家乡1960年或1961年春节的一个“家没壮劳力”的困难家庭的故事,还是能够在过年时吃饺子,打发饺子,供上白面饽饽,这与他后来说的“树上的叶子吃光后 就吃树的皮,树皮吃光后就啃树干”差距太大,也与他的“1967年春节卖家里仅有的留下过年的三棵白菜”的故事情节大相径庭。再就是,他写到的在村里可能最典型的,穷愁潦倒的叫花子“财神爷”张大田,也还乐观豁达,不是完全过不下去的情景,与他最近接受采访时“坦承大跃进时村子里一天就饿死了18口人”完全不是一个景象。特别是,“这件事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多年,我由一个小青年变成一个中年人了。去年,我被任命为市人民法院副院长后,曾回过一次老家,在村头上碰到“财神”,他还那个样,没显老。”穷愁潦倒的“叫花子”张大田都没有饿死,其他的怎么就会饿死那么多呢? 通过前面的分析,大于发现一个读莫言的方法,就是有时候可以把他创作初期的小说当成“故实”来读,而把他后来一些所谓亲身经历的故事当成小说来看,或许更容易解读出“真理和正义”来。再就是大于还发现“描黑文学”的一个特点,就是他们口头上的故事内容和情节没有什么定准,往往是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而变化的。抓住了这个特点,对认识和分析批判“描黑文学”是很重要的。
除夕日大雪没停,傍黑时,地上已积了几尺厚。我踩着雪去井边打水,水桶贴着雪面,划开了两道浅浅的沟。站在井边上打水,我脚下一滑,“财神”伸手扶了我一把。 “财神”伸手扶住了我,我冲着他感激地笑了笑。
傍黑天时,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由于雪的映衬,夜并不黑。爷爷嘱咐我把两个陈年的爆竹放了,那正是自然灾害时期,煤油要凭票供应,蜡烛有钱也难买到,通宵挂灯的事只好免了。
好不容易盼到三星当头,爷爷回来了,母亲把家里的两盏油灯全点亮了,灯芯剔得很大,屋子里十分明亮。母亲在灶下烧火,干豆秸烧得噼噼啪啪响。火苗映着母亲清癯的脸,映着供桌上的祖先牌位,映着被炊烟熏得黝黑发亮的墙壁,一种酸楚的庄严神圣感攫住了我的心……
奶奶把一个包袱郑重地递给爷爷,轻轻地说:“供出去吧。”爷爷把包袱接过来,双手捧着,像捧着圣物。包袱里放着五个饽饽,准备供过路的天地众神享用。这是村里的老习俗,五个饽饽从大年夜摆出去。要一直摆到初二晚上才能收回来。 “来吧,孩子,给天地磕头吧!”爷爷跪下去,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磕了头。我这个自称不信鬼神的中学生也跪下,将我的头颅低垂下去,一直触到冰凉的雪。天神地鬼,各路大仙,请你们来享用这五个饽饽吧!……这蒸饽饽的白面是从包饺子的白面里抠出来的,这一年,我们家的钱只够买八斤白面,它寄托着我们一家对来年的美好愿望。不知怎的,我的嗓子发哽、鼻子发酸,要不是过年图吉利,我真想放声大哭。就在这时候,柴门外边的胡同里,响起了响亮的歌声: 财神爷,站门前, 我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听着“财神”的祝福。他都快要把我家说成刘文彩家的大庄院了。“财神”的嗓门宽宽的,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他念。他就这样温柔而悒郁地半念半唱着,仿佛使天地万物都变了模样。 财神爷,年年来, 我笑了,但没出声。 有了钱,不发愁, 多好的精神会餐!我被“财神爷”描绘的美景陶醉了。 大侄儿,别发愣, 我恍然大悟,“财神爷”要吃的了。急忙跑进屋里,端起了母亲早就准备好了的饭碗。我看碗里只有四个饺子,就祈求地看着母亲的脸,嗫嚅着:“娘,再给他加两个吧!……”母亲叹了一口气,又用笊篱捞了两个饺子放到碗里。我端着碗走到胡同里,“财神”急步迎上来,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
“财神,你别嫌少……”我很惭愧地说。他为我们家进行了这样美好的祝福,只换来六个饺子,我感到很对不起他。
过年的真正意义是吃饺子。饺子是母亲和奶奶数着个儿包的,一个个小巧玲珑,像精致的艺术品。饺子里包着四个铜钱,奶奶说,谁吃着谁来年有钱花。我吃了两个,奶奶爷爷各吃了一个。
我来到院子里,伸手往凳子上一摸,心一下子紧缩起来。再一看,凳子上还是空空的。“饽饽没了!”我叫起来。爷爷和母亲跑出来,跟我一起满院里乱摸。“找到了吗?”奶奶下不了炕,脸贴在窗户上焦急地问。
“弄不好是被‘财神’这个杂种偷去了。”爷爷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沉着脸站起来。 快点拿,快点拿,
我身体冷得发抖,心中却充满怒火。“财神”,你真毒辣,你真贪婪,你真可恶……我像只小狼一样扑到他身边,伸手夺过了他拎着的瓦罐。 饽饽上不了天,饽饽人不了地,村里人都在过年,就你“财神”到我家门口去过。我坚信爷爷的判断是准确的。我把瓦罐放在雪地上,又扑到“财神”身上,搜遍了他的全身。“财神”一动也不动,任我搜查。 “我没偷,我没偷……”“财神”喃喃地说着。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五个饽饽没有丢,三个在下,两个在上,呈宝塔状摆在方凳上。 ---------- 导读1—— 莫言的小说集《欢乐十三章》1989年四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里面写的故乡农民“每一个人都拖着一个饥肠辘辘的肚子、顶着各种各样的压力、欺凌和恐惧‘寻欢作乐’:吃喝、劳动竞技、打架、辱骂、与村干部较劲儿、哭和笑、聚餐、交易、追女人、通奸、生育、丧葬、互相折磨、彼此争斗…… 导读2—— 高密官方有责任查清莫言最近接受采访时“坦承大跃进时村子里一天就饿死了18口人”的真相。 (责任编辑:远航一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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