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厂的斗争

我与张河、徐光是7月18日一起进深圳市沙井镇洪田工业区的景丰电子厂的，而与张河同分至丝印部。景丰电子厂进行电路板初加工，总计三百余号人，两班倒， 白班夜班每月交替，每天早上8点上下班，每天夜里8点下上班。白班11：30下班吃饭，12：00复工。下午5：00下班，6点复工。夜班可在下午 5：00去食堂吃晚饭，晚上11：30吃夜宵，12：30复工。净工作时间10.5小时，每月全月上班。

我们进厂任普工，号称保底工资两千，全勤奖50，试用期3个月。厂里有电镀部门，图形QC部、丝印部、品质部、包装部、物流部以及仓库、办公室行政部等部 门。丝印部属于基础生产环节，总体上属于生产中上游，在生产上有承上启下之关键。全部两个班次计36人左右。生产部的人员分级，从下到上是普工，技工，领 班，主管。而厂里的事务总负责 ，生产方面有生产总管，行政方面是先志刚先肥佬这个行政部经理。老板腾云驾雾，整天忙着吃喝玩乐，香车美女，进出艳店，大抵都是如此，哪有时间管理工厂， 所以从未曾见。风闻老板娘倒好兴致，专好严苛账目，总揽财务大权。

在厂的近一个月里，我们有幸见证并参与了丝印部工人对老板克扣工资的斗争历程，一个较为原始阶段的、失败的工人斗争历程。虽然失败了，但却充分暴露了工人 当前的思想认知与斗争水平的不足以及原始斗争阶段领班窃取罢工领导权所造成的恶果，工人群众中普遍的一些落后现象。对这一切的认识是我们进厂打工实践收获 的最大财富。

一、斗争的起因

从18日到7月31日，是我们的潜伏观察期，这一个时期亦是工人的一个消极斗争期。

18日进厂第一天，我们就了解到丝印部不久前发生了罢工。我们马上分头打探起来。

原来，景丰厂发放工资有个规定，即扣押前45天的工人工资，7月10丝印部的工友们工商银行卡上结得的是五月份的工资。但上至部门主管王功权，中至领班王 恒、陈文军，技工如修菲林的王娟、对位的陈小红，下至普工如光头、彭庭胜、黄阿弟、陈大哥等，都被克扣。主管原在4500左右，扣至3500元左右。领班 原在3500的，扣至3000左右。而一线普工原在2100-2200的，扣至1900。

那么，这个工资的克扣究竟到了什么境界呢？

身为普工的我俩，在进厂几天后对普工的境地就极明了了。景丰厂12小时两班倒工作制，全月连作无休息，每天净工作时间10.5小时，余下的1.5小时除去 吃饭两餐来回外只能打个盹。没有休息制，全月请假限额两天，但极难获批，尤其是技工，不能离线。凡请假还要看主管与领班脸色。当了年轻妈妈的26岁的王娟 就曾苦笑地对我说过：我请假了，妈的陈文军只批我三个小时！

超过两天的请假算旷工。凡旷工罚款300元。有的工人就几个月来没有休息一天的，如陈文军姐姐陈小红，对位技工。甚至有的工人至今不知道那两天假是可以请的。

在这样的高负荷工作制下，普工月工资2200是什么概念呢？

作为伟大邓小平老爷一手操办的经济特区深圳，当前最低工资标准是1500小时，即每日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5天情况下的最低工资。即劳动法名义上今年为深圳市打工仔每小时工作报酬定了一个8.62元的价。

伟大的特色社会主义中国的劳动法这样规定：每月加班不得超过36小时，每周应至少保证一天休息，平时加班每小时应1.5倍算加班费，休息日时上班算2倍，法定节假日3倍。计件工资制下的加班算法也是1.5、2、3算法。

则景丰厂每日工人净工作时间10.5，周六日照常上班。以每月30天，八个周六日、无法定节假日计算，理想情况下可以请到两天假【且应算作带薪每日8小时 】计算，平时日加班就是2.5*20=50小时，加班费按1.5倍算法。已经超过36小时，按法理人情，本应周末放假，算作休息日，但仍上班，则周六日全 天算加班，计8*10.5=84小时，而若说请的两天假算法定的周内调休，则休息日加班也达到6天，即6*10.5=63小时。加班费按两倍算法。在这样 最理想的、按最低标准8.62元/时的最低标准计算，普工的最低月工资应是：

22*8*8.62+20*2.5*（8.62*1.5）+6*10.5*（8.62*2）=3452.31元。

这是最理想情况下，最低工资标准算法算出来的普工的最低月工资。只要是正常地付出了时间与精力，只要是在与厂方形成劳动关系的情况下，不管生产的结果如 何，厂方没有任何理由低于这个工资标准支付工人工资。这是对最低工资标准1500的充分、合情合理合法的推导。在工人没有严重破坏生产造成设备严重故障， 厂方遭受严重财产损失的情况下，厂方绝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合法地把工资降到2200。 我在与先肥佬争工资的过程中他想以所谓的电路板厂综合计件制的理由来推翻我的这种最低算法，被我驳斥得无可再辩。难道就因为是电路板厂搞计件工资，就可以 使工人每小时的工作报酬低于最低工资标准？所以，没有任何理由，除了老板违法克扣。

有了这个计算的确数后再看厂方给普工定的工资标准2200元已经暗自压低工人工资低于最低标准工资达1252.31的前提下，又将五月份普工工资扣到1900，就知道这一做法是何等地厚顔无耻。厂方的借口是五月份的丝印部产量品质做不好。

我们知道《劳动法》不过是资产阶级剥削集团在被剥削阶级人民反复斗争情况下才不得不作出让步修订的一部劳动保障法律，资产阶级制定的这部法律，处处给自己留下了方便之门让资本家逃空子，如劳务派遣的衍生。但它至少是规定了一个官方的合法剥削标准。

那么，景丰厂比合法黑更黑，这也充分暴露了资本家追求利润与资本剥削最大化本性下会以多么残酷与无耻的伎俩来拼命压低工人工资。

工人们虽然不清楚劳动法标准算下来自己工资的确数该是多少，但是也有工人知道自己被克扣得很多。陈小红就曾对我说，我们工人按劳动法算，这样上班起码一个月要有四千多。

四千？这是确实的。因为请假很难，并且并不是每月都才30天，每月只是8个周六日。

但尽管如此，谁人不知道劳动法只是当摆设作资本家台面上的遮羞布的？

2200已经让工人很勉强了，积怨一日日积累，不满情绪总是见于各处。但工人还多是忍气吞声。但是五月份扣至1900，则不得不引起工友们极大的愤慨。

7月11日，王恒一早上工时，把机器电闸一关，骂道：工资这么低还上什么班，不干了！工友们纷纷响应，停工，罢工由此发生。

这就是罢工发生的直接起因。

二、景丰厂剥削压迫清单

如果列位以为资本家就会以上所述的几招来剥削压迫工人，那就太单纯啦！

如果说工人有那么容易因这样几下就反抗斗争，那就把工人觉悟与参加斗争的历程看得太简单啦！

景丰厂的工人，承受着的，不仅仅是以上所述几项剥削。事物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动态发展的，景丰厂11日的罢工，其直接起因是五月份工资被扣，王恒带头停机。直接的起因不过是个导火索，但能炸起来却是因为有个火药包。

这个火药包里头有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的精妙狡诈的组合，即是景丰厂一切剥削压迫的杂烩。这样的杂烩造就了工人普遍的不满与怨恨。

上节我们已经分析到工人们的休息休假权被严重侵犯，正常工资本就被扣低于最低标准1250多元。除此之外还有以下多项，我以厂方威逼骗签假合同作一全面的剖析。

厂方为每个进厂的工人早就备好了一份假合同，一切都已经设定填好，只差工人签个名。一批工人进厂后不久，厂方就会差主管或领班拿着一摞合同一个个逼令其签 名，或是骗签，如拿出一个合同签订确认表让你签名，但这时你连合同都没见。假如你质疑，领班会故意在他手上那摞合同里翻找，然后说忘带过来了，马上就带过 来，你先签了，我就去拿。这是陈文军配合某上层领导对我耍的把戏。如徐光的主管很是冷酷严厉，这时多数工友为了息事宁人，就会选择签了了事，否则以后的日 子就不好过啦。极少数工友就是不签。

厂方逼签骗签了合同，就马上收上去，工人自己没有合同。厂方以合同要交予劳动局审批为由搪塞，工人从来没有自己保全合同的。这是厂方严重违背劳资双方充分 协商、对诸条例达成共识下签订、一式两份，劳动者与厂方法人代表各执一份的合同法签订原则与持有原则情况下恶意违法签订合同。

那么合同上都有哪些猫腻呢？

一是合同上所订立的工酬完全如同儿戏，居然毫不切合工厂生产之每月连天工作、白夜班交替、每天净工作10.5小时，每月普工工资2100-2200的实 际，将深圳市最低工资标准1500填上去，称每周工作40小时。而完全没有告知或在合同上约定工人工资计算方法，没有写任何关于实际的休息休假、工作制的 内容。一个合同最关键、最切合工人利益的内容就这样假冒订立。

在先后因不签假合同与陈文军软磨，到与苏主管对峙辩论，到与先肥佬及生产总管争执时，我质问他们究竟工人工资怎么算？他们最初说是计件，后又改称是综合计 件，意即白天按计时，加班按计件总体说法是以车间一个月的产量件数为总件数，根据每个工种一个系数来结算工资，这个系数全由厂方内订，而这种实际上是集体 计件的计酬制完全没有加班常班的区别。

号称是计件制，也合乎特色社会主义的集体计件制，但这一切全是钻计时工资制的漏洞，诡诈地将工人每小时工资降至深圳市最低工资标准以下。

集体计件制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剥削剩余价值的制度下，故意抹除生产过程中所必然出现的因原料、机器、某个环节操作不当导致地大量的返工工作，将个别工人的 错误连坐到所有工人，以集体产量品质不行而把工人工资集体克扣。如我在普工放板工作时，因放板导致的电路板冲洗烘烤不当造成返工的电路板占全部返工电路板 的比例可以忽略，因某个环节技术工人的消极斗争，怠工捣蛋或对位线上出现的技术问题、机器的问题导致的电路板报废全要经过普工的冲洗返工。普工对于产品产 量与品质其实是没有多少直接责任的，却要增加大量的工作负担。而厂方则以集体计件的名义将普工的工资普遍再克扣到1900，于是对于普工而言，则是干得越 多，扣得反而越多，真是咄咄怪事。这就是集体计件制的阴招。同时，造成了工人之间的相互的猜忌不满。

二是事实上执行试用期三个月的标准，可在合同上却一律把试用期写成一个月。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呢？

实际上在试用期内三个月内辞工，要克扣伙食费6/天，住宿费约2/天，水电费20元每月。同时还要克扣一个星期的工资，对于普工，厂方将以最高标准每月2200-2300来算这一个星期工资额。并且辞工要提前七天，并且批不批还是一回事。

事实上，劳动法律规定，包吃包住属于公司给员工的福利，不可算作工资。而景丰厂在试用期内工人辞工克扣住宿费水电费及伙食费，其逻辑是这些算工资，既然工人消费了，则就算作工资支用，要在结算工资时扣除，违反相关规定。

同时，工人在法律规定试用期内辞工，提前三天通知厂方即可解除劳动关系，并且要在工人停工之日马上结清工资，而厂方却要工人提前七天辞工，并且还要拖延不 批。车间里的工人有的辞工一个多月，还不批。而若是批了，若过了试用期，则还要工作一个月才结工资。更有甚者，到工人非得走时不结工资。这样工人不耐烦 了，厂方就可以大肆克扣，工人咬碎牙齿往肚里咽，拿钱认命，离开这伤心之地。

厂方在低价租用80年代造的宿舍大楼，每间宿舍长不及5米宽不及3米，安排5个铁架床，10个床位，没有任何家具，5-6人一间，及伙食一般，清汤寡水的所谓包吃包住下这样在工人辞工时克扣工资，这样厂方还能在吃住两方面保挣。

回头再来看试用期猫腻。以品质部工友陈忠辞工时所遭受的坑骗为例说明。陈忠在8月1号辞8月11号的工，并且还没过试用期三个月。这时厂方以合同规定的试用期一个月为由咬定他是急辞工，要克扣他一个月工资2700 。

三是未规定劳动保障方法，只写一年体检一次。其实形同虚设。因为景丰厂太黑了，极少工人能留一年以上的。我们在厂里的近一个月里，不断有人辞工不给批，有 人难得辞工终于可以走的，有更多人想不久辞工的。最近辞工走的，正在艰难辞工的以及想辞工的，大家都估计百人以上，而我们厂则不过三百多号人。而景丰厂的 生产，有电镀，有涂膜烤膜、翻洗板，即便不直接接触电镀、涂膜工作，车间里也弥漫着浓重的油膜味。沙井镇卫生部门在丝印部外间墙上安了个牌子警告甲苯的危 害及规定防毒面具防护服防护手套等防护措施。但车间里工友们从不戴厂方仅仅提供的防尘药水口罩，我是唯二戴口罩的。另一个是林健，戴一层。我戴三层，心理 作用罢了。在最初的七八天里，一走出车间我就感到口腔鼻腔咽喉与口水里都是那种油膜味。扫地的邓阿姨说她初上班进我们车间扫地时，头便必晕，这是对甲苯的 反映。到后来我如工友们所说的，习惯了，脱去口罩也不能怎么感觉最初极为憎恶的油膜味。

油膜对皮肤粘性极强，渗透进指纹深处，用水极难清洗。我对之极惧，一粘就马上向地上磨皮，把皮磨了才能把那阻焊油弄去。而印板线上的那些工友天天会被油膜 粘染，而只是随手擦在工作服上，竟至他们个个的工作服都有丐帮风范。我曾留意过陈文军的手指，指甲盖渗满洗不尽的残油，绿森森地吓人，指头的皮肤发白渗 绿，很是怪异。单是车间的甲苯气体就每日长达10.5小时的呼吸，以及皮肤接触，在不能充分休息体内降解的情况下没日没夜的上班，防护措施严重糊弄人，而 一年才有一次所谓的体检，这不可笑吗？

上岗前没有岗前体检，辞工走后没有体检。这是将工人的健康玩弄于榨取压迫之间。工人出卖了劳动力，还要出卖自己的健康，什么都要出卖了，而工资还要受厂方的百般克扣拖欠！

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特色社会主义国家里在劳动法的保卫与自由市场经济运作下让少数人先富起来后带动后富的宣言下让劳动者自由出卖劳动力自由发挥聪明才智参与竞争实现人身出卖价值的现实。

四是没有按规定约定劳动者保障金。实际上有没有？我们没收到厂方的缴费凭证，也没有任何我们的投保凭证。辞工走时也没有任何转接手续。

此外，厂方的罚款规定也很普及。徐光一次没戴鞋套，主管一声令下登记罚款五十元。工厂车间里随处可见各种罚款告示。如：“不穿工作服，每一次罚款20，第 二次罚款……” “每天爆光机开机前要标试尺，否则罚款20元”，“上班迟到，罚款##元”，“旷工罚款三百元”“浪费饭菜，罚款50元”……，真是一揽子罚款。另外，录 用童工。黄梦柯，河南人，他由他同为普工的姑父介绍进厂，进厂时未满十六周岁，以及他的朋友也未满十六周岁。他们都是初三毕业就出来打工的。陈小红曾说 过，去年有一个16岁的云南小姑娘做了40天工，最后厂里只给她1200元工资。

当然，在车间里领班对一线工人资历不老的命令官僚、辱骂是屡见不鲜，屡闻不止。我就被陈骂过。我们凡进厂的工人久而久之抗骂性都很强。

食堂的伙食从来都是空心菜，辣椒炒肉片那几样，而且肉少味差，千偏一律。我吃了近一个月，有点打熬不住了，何况吃几个月的。营养严重不够恢复体力，休息时间严重不足，夜班没有任何津贴……每天很累，跑不动，想躺着……

以上的综合，便算是景丰厂剥削的一个清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