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zak 于 2023-5-1 01:11 编辑
至于工人自治更是一个概念混淆的问题:这个用词最常见于对南斯拉夫政体的论述,在科尔施、葛兰西那里也出现过,但唯独在托洛茨基的理论思想中极少见到专门强调“工人自治”;至于所谓的“工人自下而上选举产生(管理者)”,以及所谓的“可以随时更换(管理者)”的观点,更是从来没有在托氏任何一部文章中出现过。托洛茨基确实有在《共产主义与工团主义》里面谈到“工人自治”,但是也只是在梳理先锋队的中央党和地方公会的关系,不能做出延伸阅读;在《工人通讯员及其文化角色》里谈到的只是苏维埃政府的自治,而非工人对工厂的自治。此后阳教授就没有文本依据的谈到所谓“部分托派”的另一观点:“应当缩短,并且是大量缩短工人的劳动时间,以求他们能够参与政治生活”。虽然阳教授举了六十年代的例子,用积极性搪塞了过去,批判了托洛茨基没有真正的民主,虽然看起来除了说明积极性当饭吃是中华优秀传统美德而不是时代特色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假使托洛茨基及其他托派们真的持有这样幼稚的观点,那么也确实是“经不起推敲”,然而还是应当溯流而上,看看文本上到底是怎么样的:首先是托洛茨基,他的《在中央执行委员会党团会议上就纪念日宣言发表的讲话》里面说的实际上足够明白了: “如果这样来提出减少失业的问题,那么这不是前进,不是日益增长的财富和经济实力强大导致的改革。不是的,这是力图让全体工人都来分担失业风险的措施。只能这样提出通过暂时缩短工作日来与失业现象作斗争的问题。只要是通过缩短工作日或工作周来与失业现象作斗争,这就是让整个工人阶级来分担失业的风险,就是降低而不是提高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平。这样一来工资也会相应地减少。” 而这实际上是在回复《总结与前瞻》里谈到的:
“工人政府的第一项工作,是把一切手上沾满人民鲜血的人从军队和政府中开除出去,把犯有最严重的反人民罪行的部队清除掉或解散掉。在革命最初的日子就得作这项工作,也就是早在有可能实行负责官员选举制度和组织国民军之前就必须作。但事情并不是到此为止。工人民主会马上碰到工作日时间的问题,土地问题和失业问题。”
尽管在内战中托洛茨基善用了旧军队,但是在随后问题上态度还是很明确的。托洛茨基在讲话后文中更是直称自己为“延长工作日的反对派”,而在他1927年10月10日撰写的《7小时工作制》,则同样秉持着相同的观点,他在其中也具体给出了布尔什维-列宁主义反对派的行动纲领要求: “彻底消除任何延长8小时工作日的意图;除非不得已不得加班加点。不得滥招临时工,不得把固定工算作‘季节工’。不得违反业已公布的规定,延长有害车间的工作日。”因为“所谓‘把工作日缩短为7小时’,不过是言之无物的老生常谈,实际上纯属冒险主义的承诺,纪念日宣言中的这一承诺会使工人、工会工作人员、经济工作者、农民和所有消费者同样感到惊讶。在周年纪念日之际宣布的这场改革将使消费者为价格而忧心忡忡,尤其是迄今为止所有报刊都异口同声地叫喊工资在生产费用中所占比例过大。突如其来的改革会使工人产生日后必将落空的过高的期望。节日礼物的政治结果将会与‘改革’发起者的初衷适得其反。他们所关心的不是十分重要的经济和文化问题,而是要在党代表大会召开前一个半月中‘盖过’反对派。可见所宣布的改革只会使人对现领导们的整个路线作出很糟糕的评价。”
所以可见托洛茨基本人不赞同缩短劳动时间,另外一边也并没有任何知名的托派就“应当延长或减少工作时间”给出具体论述,所以很好奇阳教授所谓“部分托派认为应当大量缩短工人的劳动时间,以求他们能够参与政治生活”的论断究竟是来源于何处,来源于某本不知名的路边小册子吗?
随后居然还说“托派并没有什么对于毛泽东时代的研究,除了对于毛泽东时代嗤之以鼻,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这就更是咄咄怪事了,看起来阳教授对于托派(不论是国内的还是国际上的)缺乏一个最为基本的了解:1949年,为了免于必然性的牢狱之灾,大部分中国托派都无可避免地选择流亡国外,只有郑超麟及少数托派选择留下,而王凡西则流亡香港,后再次流亡澳门,并且需要指出的是,在1952年的大肃托之后,内地就再也没有能够公开说话的托派了,如果阳教授和他们关在一起应该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而流亡国外的中国托派们由于对内地的具体社会形势没有直接的了解,又如何能给出一个翔实科学的评析呢?然而这并非是说,中国托派就真的是所谓的“没有什么对于毛泽东时代的研究,除了对于毛泽东时代嗤之以鼻,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至少流亡港澳两地的王凡西,对于当时的我国的关注度以及了解程度,一点也不比后世的学者们少,他仍写出来不少的研究文章《我们对于人民公社的认识与态度》,《七十年代往何处去?》等文章。除了中国托派,曼德尔和克里夫也都谈过我国,在他们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谈到,甚至不局限于毛泽东时代,这应该不算什么说不出东西。随后阳教授开始表达他对于中国六十年代工人组织的高度赞扬,但不涉及托洛茨基本人的思想。
在该视频的4分23秒出,阳教授突然又说“托派十分注重民主”,这点上他倒是没有明显错误,但是无法理解的在于,阳教授意所指的,究竟是哪种所谓的“民主”,是卢梭提出的那种民主呢?还是二十世纪初社民党人构想的,意图通过一种相对和平的方式进行过渡的民主呢?还是朗西埃那种民主?但无论他想的是哪种“民主”,事实上都和托洛茨基构想的民主相差甚远,不知道阳教授再次提到我国六十年代中的“广泛民主”或按他自己的说法即“真正的民主”是意欲何为,谈论我国具体发生了什么都与托洛茨基自身的学说无关,毕竟在1940年,托洛茨基本人就被斯大林的特务杀死了。但是可以在《托洛茨基就民主等问题致政治局》这篇文章中看到托洛茨基经常谈到的“党内民主”。文中托洛茨基先就乌格拉诺夫对于民主的定义作了如下四点论述:
(1)民主就在于,“及时正确地向党提出任务”。报告人十分清楚并先已认定,机关,也只有机关才能向党提出任务,如果机关“及时并正确地”提出任务,而且是否是及时正确,要由机关本身来确定,那么这就是“党内民主”。
(2)接下来说民主就在于,“吸引广大党员群众参加讨论并解决这些问题。”这里的“吸引”这个词本身就说明了整个思路。党员被说成是消极的群众,不推它就不动,不得不“吸引”它讨论那个党的机关向它提出的那些任务。而且如果这个机关正确及时地提出任务又正确及时地吸引它参加,那这就是“党内民主”。
(3)接下来我们得知,民主在于“及时正确地向无产阶级解释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问题”,也就是机关向党提出又吸引党参加讨论的这些问题。机关与党之间片面的官僚主义关系在这里已扩大到阶级。
(4)民主在于“根据工人阶级及其各支队伍的情绪来检验我们的政策正确与否”。那个提出问题、吸引党员参加对问题的讨论、向无产阶级解释这些任务的机关,也正是由它来根椐工人阶级的“情绪”检验自己的政策,以便“在此基础上对方针加以调整”。因此,调整方针的也正是那个制定方针的机关。是这个机关“正确及时地”提出任务,就是说,需要提出什么样任务的时候就提出什么样的来。是这个机关在它认为正确及时的范围内吸引党员群众参加讨论问题。是这个机关认为有必要时就通过党向工人阶级解释。是这个机关根据工人阶级的“情绪”来检验这项工作的成果,还是它,这个机关,根据这种检验和对情绪的考虑“及时地”调整自己的方针。
以防犯下无文本的错误,乌格拉诺夫的原文是:
党内民主的本质是什么?在于及时正确地把党和国家所面临的主要任务交给党组织去完成,在于吸引广大党员群众参加讨论并解决这些问题,在于及时正确地向无产阶级解释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问题;根据工人阶级及其各支队伍的情绪来检验我们的政策正确与否并在此基础上对方针加以调整。
《真理报》1926年6月4日第127号
托洛茨基将其称为“是对作为一种体系的党的官僚主义的理论定义,党在这一体系内仅仅是机关手中的材料”完全不是泼脏水,看看第十次代表大会决议中做的那三点总结就很明确了:
(1)全体党员自由讨论一切最重要的问题,
(2)党对其领导机关进行经常的监督和管理
(3)自下而上地选举公职人员和领导机关
托洛茨基本人对于“党内民主”的构想,首先在于其必要性,在《论党的统一》里谈到: “党首先是一个行动的组织。所有党员群众都应当能够在中央委员会的领导下随时响应战斗动员。没有思想上的一致党的这种战斗力是不可想像的。然而如果认为这种思想上的一致单单是靠上面的指示形成的,那就大错特错了。思想上的一致是全党通过经常充实和积累集体的经验,通过在党纲、党章、传统、过去的经验的基础上进行集体思想工作而形成的。这一过程不可能没有分歧、批评和思想冲突。如果说党的革命战斗力量要求强有力的集中制,那么一个有百万党员的党要保持、发展和加强思想上的统一则要求同样强有力的党内民主制。没有集中制的党内民主制是通向孟什维主义的组织途径。没有民主制的集中制是通向党的机关官僚主义蜕化的途径。” 同时又在《论民主集中制与党的领导》里声明: “我也不认为我可以为民主集中制提出一个‘一劳永逸’消除误解和错误的诠释。党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它是在与外在挑战和内部矛盾斗争下发展的。”
所以阳教授对于托洛茨基学说中的民主概念提出质疑说是脱离于当时的社会实际,乃至于得出所谓“唯心主义”的结论,不免让人感到不解和悲哀,更为阳教授的学术态度提出质疑。看过托洛茨基《1905》和《俄国革命史》的人,都会毫不怀疑地认为,这两本著作是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最好的阐述之一,指责托洛茨基不像曼德尔或哈曼那样富有经济学知识,因为他是个革命者,而不是教授,这倒是略微说的过去,但这不意味着,他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就不是极度杰出的。托洛茨基的“工人民主”以及“ 生产民主”理论,前者可以从曼德尔的《论工人民主》的中就其概念本身窥得一二: “工人阶级的不同派别都能共存,能自由地藉由演讲和出版品表达不同意见,并且在全体工人阶级面前辩论。”
在《工会的作用和任务》中托洛茨基明确分析了工会组织在当时情况下的危机: “在工人阶级的一切力量极端紧张地投入战争的情况下,工人组织,其中包括工会组织的内部生活和独立活动不可避免地受到削弱。推行工人民主的方法(广泛的讨论、批评、思想斗争、选举制等等)变得极为有限,极不完备。”
而后做出了完整的分析,这里没法引用整本书。随后托洛茨基谈到: “生产观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解释为同工人民主的思想是对立的。相反,工人民主只有作为生产民主才能发展。工人民主在民穷财竭的条件下是不能发展的。群众的主动性只有在物质生活不断提高的基础上才能得到发挥,把一切力量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经济方面去,这应该是所有机关内部生活和工人民主形式的内容。”
而对于“生产民主”,托洛茨基在他写于1921年的《生产民主》中已然进行过相应的论述,这则是建立在当时内战的情况下: “战争已经把苏维埃制度变成军事制度,即变成服从军事任务并向它看齐的民主制度。但是,军事任务无论如何扩大都不能触及像经济任务那样深远。如今问题涉及的是对工人阶级的力量重新配置,是重建工人阶级的机关,和从生产角度上来分配工人阶级的领导人。问题涉及的是生产民主,而生产民主的基石应当是职工会。”
只需要将这两篇文章对比起来读一读,事情就没有那么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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