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风暴不是在思想界被那些抱着告别革命的宏大理想的“新哲学家”们清算——吕克•费里和阿兰•雷诺的《68思想》一书的副标题是:“论当代反人道主义”(Luc Ferry et Alain Renaut,La Pensée 68, essai sur l’anti-humanisme)——便是在大众传媒中被那些反思学运的领袖达尼埃尔•科恩-本迪(如今是欧洲议会的绿党主席)或是贝尔纳•库什内(Bernard Kouchner,萨科齐“开放”政府的外交部长)们代表。这种论调在1988年达到了极致——库什内在五月风暴的二十年后主持了一次名为“审判五月”(Le procès de mai)的电视节目:学者终究无法对一个事件做出判决,于是就只有交给“法官”了——五月风暴这时终于正式被认定为一次“犯罪”,接受了“审判”。这名“罪犯”的“罪行”包括:无序、极端女权、暴力……在节目中,“美丽的五月”需要为后来70年代的左翼恐怖负责,仿佛任何革命性的事件都无可避免地导向恐怖。(这正是傅勒在1978年的《思考法国大革命》一书(François Furet, Penser 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中的论调,而当时离大革命两百周年也只有一年了)
这的确是一个“代际问题”——倒不是运动本身属于特定的某一代人,而是对它的阐释权被一代代的官方史学家思想家们翻来覆去,无所不用其极。警察大棒下的暴力、街垒的血雨腥风、一千万工人的罢工,成为了阿隆眼中的一出巨型“心理剧”,演的就是戴高乐主义的消亡与复活。五月风暴中的知识分子试图回到现实,而它失败后,人们不再怀疑:知识分子的唯一任务就是冷静地坐着思考,“结构不上街”(« Les structures ne descendent pas dans la rue »)。
当各种官方史学不是在淡化乃至抹去六八,就是在动用各种资源将它的创造性在人们记忆里扭曲为必然性,将它的革命性在人们的记忆里扭曲为延续性,甚至对它进行选择性的污蔑时,我们有必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和不灭的创造力,为新秩序到来的奋斗不会终结。正如那句六八的标语所说:“行动不应是一种反应,而是一种创造。”(« L’action ne doit pas être une réaction, mais une cré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