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一篇文章http://redchinacn.org/forum.php?mod=viewthread&tid=26028 ,大致分析了为什么工业化会造成生育率的下降。
但是这个文章有了最近几个月的进一步研究,感觉仍然是具有局限性的。这篇文章主要是没有解释好两个问题: 首先,按照这个理论,生育在现代已经是一个完全亏本的“生意”了,那自然亏本的买卖没人做。因此,生育率就应该下降到零才对啊。但是现实中,哪怕是韩国,生育率是低于更替水平,但是并没有到零。
第二是,在中国最近五年的时间,工业化程度并没有突飞猛进,而分析三个成本,即重要生活资料,精力和教育的成本,后两个也没有突然暴涨。但是,出生人口却下降了一半,从峰值大越1700万,下降到900万,而且这个趋势还在继续。按照之前的理论,这同样是没有得到解释的。
因此,一定有一个在成本消费机制以外的另一个影响生育率的机制。我下面的文章就基本上是在阐述这个机制,以及这个机制是如何跟中国本身的资本主义的特殊性结合起来的。 同时,在文章的后半部分,将会分析人口对于一个社会主义政权的重要性,以及应该实行什么政策,以及相关的成本核算。 1,核心家庭和文化消费 在井冈山卫士的分析里面提到了资本主义下核心家庭对于劳动力再生产的重要作用:http://redchinacn.org/portal.php?mod=view&aid=50584 。大概意思是说,由于女性生育会打断雇佣劳动/生产劳动,让资本家不愿意给女性同工同酬,女性“回归家庭”、经济上更加依赖男性,相对于成为一个职业女性,就成了一个经济上更加被偏好的选项,并且宏观上,形成了人口再生产的机制。不过我这里打算做进一步的,逻辑上的分析。
核心家庭虽然是被资本主义利用的,但是它同时也是一个“前资本主义”的,“前现代”的遗留。既然是前现代组织,那就有前现代的方法。按照卡尔波兰尼在《大转型》里面的说法,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是嵌入文化的。就是说,一对情侣之所以要组成家庭,不是因为要再生产劳动力,而是因为他们想要结婚,因为亲密关系,等等。也就是说,核心家庭的机制是反经济的。它不是以成本核算的形式来出现的,不是计算“生孩子有xxx成本......xxx年之后预期可以得到多少收益”,而是以消费的形式来出现的,“我觉得有天伦之乐很好”“孩子是爱情的结晶”等等。
所以说,在我之前文章里面提到的“成本——收益分析”,里面的“收益”,除了传统的养儿防老以外,必须加上这种消费的“效用”。我之前在参考贝克尔的《家庭论》的时候倒是发现了这个观点,不过我当时认为生育的“消费”的作用在现代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现在看来意义是非常大的。
从消费的角度来分析,生育的“效用”是什么呢?我认为这个效用就是亲密关系。人作为一种社会动物,是不可能完全的,孤独的生活的,那样一定会出心理问题。而人和人的关系,有多种层次,从陌生人到朋友,最后到亲密关系,也就是和父母,以及和伴侣的关系;这里的每一个关系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说,亲密关系是一个必需品。但是相对的来说,它又不是。没有这种亲密关系,人就会出心理问题,会感到很痛苦,但是如果没有吃喝,人马上会死;对衣服和居住地的需求,显然也是排在亲密关系的前面的。如果要按照西方经济学的思维,对效用进行“排序”的话,亲密关系是一个比较靠前的需求,大概刚好在衣食住行这些真必需品的后一位。
正是因为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正是核心家庭的这个特殊形式,才导致了,哪怕生育目前已经被证明是完全没有经济意义了,工业化国家的生育率仍然维持在1以上,而不是一个都不生。
另一方面是,通过核心家庭和亲密关系需求的模型,结合中国的现状进行分析,能对“为什么最近出生率断崖式下降”有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
首先,之前我们的计算结果是,未来的十年,中国的出生人口大概只有600万人。不过这不是结束,假设社会主义革命是2040年代的事情,那时候的父母,就是今天出生的人。而他们的数量只有1000万而不是1500万。所以说,传统的,核心家庭模式下的出生人口,就只有400万了,或者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以说,我们必须用钱砸出2000万新生儿——他们的支出只能由公共机构负担
在上一篇文章里面,我提到了精力成本、教育成本,以及生活资料成本。这里将会对它们进行计算。
这里提一下,之前网上疯传(红中网也有转发但是我没找到)的梁建章写的育儿成本计算,https://finance.sina.com.cn/review/jcgc/2022-02-22/doc-imcwiwss2222473.shtml,实际上是极端粗糙的。这个报告,实际上就做了这样一个假设:儿童的养育开支=家庭平均开支=人均可支配支出,然后乘上18年或者20年。这实际上严重高估了育儿成本。
首先是教育成本。不过,好消息是,教育成本并不会造成巨大的负担。通过大幅度扩大学校等公共教育机构的权力,能实现不花钱把教育搞好。目前养孩子是一个兼职。所以说干的好坏没法分辨,但是更关键的是成本控制没法做。这里的主要政策是延长学校食堂的服务时间,把早饭、晚饭和周末都包括进来;增加校服的数量,满足服装需求;在周六周日和寒暑假提供场地,用来搞课外活动;学生在学校写完作业;等等。这样一方面是降低了父母的负担,但是另一方面,国家也就控制了所有教育服务。这样就是家长想要内卷也没有办法。
当然,如果仅仅是教育被国有化,但是教育不是平等的,那么内卷是无法根除的。我这里提一个非常激进的方案:我建议取消所有大学和高中,然后变成职业高中和技术学院。这里的逻辑是,重要的不是学校,而是教师和生源。这样激烈的改革后,师资、教授和生源被完全打乱,因此不同的学校变成了一个起跑线了。但是同时,由于教授们并没有消失,所以说这么做并不会真正影响到科研和教学。但是,结果将会是教育通过一种激进的手段,变得平等化了。
没有内卷,教育成本就可以大幅度降低,甚至可以说,目前特色的那4万亿教育经费已经可以覆盖了。
然后,我们再来计算生活资料的成本成本。
首先,伙食费。按照2022年的居民平均支出的数据,一个人一年9000(全国平均是7400,但是城镇是9000)来算,这是目前的食品支出的数据。20年的总和是18万;其实可以压缩一点,考虑到儿童的伙食费没那么贵;因此可以记作14万。
然后,是书本、文化产品费用,这些目前已经包括在现在的教育支出了,就忽略不计。
下一个是住宿费。由于土地都是国家的手里,而且实际上这部分不会影响到土地财政。因此只算建安成本。儿童间一般10-15平米。按照建安成本3000,13平米来算,一个人一共是4万。(这里住宿额外提一下。这需要住房制度的改变。我的想法是,可能在例如说登记的结婚对象分配房子的时候,旁边额外安排好几个独立的小房间,在生孩子之前他们没有使用权,但是生了就有了。形象的说法就是,例如说一个公寓,每个夫妻能分50平的房子,然后旁边有几个15平的房子空着没人;等他们生了孩子,这个小房子的使用权就给了这对夫妻。)
其他的杂费。例如说服装、电子设备、家具等等。
https://item.jd.com/10068236705778.html 复式床(就是中学宿舍那种下面书桌上面睡觉的床)大概是3000人民币。便宜的有1500。家具也是要换的。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41435827 这里面家具很多,但是其中很多是不需要的,像是沙发和茶几。所以说简化一下,大概只需要1万。
https://zhidao.baidu.com/question/1677339594687029187.html 服装,就算200一套,一年换几套也就1000了;总计是2万。
然后考虑电子设备。按三年一换,一套3000的话,也就1000。总计两万
其他的真没啥了。然后可能就零用钱?按照200一个星期来算,一年11000。这个貌似是最多的。但是其实零用钱是包含了伙食费的。所以说实际上按2000一年来算。总计又是4万。
那一共其实才14万+4万+1万+2万+4万=21万。这就是总共的开支了。
这样算下来每年支出是一万一左右。和全国人均支出来算,主要的减少项目是:居住支出6000;通信支出3000,文教支出2500,医疗1000(砍了一半),其他500;其实这些减少都很合理。这样就只剩下一万一了。最多加上建安成本(但是其实不是,因为房子空出来了还是可以住人的)。那也就1.2万。
这些本质上是效率的提升(居住缺了地租,文教被教育改革覆盖,通信支出则是儿童本身需要不多)
最后,我们来讨论精力成本。
因为抚养成了国家的事情,我们假设,父母可以完全不管孩子怎么长大(或者说,只管陪伴就行,不用操心),那就只需要计算:1,怀孕的补贴;2,托儿所是目前还没有的,因此需要计算成本。托儿所大概是一比五的师生比,那就算做0.2倍工资一个孩子。那就干脆按5年算好了(因为幼儿园也是不够的),总计算作6万。然后怀孕的补贴不妨按5万来算,一共又是11万。
精力成本、生活资料成本、教育成本加起来,一共是32万。而我们的目标是2000万新生儿。然后乘数就是6.5万亿。往多了算大概是10万亿。大概是GDP百分之8左右。
社会主义国家在国有化私有财产之后,财政大概能达到GDP的百分之50往上。因此这个负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3,社会主义的人口问题
在第三段,我将会分析两个问题。首先,人口问题对于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来说,为什么重要;然后,相关政策的成本将会有多少。
人口对于整个社会的作用,可以从经济上进行解释,例如说人口多的规模经济;也可以从哲理上解释,例如说劳动力再生产是整个社会存续所必须的。但是,更急迫、更重要的问题,必须,只能从安全上解释,从政治上解释。一句话,社会主义必须要有能力生存下来。
首先,是经济的安全。这就是说,一个社会主义政权,必须要有自己独立的产业链,必须相对的自给自足,才能生存下来。这个可以用经济学的逻辑来解释。资本主义的特点就在于个人对市场的极端的依赖,依靠市场获取收入,从市场购买产品等等。社会主义的特点,就是让个人团结起来,以国家和国有企业的形式,来摆脱对市场的依赖;但是这个国家同时又会对国际市场产生依赖。因此,有必要追求相当的自给自足。可是,国际市场之所以形成,是因为规模经济。因此,如果要自给自足,同时又不影响生活水平,不影响生产力,就必须要有相当的规模,换言之,必须要有相当的人口。
这里以俄国作为例子。俄罗斯在资本主义复辟之后,俄国人民不是没有想过抵抗、重建社会主义。在1993年,共产党和民族主义者联合起来对叶利钦发难,虽然结果是叶利钦炮打白宫,但是反抗并没有停息。最后,究竟矛盾是怎么压下去的呢?靠的是石油繁荣,而石油繁荣的原因是有庞大人口的中国的工业化给了石油市场很大的需求。换言之,由于没法相对自给自足,俄罗斯的命运某种程度上已经寄托在另一个国家的身上了。
或者以委内瑞拉为例子。委内瑞拉只有三千万人。这样的结果必然是工业没法自给自足,然后就没法应对美国封锁;或者以尼泊尔为例子,国小人少,很难在印度和中国和挤压下生存,最后就算左翼上台,连土改都做不成。或者以智利为例。又或者以朝鲜为例,等等等等。
某种程度上,苏联自身也是人口困局的影响。美国体系下,西欧、北美、日韩、东南亚和拉美(拉美和东南亚作为新殖民地而存在),有超过10亿人,而苏联只有3亿人口。现代经济学家总是喜欢说“计划经济缺乏创新能力”,却忘了美国冷战的时候同样也是军重工业为主,“创新”的是日本人而不是美国人。如果苏联也有一个“日本”,那结果恐怕是大不相同的。
问题的另一方面在于国际政治。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的压力不仅仅是生产力的,同时也是军事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社会主义的政权必须要遵守进攻性现实主义的国际政策,即一方面尽可能的增加自己的“权力”(power,或者说力量),同时尽可能避免陷入包围网(过度扩张让所有列强都联合起来了)。而力量的根本在于经济力量。经济力量可以用一个简单的公式来形容:经济力量=人口x劳动生产率。数学化、公式化的描述,就是社会主义的国际政策必然是经济力量的最大化,而这意味着人口的最大化和技术的最大化
所以说,有的人说自动化技术会降低人口的意义,这显然是错误的。如果说,我们只需要10的经济力量,原本 的公式的后面是“2x5”,即2的人口和5的生产率。现在生产率从“5”变成了“10”,那自然人口从2降低到1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的目标函数是“经济力量”的最大化,因此我们不仅仅不能让人口下降到1,反而必须要维持在2,甚至有必要的话增加到3,让总的力量达到3x10=30。
此外,仔细分析上面的公式。劳动生产率显然取决于两个因素,那就是1,有没有开发出一个先进的技术;以及2,这个技术有没有通过固定资产投资的形式,转化为真正的生产力。或者我们可以再拆分这个公式,变成“力量=人口x技术x投资”。
这三个要素里面,显然人口是最关键的变量。投资的增长速度很快。一般来说,一个国家的资本存量是GDP的三倍左右,因此假如净投资达到百分之35,或者说现在中国的水平,资本存量就能以每年百分之10的速度增长。但是,设备是需要人来操作的。等到所有的农民都进了城,除了替换旧设备、添设使用新技术的设备、增加给新增劳动力的设备以外的投资都是无效的。可以说,投资这个变量,会很快到达最大值,而且这个最大值也是人口所决定的。另一方面,技术的问题在于技术是会扩散的,一个落后国家在技术上,总是能比他们的对手进步更快。因此,真正的瓶颈,其实恰好就是人口。一个人口极其庞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完全可能通过大规模投资和借助扩散的技术,形成庞大的生产能力和军事能力,对社会主义国家构成军事威胁。但反过来,如果我们自己维持人口大国的地位和生产能力,就“攻守之势异也”了。
总的来说,由于经济上要对国际市场去依附的原因,由于国际政治和军事外交的要求,人口是极端重要的。它不是一个经济问题,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一个安全问题,是一个生存问题。大概的说,如果未来的中国的人口的比例、劳动力的比例在全世界的占比能稳定,那么安全是得以保障的。换算为具体的数字,就是社会主义中国的出生人口有必要稳定在略高于2000万新生儿的水平。在下面,我会提出一些具体的政策,以及相关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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